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桷树之恋

作者: 木里兆予 | 来源:发表于2018-07-14 02:41 被阅读73次
    黄桷树之恋

    对着窗外愣神了半个钟,暮色将近的时候,她再一次觉察到生命沉闷到空虚的声音从她眉梢划过,她猛地弓起身来,在这个狭窄的十几平米小屋里,挤下了两张单人床的其中一张上,她双手撑在薄薄一层的褥子上,头颅和白皙的脖颈之间只剩一根细绳相连,它狠狠坠了下去,坠到她含胸的乳前,上午胡乱扎的马尾濒临散开,几缕乱发垂到了额前,轻轻地慢慢地减缓了它们摇摆的弧度。她再也受不了了,这算什么啊,这算什么活着?她多想站起来,控诉这一切,不知道向谁,对着墙壁也好,她知道没有用,但墙壁反弹的微弱的回声,至少让她觉得有一秒来自这个世界的回应。“吧嗒”,真是不公啊,一个被剥夺掉感情的人。再也感受不到快乐了,却还是会禁不住伤心。直到有一天,如果真的连伤心都感觉不到了,会更可怜吗?如果不是孤独的,这一秒,在别的地方别的人那有多少滴眼泪夺眶而出?“砰”,她双肘一弯曲,那颗头稳稳当当地落到松软的枕头,她的侧脸和那双暗淡的眼一同偏向窗外,伴同那口小巧的微微启动的唇吐出的一口叹息,她又望着刚才的云神伤起来。

    图片发自简书

    已经凌晨两点,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陈旧的床发出吱嘎的声响,另一张单人床会时而用带着愠怒的梦中呻吟回击,她听不见。回想起一周前发生的一切,她觉得那才是个噩梦。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粟丞,这一切应该结束了。”

    回家的路上,斜阳的光辉投向旁边的人工湖,以及她麦芽色的光滑健康的脸颊和翘起来的睫毛。我们走到临江大桥上,她停下了步伐,却没有转向我,就是以这样的一句话打破了槐北大道一路上的沉默。我望向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余晖把她包裹成一片光晕。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发什么神经?”

    “该结束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她的声音比之前大了一倍,与此同时,她转向我,我能感觉到她那双曾让我跌入谷底的双眼现在毫无遮拦地凝视着我,即便那抹余晖横亘在我们之间,透过光我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闪烁着,像阳光穿透的水晶。

    “我太累了,粟丞,我对你的爱并没有深到可以对抗这一切,你就当我是个坏人吧,我求求你,放开我吧求求你。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啊...”她哭了,压抑着哭腔,抖动着肩膀重复着求我的话,我感觉到她随时都可能崩溃。我看着她把小脸埋进了双手里,我就像被抽走所有筋骨,没有支撑的力气,我得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否则我一定会溃败在这七月丝丝闷热的风里。

    “你走吧,你先走。”

    我要质问她,我要挽留她,到嘴边居然化成了这样的屁话。

    她便走了,和刚才在槐北大道一样失魂地走着,慢慢地走到了桥的末端,没有落日余晖洒下的地方。

    以前我们也面临过这样的事,可是我不明白,这样歇斯底里地求我放过她,这是第一次。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这样的羞辱面临过那么多次,我以为,她和我一样,因为彼此的感情已经学会忽略那些外在地打压,可照今天这样看,这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吗?她从没有从这段感情中获得过快乐吗?难道,她一直都在忍受,直到今天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出现?看着手里团成团的一封手写的信,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一片猩红不舍的盘踞着天空,我靠着临江大桥的栏杆,忍不住把它打开又读一遍,这些字就这么张牙舞爪流着血,“同性恋”“怪物”“丑陋”“辣眼睛”赫然醒目,像触电一样,我感到一阵眩晕,血液冲破血管般,我狂叫着,把信撕成了碎片掷向江里,桥上的汽车飞驰而过,把它们跌落的轨迹打乱,它们也像疯了一样,突然向高处飞舞,再又洋洋洒洒地落下,显得可怜无辜起来。

