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文字写到这里,我几度停笔想要放弃。因为时间轴已经走到我最苍白的一段人生。所谓苍白不是什么周而复始的岁月静好,而是过滤掉不堪回首的日子后,留下的满目荒凉。我很想在这片荒凉中找到一些像样的石头,好把它们打磨光滑,润色雕刻,再呈现于此。但我搜肠刮肚之后,能想到的,也就是有关孩子的几个片段而已。
结婚半年后,我怀孕了。怕寻呼台的环境有辐射,在我发现自己怀孕的当天,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辞了职。我没有了工作,在家养胎。一家人的开销,都落在了徐鸿一个人的身上。
我尽量节省开支,不想给他太多压力。但是徐鸿似乎根本没有压力的感觉。他还是如以往一样工作,下班后在家打游戏。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完全没有给他任何的改变。
倒是妹妹,听到我怀孕后,特意去看了许多与怀孕相关的书籍,每次来看我,都带些好吃的。
“你还没工作呢,别总跟我这花钱。我现在也没工作,可没办法贴补你。”
“不用,我每年的奖学金够我花。刚还拿了市物理竞赛三等奖,又得钱了。”
“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妹妹从书包里拿出几本有关孕期的书,边拿边说:“你别现在不当回事,孩子的性格在娘胎里就开始形成了。”
“这我信。妈说她怀你的时候,赶上计划生育抓得紧。妈天天和计生办的人吵架,所以你打出生脾气就不好。”
“是是是。我脾气是不好。你脾气是太好了。这怀着孕,家里也没顿像样的饭给你。”
“我婆婆不会做饭。”
“不会做也不会学吗?当年妈怀你的时候,咱爸也不会做饭,现在做得一手好菜,还不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他们家觉得,男人不该进厨房。”
“我还觉得,男人结了婚就该另起炉灶呢!他做得到吗?”
我正要笑妹妹的一本正经,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正色道:“妈让我给你捎个话,当初你结婚时,他们给的钱你私下收好了。关键时候,他们家人靠不靠得住,不好说。你快生的时候,早些给他们电话,妈好过来。生产的时候,她不在,不放心。”
“妈想得太多了。”我不以为然地笑了。
“是你想太少了。别不把世态炎凉当回事。”妹妹严肃的告诫让我十分不习惯。依然笑着打趣说:“你呀,和妈一样。就爱看些杂七杂八的书。好像攒下了多丰富的生活阅历。”
“那有什么不对。你也该多看些书。多学一些东西,总不会有错。”
妹妹的话,突然让我觉得恍惚,我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忙又自嘲地笑笑,一别经年,恍如隔世。
怀胎十月,转瞬即逝。寒风呼啸的腊月里,我在医院里生了一天一夜。直到用尽我最后一丝力气,一个弱小的生命才终于离开了我的身体。我已完全虚脱,躺在那里迷迷糊糊,一瞬间还以为总算解脱了。突然听见医生护士紧锣密鼓地惊呼起来。
“这孩子怎么不哭啊!”
“打他屁股,使劲!”
“没反应啊!”
“让我来!”
“掐一下试试?”
“好像微微哼了一声。”
“吸入粪便了。快,得吸出来。”
我用仅存的意识想挣扎着起来,却使不出一丝力气,想喊人扶我,却喊不出声音。正当我绝望地泪崩的时候,一丝孩子微弱的哭声钻进了我的耳朵。
泪眼中,那些白花花的身影,不再疯狂地闪动了。其中一个抱着孩子向我走了过来。
“看看吧,男孩女孩?”
“他,怎么不哭了?”我微弱地问。
“孩子生下来就哭一阵,哪儿能一直哭啊。放心吧,孩子这条命捡回来了。”
长呼一口气,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这一觉,我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微微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妈妈和从学校赶来的妹妹。妈妈怀抱着我的孩子,坐在床尾,妹妹站在一旁。她们都没有发现我已经醒了过来,我索性又闭上了眼。静静地听她们低声聊着天。
“怎么生个孩子能生一天一夜?”妹妹生气地说。
“当初你姐怀孕就辞职,我就说不好。总在家里坐着,孩子不好生。”
“给我姐买的书估计也没好好看。连我都知道最后三个月要多走走,勤散步。而且这么长时间,不早就该刨了吗?”
“他们家非说刨的孩子不好。你姐自己也顺着他们的意思,我有什么办法。”妈妈的语气更加愤闷。
“太冒险了!孩子差点连命都没了!”
“算了,别说了。好在现在母子平安。你姐就是脾气好。”
“这哪叫脾气好?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别给你留下什么阴影就好。再把你吓得不敢生孩子了。”
我突然觉得身体酸疼,控制不住,微微动了一下。妈妈和妹妹迅速感觉到,一起向来看了过来。
“醒了?”妈妈问。
“嗯,醒了。”
很多年以后,妹妹也结婚生子。在她宝宝一岁以前,妹妹始终坚持和老公及宝宝住一个房间。即使我妈妈忙不过来,提出让妹妹和宝宝来娘家住一段时间,妹妹也坚决不同意。她说:“父亲不像母亲,每个孩子在出生之前,已经和母亲有了十个月的情感纽带。但父亲没有。父亲与孩子的感情,是要在孩子出生以后,慢慢培养出来的。特别是孩子刚出生这一年。”
可惜,在我刚生下孩子的时候,并不了解这一点。月子期间,我和母亲还有我儿子一直住在同一个房间。我整个一个月没有出过这个房间,而徐鸿也几乎没有进过这个房间。我儿子几乎就是我和母亲在照顾。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生的那场风波延续的后果,儿子特别容易吐奶。怕他喝奶后吐奶窒息,一个月以来,我和母亲几乎总有一个人醒着,在照看孩子。而白天,孩子放床上就哭,几乎就是我和母亲轮翻抱着。
至于婆婆,每天还是照旧出去打麻将,回家还会嫌我母亲做的饭是咸是淡。母亲一气之下,只做我们娘儿俩的饭。整个一个月,我们过得像是租住着同一间房的两家人。
月子结束后,母亲回了老家。婆家立刻像当时结婚时一样,张罗着远的近的亲戚来给我儿子过满月。为了让孩子不在这一天大哭大闹,我抱了他整整一个白天。夜间,胳膊已酸疼到无力,但当儿子半夜哭起来的时候,徐鸿没有关心,没有帮忙,表现出来的,只有快溢出房间的不耐烦。
我在这样的日子里煎熬了一个月,身体上和精神上,都到了崩溃的边缘。正巧父亲来京出差,离京前特意绕道来看我。我在帮父亲买回家的车票时,一个冲动,给自己也买了一张。就这样,我都没有和徐鸿商量,就擅作决定,回了娘家。
回娘家这一住,就住了大半年。等儿子再回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个能爬能笑,可爱有趣的小宝宝了。用妹妹后来的话说,错过了父子亲密关系的培养期。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徐鸿对这个孩子,总看不出亲昵与牵挂。从来没有给孩子买过玩具,也没有带孩子去公园或游乐场玩过。而孩子童年里所有愉快的亮点,几乎都是我的家人给予的。
再回到北京的我,每天也可以和涂鸿像以前一样聊天打趣开玩笑,但是我们无法谈将来,谈家庭。我已经学着去做一个母亲,而他还停留在和我恋爱的时期,会想办法逗我开心,但是已经不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于是他所有的关怀,不过像是隔靴搔痒,而我还要假装开心,营造风平浪静的一片祥和。我在这样的生活中,麻木,沉沦。安慰自己这就是婚姻本来的样子。
就这样,所谓生娃后最难熬的三年,就在我的自我麻醉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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