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

这么多年，我总觉得要为刚子做些什么，不然内心的不安终归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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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子疯了！

这个消息暴风一样席卷了不大的山村，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时间鸡飞狗跳。

村子很小，方圆不过二三里，平时谁家的猫有了艳遇，带回来一群小猫都能让大家扯好几天，更别说这种大事。一传十，十传百，连带周围几个村子都轰动了。

"唉，知道么？山南那个刚子，疯了！"

"呀，咋回事？"

"还能咋，精神病呗，唉，这孩子啊，上学上傻了，不相信什么湿毯的什么论，这不退学了嘛！唉，你说，人家大科学家都相信的东西，还能有假？"

刚子是我们村的尖子生，从小学到初中（那时我们那还没幼儿园），一直是我们学校前几名，大家都说他可能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哩，刚子爸妈聊起来刚子，那可都满脸冒光。但好景不长，谁知道这么好一个人，说疯就疯了，还是老师劝退，亲自给送回来的。

那天刚子爸可生了大火了，拿着笤帚追着刚子跑出去十里地，吓得邻里街坊拉人的拉人，抢笤帚的抢笤帚，生怕刚子被他爸活生生打死。

那年我十一岁，还读小学，不懂得什么毯子什么论的，只是看刚子也不像疯了的样子，不就是辍学回家嘛，那年头村里辍学打工的多了去了。奥，除了整天蹲在屋里写写画画，嘴里嘟囔一些什么“相对论不对”这些听不懂的胡话，其他的也挺正常的嘛。

刚子人很好，对我们这些年纪小一点的都很照顾，也很会讲故事。但是疯了之后，整个人都沉默寡言，郁郁寡欢。除了那些胡话，别人问什么，他也不理会，但对我是个例外。

刚子特别喜欢跟我唠叨，不过也都是那些我听不懂的东西。不过他愿意说，我也就假装听得懂，总觉得刚子疯了之后，孤零零的挺可怜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刚子会这样厚待我，但日子嘛，总是一天天过得很快。

后来，我顺利升了初中，在学校里也渐渐的崭露头角，很得老师看中，特别是物理老师很喜欢我，说我有灵性，是块学物理的料。我喏喏称是，但心里很不好意思，因为他教我的那些东西，刚子已经教过我了。

有一次周末，我回家，遇到了刚子。像往常一样，他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做贼一样。

"你现在学物理了？觉得怎么样？"

“还行吧，都是你给我说过的，挺简单。”

刚子低着头过了好久，不知道想些什么。他猛的抬起头，目光灼灼，眼神明亮。

“我知道说出来你也不信，所有人都说我疯了，但我没疯，真的。那是他们不懂，其实相对论才是物理最大的谎言！”刚子越说越激动，带着泥巴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我是没机会了，但我看，咱们村，就你还有一点学物理的天赋，我讲给你的那些东西，就是想让你好好学物理，有一天推翻爱因斯坦那个骗子！"

我从来没见过刚子这么狂热过，瘦骨嶙峋的手，血管暴起，抓的我生疼。我吓得撒腿就跑，扯烂了他破旧的衣裳。

你一定要学好物理啊，揭穿那个骗子！！这是场革命！！！

刚子在我身后疯狂的喊叫着，或许这一刻，他的身上才有些疯的影子。

我仓皇逃窜，慌忙的回头瞥了一眼，刚子爸拿了笤帚走过来，抬手就打，刚子却不闻不顾，眼神依旧明亮的看向我。

我头皮发麻，再没敢回头。

第二天我回了学校，日子还是那般过着，物理老师看重，选我当了课代表。有一次，我去办公室送作业，无意间听到师母（我们音乐老师）埋怨老师说，“那个疯子又来找你了？你就不能躲着他点？万一他发疯伤了你咋办？”

“怎么说他以前也是我的课代表，总不能往外面赶吧！”

疯子？附近十里八村提到这俩字，应该就是刚子无疑了。原来上一届物理课代表是刚子！怪不得当初是物理老师送的刚子回家呢！

刚子是以前的物理课代表，他疯了；可我是刚子教出来的，现在又成了新的课代表，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会被人当做疯子！！到底我是疯子，还是爱因斯坦是骗子？

我越想越慌，只得匆匆放下作业跑了出去，像丢了魂一样，连老师在后面喊也没听到。我讨厌这种命运，讨厌这种被迫的安排，哪怕是刚子的安排。

在我刻意的回避下，我再也没有见过刚子，和那双狂热的眼睛。

中考，我以全县唯一一个物理满分，考入了重点高中。那一天，村里欢欣鼓舞，刚子肯定也是知道的。大家说，我很像没疯时的刚子，但可惜，我终究不是他。

高二下学期，我们分文理倾向，我选了文科，是的，文科。我放弃了物理，或许也放弃了刚子，但实际上，我选文，很大程度上是不想再看到那双疯狂的眼睛。

所有的理科老师都疯了，物理老师找我谈了几次话，可惜，我这脾气倔起来，九头驴也拉不回来。

次年高考，我以超过一本线30多分的文科成绩，考入了一所大学，不是211，也不是985，但在我们村，已经很难得了。有时禁不住想，如果当时学的理，大概985，211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吧，但我的选择，可以后悔，但绝不回头。

再次见到刚子，是在大一的暑假，是在一个长辈的葬礼上。他更瘦了，衣服也更脏了，一个人瑟缩在棚子的角落里，不哭不闹，却很冷漠，像一具尸体。

他看到我了，我确信这一点。不过没有唠叨，也没有狂热吼叫，只有淡漠。

对于刚子，我很愧疚，难以直面，我毁灭了他最后的幻想。可你的梦，你的革命，终归不是我的，不是么？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敢上去打声照顾。他这大概是真的死心了吧，我想！

按照习俗，行九叩礼，几番祭祀，送老人好走。刚子全程一动不动，还是蜷缩在那，任刚子爸怎么打也无济于事，索幸也没人和一个疯子计较！

后来，我回了学校，就再也没见到过他。再一次得到他的消息，也是最后一次！

刚子，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