    她也走了,朝桥的另一端,没有落日余晖洒下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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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租的十几平米的小屋里——因为和枳琳在一起,她已经和家里闹掰,从上周便没回家里住了。当然枳琳并不知道,每一次,粟丞都在送完她回家后自己独自辗转回到这个出租小屋——在这个压抑的地方也许适合想一些压抑的事,她想,空间已经那么小了,再挤就爆掉吧,爆掉好了。她把刚才在桥上的事又回想一遍,觉得心简直堵得慌。然后她又回想起和枳琳在一起的时光,当那些鄙夷的眼光,戏谑的捉弄出现时,她是多么的不屑,这些怎么能伤到她一丝一毫?这些烂俗的指责透过本质,粟丞看穿了这只是他们的嫉妒,是他们对自己那空虚的感情发泄的愤怒,他们不能拥有这种至真的爱,所以要破坏掉,在大部分人的世界里不允许有这样的爱出现,这会让他们觉得不真实,重新跌落到思考他们苍白人生的深渊。在学校,粟丞从不忌讳向众人表露她对枳琳的喜欢,她和枳琳不在一个班,她会站在教室门口对坐在教室最角落的枳琳大叫:“枳琳,你出来下,我带你去个地方!”谣言(或者说是事实更为准确)早就传开,教室里的人都斜眼瞅着枳琳,这时枳琳往往紧握着笔杆,把头快要嵌到书桌的抽屉里去,她面露难色,实在不想在众人面前,就这样和粟丞单独出去。她不想回应。“走啊,枳琳,你干嘛呢。”枳琳觉得粟丞有的时候就是个什么都看不明白的傻瓜,要么就是个明白一切还要故意让她难堪的混蛋,她红着脖子跑了出去,教室里又是一阵戏谑的口哨和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粟丞追了上去,“怎么了,枳琳,你怎么脸这么红啊?”枳琳什么也没说,那一整天都不再理粟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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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学校的长廊,充值饭卡的长队,登记借书的图书馆,开讲座的多功能厅,她们会偶然相遇,每一次总是在粟丞兴冲冲向枳琳赶来时,枳琳会一扭头朝另一个方向离去或是假意和旁边的同学说话,粟丞只好尴尬地楞在原地,很快又情不自禁般,捂着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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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每个周五一样,她们一起去属于她们的秘密基地,那是座山丘,她们所住的城市山很多,可是这座山丘不一样,它一面朝向城市,一面朝向悠远的山野和森林。一如所有完美的秘密基地一样,山顶上有一棵魁梧挺拔的树,这是一棵黄桷树,它树叶繁茂,枝干粗壮,深植于土壤的根仿佛能让它在这里屹立百年不倒,在这棵树下她们一起度过无数美丽的时光。在这个两人国度,粟丞知道,这下枳琳完全属于自己了。枳琳幼圆的脑袋靠在粟丞瘦瘦的肩上,那黝黑的秀发在她鼻尖下传来的芬芳比蜀葵花还要清香,她忍不住轻轻地在她头上吻了一下,枳琳像想起什么似的,骤然离开了粟丞的肩。

    “粟丞,以后在学校不要那么高调,我们两个的事已经被传开。这样只会让我们以后更难的。”

    “那又怎么样?我们没做错什么。”

    “不行,我不乐意那样。”

    “好吧,我可以考虑,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不同意。”

    “我还没说。”

    “不是什么好事。”

    “那以后只能天天去教室问候你。”粟丞狡黠一笑。

    “说看。”枳琳生气地翘起了双唇。

    粟丞知道她赢了,她对这种嘴仗取得的胜利心满意足,“很简单,在学校看见我不能假装没看见,不能扭头就跑,要对我笑,听见没?”

