旧爱

文/顾北城

（1）

“阿仁，这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明天之后关于我的一切都会消失，就像我们小时候被狗衔走的那张纸牌，不会再出现了。我走后，巷子里的那只黑猫记得帮我照顾好。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以前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你的所有呵护，所有付出我都记得，从来没有哪一个男人对我这么好过。我知道后来你肯定很失望，我堕落、放纵，爱慕虚荣，不断的换男朋友，不断的游走在各大娱乐场所之间，甚至不断的陪各种陌生的男人上床，真是糟糕透了呢，我恨透了那样的自己。如今，我彻底变成了一个不要脸的坏女人，不配你爱了。阿仁，对不起。”

两年前，曾与阿仁相恋3年的女友小婷去世了，这是她去世前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小婷去世那天，与平日无二：红绿灯依旧交替，上班的人依旧匆匆忙忙上班，一切波澜不惊。

深夜十二点，小婷发来一条短信：阿仁，晚安。这是几千个日夜中，她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

安。阿仁回了一句。

叮咚，手机再次响起，打开短信，依旧是小婷发来的消息，长长的一串字符，却让他心里一凉。

阿仁再次见到小婷的时候是在她家公寓楼下：她趴在地上，娇嫩的脸颊紧贴着冰冷的砖石地板，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身上的衣服。

她像一幅安静的红色仕女图，永远地刻在了阿仁的心里。

那时候深夜的街道，四周挤满了围观的群众，阿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又是如何出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一般。

“痴心女为求男友原谅跳楼身亡。”

小婷的死讯在这座城市传开，各大新闻媒体争相报导。

而这个“负心男友”就是阿仁。

小婷走后，阿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星期，再出来的时候他变得沉默寡言，从前那张爱笑的脸上，再难得看见一丝笑容。

那是2015年的冬天，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2）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阿仁走不出来的时候，阿仁走出来了，并很快谈了一个新的对象。

女孩叫慧子，是阿仁在一个朋友聚会上认识的。

那阵子，阿仁没去上班，整天窝在家里写东西，慧子问他写什么，他都眼神闪烁地转移话题。

阿仁，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慧子洗完澡，裹着浴巾走出来，挽着阿仁的手臂贴心地问道。

没有，可能是文艺的书看多了。阿仁扯起嘴角微笑。

我前一阵子出差这么久，有没有想我啊？慧子将头靠过来。

想。阿仁垂下眉头，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勾出他硬朗的轮廓。

嘻嘻，那为什么我打电话给你你不接？

呃，估计那时在睡觉吧。

哼哼，就知道睡，懒虫。慧子娇嗔着锤他胸口。

这天正好是星期日，阿仁陪慧子逛街。

买好东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闲聊着。

慧子突然问，阿仁，听说过两年前有个女孩子在这附近跳楼，你知道吗？

什么？阿仁没反应过来。

就是“痴心女求男友原谅跳楼身亡”那个新闻。慧子说。

嗯。阿仁身体僵了一下，低下头，长长的刘海覆盖下来。

好感人呢。慧子双手合握。

呵呵，是呀。阿仁咧开嘴角，不予评论。

阿仁，我们去那个女生的公寓看看好不好？听说离这里蛮近呢。慧子拉着阿仁的胳膊撒娇。

呃。阿仁不自然地坐直，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

不好！

他下意识的答道，语气异常坚定。

我们去看电影好了，去那里多不吉利。看到惠子不满地嘟起嘴巴，阿仁立刻提议。

那晚，他们在电影院里看了《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这部电影。慧子吃着爆米花，一直嘟囔着，而阿仁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甚至电影结束了他也不知道，还是慧子提醒他才恍然站起来往出口处走去。

夜色下的街道，昏黄的路灯氤氲着，慧子在前面一蹦一跳地走着，像极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阿仁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她。

（3）

之后，日子安静平缓地一点点度过，一切都波澜不惊。

而阿仁的“小秘密”一直都没有被慧子发现。

每天早上六点，阿仁总要往西边那条胡同走去，那里有只小猫，纯黑色的皮毛，孤独的像个迷路不知家在何处的孩子，他带上猫食，喂它，陪它坐半个小时，然后才起身离开。

深夜十二点，他从床上坐起，拿出手机，然后对着白光炽烈的屏幕泪流满面。

这是他的两个不能说的秘密，他每天都会准时准点温习。

2月14日情人节这天，浪漫的气氛洋溢在大街小巷。

这天一大早，阿仁迷迷糊糊地就被慧子拉起来。

快点嘛快点嘛，今天可是情人节耶。惠子不停在门外催促。

嗯，来了。阿仁低声应着，着一身黑色小西服出来。

慧子说今天要由她安排。所以，两个人打的直奔老街。用慧子的话说就是，今天既要过的浪漫也要充实，而老街无疑是最佳地点。

情人节的老街，人潮汹涌，拥挤得要命，到处都是牵手的情侣。

甜品店里，两个人亲密地吃着蛋糕，阿仁开玩笑说，小心吃成了肥婆我可不养你。

慧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腻着他，说，才不怕呢，我要是吃胖了也是你害的，你不养我谁养？哼，就赖着你了。

慧子腾出另外一只手将阿仁紧紧抱住。

穿过鹊桥，他们走到卖孔明灯的地方，每人要了一只孔明灯，然后分别用毛笔写上他们各自的愿望。

阿仁，你写的愿望是什么？在放飞前，慧子探出小脑袋，忍不住问。

嘘，这是秘密。阿仁把中指竖在唇边，做寒噤状。

切切，大不了人家告诉你嘛。慧子吐吐舌头，却也没接着问下去。

孔明灯冉冉上升，承载着他们各自的小秘密，越飞越远，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不知怎么，阿仁莫名松了一口气。

下午，阿仁又陪慧子去游乐场疯了半天，激流勇进，海盗船，旋转木马以及过山车，统统都玩了个遍，慧子手足舞蹈，尖叫连连。

从游乐场出来，慧子一只手抱着个肥嘟嘟的泰迪熊，一只手把阿仁紧紧抱住，说，阿仁，要是我们能一直这样多好。

那天不知是阿仁忘了还是怎么，阿仁竟没有送慧子玫瑰花，一束也没有，只是在临走之前给了她一盒爱心形状的原味巧克力。他说，慧子，情人节快乐。

他低头吻她，嘴唇冰凉。

十一点左右，阿仁慧子送回家，然后蹲在她楼下抽了两根烟，烟雾萦绕中，他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只眼睛，整张脸在火光里一明一灭，看不清神情。

抽完最后一根烟，阿仁招来的士朝花店开去。

十二点，阿仁站在小婷生前所在的那家公寓楼顶，凛冽的风吹来，吹散了他的头发。

2月14，真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呢，他想。

阿仁蹲下，将从花店买来的花篮提到身边，对着漆黑深邃的夜空轻声呢喃着：2月14，我记得，你的祭日呢，我怎么会忘记，虽说玫瑰太过妖艳，不舍合当祭花，但我还是买了，因为，你曾说，有一种花生前叫玫瑰，死后叫爱情，所以，玫瑰是最适合的了......

阿仁站起，将花篮中的玫瑰倾倒而下，顿时，花海漫天，纷纷扬扬。

可是他不知道，就在他站在楼顶的时候，公寓楼下，一道娇小的身影蹲在阴暗的墙角，肩膀微微颤抖。

（4）

五一的时候，慧子邀请阿仁去爬山。

山路泥泞，阿仁拉着慧子的手一步一步朝山顶爬去，等到山上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阿仁，你说，爱情的保质期是多长？慧子躺在草坪上，歪过头来。

呃，要看情况的吧，阿仁忽然有些慌乱起来。

慧子盯着他，一眨不眨，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

咦？我的手机呢？阿仁突然蹦起来，表情从未有的慌乱。

他开始手忙脚乱地四处寻找，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突然之间失去了什么自己心爱的宝贝。

手机而已，丢了就丢了，回去再买一个嘛。慧子在一旁劝导。

你不懂！阿仁扭头朝慧子吼了一句，又继续朝前面搜寻。

慧子委屈地蹲下，轻声呜咽。

过了很久，慧子站起，阿仁已经不在，估计下山寻找手机去了。

慧子提起草地上的包包托着沉重的脚步朝山下走去，这时候她看见一块石头后面有银光闪起。

走近，却发现是阿仁的手机。它完好的躺在地上，阳光照射下来反射出微小的银色亮光。

手机没有关，慧子下意识地点开短信，她的手一抖，手机险些掉下来，整个收件箱只有一封署名“小婷”的短信，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

（5）

阿仁从山水下来后心情一直很糟糕，动不动就发火，常常把自己锁在房间内野兽般低嚎，而慧子从那天以后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有一天，一封快递送到阿仁家门口。

里面除了有他那部丢失许久的手机之外，还有一封信，是慧子娟秀好看的小楷字，她说：

阿仁，我走了，手机是我在山上捡到的，你不用找我，其实你应该明白，有个女孩早就在你心里根深蒂固，谁也无法代替，我努力过，但是我走不进你的内心，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了。请你好好的，要照顾好自己。慧子。

信封上没有来信地址，空空的，就跟慧子一样，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阿仁捧着书信呆立在原地，心里有个东西似乎一下子突然被抽空了。

良久，他闭上眼睛，终于无力地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