    “你不像只发情的母猫朝我扑过来,我就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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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喵~是这样吗?”粟丞带着邪魅的笑,露出她尖尖的小虎牙,把双手放在嘴角旁做出猫爪状,枳琳噗的一声被逗倒在草地上。笑个不停。粟丞没有收手的意思,她立着两只猫爪,时而伸出粉红湿润的舌头缓慢优雅地舔一舔上唇,一步步向枳琳逼近,然后她跪在枳琳一边,纤细的腰一点点弯向枳琳,枳琳的笑在她麦芽色的脸颊上锁住了,她薄薄的带着点乌的唇里包裹着一粒粒洁白整齐的牙,她的眼瞪得大大的,脖子上的动脉胡乱地蹦,那件白色的带有荷花领的格子衬衫裙下,一起一伏的胸乳比摇摆的海浪还要美。粟丞的猫爪撑在了枳琳两边耳侧的草地上,把枳琳围在了一个甜蜜又自由的狭小空间,她试探着,像猫试探着美食嗅了上去,枳琳合上了眼,慌乱又镇定,她同样麦芽色的脖子咽喉部位慢慢地移动了一下。像轻轻落下的花瓣柔软的覆盖在了枳琳的双唇上,一下,两下,宛如蜻蜓点水般在她的唇上若即若离,满心的愉悦感从她那两片胸乳蔓延开,她欣喜若狂,用自己温软濡湿的双唇迎接它,她不要蜻蜓点水,她要用狂风暴雨般的席卷包裹住粟丞的。她们在草地上翻滚,带着少年般嬉闹的情欲弥留在黄桷树下的土地里,草尖上,蜀葵花瓣里。

    当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她们会倚靠着彼此,面向城市的一边,看看山下万家灯火,这就好像必要的缓冲带,带她们重新适应那个世界。

    枳琳面对恶意的侮辱时,往往会紧抿双唇,眉头紧锁,呼吸加重,双眼不看任何人,只盯着书桌上的小坑,或者地面爬过的蚂蚁。旁人觉得,她既像是在汲取愤怒,积攒爆发的力量,又像是极力的压制内心的冲动,无论哪一种,他们都只觉得有点好笑,构不成威胁。粟丞见过枳琳这样,去她教室找她,她经常能看见枳琳这个样子,但是只有她知道,枳琳既不是在积聚愤怒也不是在压抑愤怒,她看似逆来顺受,却是如此的刚强。“我从没有后悔爱上你,粟丞。”枳琳在她的耳畔说过这样的话,每当只剩下粟丞和枳琳两个人的时候,枳琳才是真的自己,这样的话就是在那棵黄桷树下由吹入山岗的风传达到她耳朵的。她想枳琳和她是同心的,在面对外界的挖苦讽刺时,她们没有忘记把彼此深厚的联系作为盾牌。这些快乐,二者合一的感受都是那么的真实,枳琳她,不可能都是装出来的。想到这些,出租屋里的粟丞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就让她走呢,她应该抓住她颤抖的肩膀,让她亲口告诉自己真相。对,一定有别的真相。她感到激动,她想现在就去见她。可是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二十了,她只能明天去学校找她。一想到在教室门口叫她时,她面露难色的样子,粟丞忍不住地欢喜。她要告诉她,没有什么可以打倒她们,她会保护她的,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在她前面抵挡她所害怕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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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点二十以后,粟丞也未闭眼,她太兴奋了,所有的苦痛找到排泄的出口似的转眼烟消云散,她幻想着明天和枳琳谈完后,要带她去赛马场的马棚里看马,她一直想看的。她还回忆着以前她们的种种快乐,从初识到确定彼此相爱,她感到惊讶,前不久的她怎么会觉得这种快乐会就此断绝呢,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吵架,就像家常菜般,每对情侣都会发生,如果她注定要更爱枳琳一点的话,她就应该让着她一点,纵容一下她这时而的坏脾气,比起这段感情长远地进行下去这完全算不得什么牺牲,她甜蜜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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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天, 早上六点的时候,粟丞接到家里的电话,母亲病重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疲倦和近乎哀求的语气,希望她能回去看看,她最终没能去学校。床上的母亲,床头坐着的父亲像是约好了要给她难堪一样,在她离开的一周后,他们快速长出了白发,细纹,老年斑。一周前对着怒吼的父母,她可以摔凳子摔门,怅然离去,现在她不能,除了低头,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病床上的母亲瞥了她一眼,便将那苍白的脸转向窗外,父亲的背有点点驼,他把粟丞领到病房外。

    “你那天走了,你妈妈老毛病就又犯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

    “你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她需要时间,我担心她一看见你就又会激动,所以想让病情稳定了再告诉你。”

    “这些天你没去报社上班?”

    “没有,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我来了,我照顾她吧。”

    “丞儿,”父亲抿了一下干涸的嘴,“听我们的话,好吗?你也不希望我们的家变成这个样子,对吧?”

    “我去看看妈怎么样了。”

    “......”

    那天,粟丞在病房呆了一整天,她的母亲大部分时候在睡觉,醒来的时候会看看医院里的壁式电视,或者将脸侧向一边呆呆地望向窗外,至始至终,她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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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天, 她终于有时间回学校一趟,她匆匆忙忙地跑向枳琳的教室,赶在上课铃响的前十分钟,她必须要见到枳琳,不知道为什么,父母的事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望向那个熟悉的角落,一头乌黑的碧发,麦芽色健康的脸庞,在哪个位置上和另一个人谈笑风生,发出银铃般的欢畅的笑声。她不是枳琳,尽管她有着和枳琳一样的黑发,麦芽色的皮肤。这个坐在枳琳座位上的人是谁?她不是枳琳!粟丞像疯了一样跑过去,磕磕绊绊地撞过中间那些书桌,她差点要揪住这个女孩的衣领,“你是谁?以前坐在你这个位置的人呢?”

    “啊,我是新来的插班生,你干嘛啊,你...你是谁啊”

    “我问你以前坐你位置这个人呢?”粟丞瞪得眼珠子都快夺眶而出。

    “臭百合,你女朋友已经转学了,你还不知道吧,她不要你了!”一个遥远的刺耳的声音传来。

    “叫你们一天恶心人。”

    “就是啊,还跑这来撒野,赶紧滚。”

    “滚啊!”

    像被上帝拎起了脖子后的皮,然后扔到另一个全是黑洞的地方一下,粟丞有点怅然若失。她离开了这里,近乎狼狈地逃窜。

    枳琳走了,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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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医院,她很疲倦了,一言不发地清洗母亲擦拭身体用过的毛巾。

    “她走了?”

    粟丞被电击一样,望向母亲,“是的。”

    “你诧异我怎么会知道吧?”母亲把背后的白枕头竖起来以方便靠在身后,她双手的大拇指交叉握在一起,平稳地安放在白色的被单上。“你走后,我联系过她母亲,她的母亲是个通达的人,她知道我为你们的事发了病,专程到医院来看望我。”

    粟丞知道了,现在上帝不光要把她丢到黑洞,还要让这里无形的怪兽碾碎她的骨头。

    “粟丞,你不要怪我,我是没有办法的,你从来不告诉我们你的事,那天你们校长来家里了,我知道你性格像男孩,可我不知道你还喜欢女孩子啊,你知道你们校长告诉我的时候我多伤心吗,我觉得天要塌了,我以后该怎么办。我想尽全力让你回来,回到正轨,可你还是走了。你宁愿放弃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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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粟丞没有说话,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她怕她一开口,一口鲜血就喷涌而出。

    “校长说你和枳琳已经损坏到学校名誉,他们不得以要采取措施,你们当中只能有一人能留在学校,其中一人要么转学要么退学。”粟丞妈妈抹了抹眼泪,调整了一下哽咽的声音,“你知道,家里条件不好,我只是个守货摊的,你爸在报社也没混出什么,我们只是平凡的人家,我只想你也平平凡凡的老老实实的过好一生,你懂吗?”“枳琳妈妈说枳琳愿意转学,是她主动提出的,她们把留下的机会给了你,丞儿。”

    “她也知道吗?这所有,枳琳一直都知道吗?”

    “她是个好孩子,可你们不能在一起啊。”

    “啪”,粟丞从椅子上滑落,躺在了医院冰冷的地瓷砖上,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摇晃虚晃的灯,恍惚间,她又看见那天傍晚的余晖,看见枳琳孱弱的身躯是怎么独自咽下这刀子一样的秘密,摇晃着离开的。她希望五脏六腑是真的破碎了,上帝,让一切死去吧,她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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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嘎——”另一张单床终于无法忍受了,这是个年近四十的打工女人,用一口方言表达不满:“诶,你还睡不睡阔睡嘛,你不睡别个还要睡嘛,做人囊个嫩个样子哦,点都不顾及别个的感受。”然后狠狠翻了一个身,裹紧了被子,留下一个宽大冰冷的后背给粟丞。

    ————————————————木里兆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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