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犬吠止,长天夜色稀。
弦子踉踉跄跄地来到时,马元义已经死了足有一个时辰。他的血早已流进,滚在地上的头颅脸色惨白,面皮变得松垮垮的。
弦子顾不得石板冰凉,跪在地上收集着马元义的尸身。
寒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没了。弦子额前的刘海儿湿了,长长的睫毛湿了,披着的蝉翼般的睫毛湿了。她娇弱玲珑的身子变得麻木不堪。
她东拼西凑,却也无法把马元义凑起来。
“这怎么可能是马元义,这是一堆肉。”弦子当时在想,马元义死了,她也有一部分死了。
晨光微露,街上渐渐有了行人,没有人知道昨晚洛城发生了什么。大家只是看到一个疯女人在对着一具凌乱的尸身饮泣,她口中不断念叨:“元义,你没死,你没死……”
马元义最后一丝血腥在晨风里飘散,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遥远失真。
风铃筑,风在低吟,风铃浅唱。
弦子回忆着这一切,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梧桐上那只可怜兮兮的野山猫早已无影无踪。
但是山猫的眼睛却留在了弦子心底,这双眼睛在弦子印象里和马元义重合,马元义在弦子心底用这双透明的猫眼注视着弦子。
马元义仿佛又没有死。弦子这么想的时候,心头仿佛泛起涟漪,长着猫眼的马元义的影子消失不见。
或许,马元义没有死,只是走了。他回到了他遥不可及的家乡——宁静,古老,神秘的百越地区。
“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马元义曾经这么信誓旦旦地说过。
“回哪里?”
每每弦子这么问,马元义就沉默片刻,凝视远方:“百越。”
“百越?那里美吗?”
马元义低下头,柔声说:“美。”
“怎么个美法?”
“那里的山总是那么秀气,那么温柔,一座挨着一座,绵绵不绝。那里的月总是那么圆,总是顺着群山的曲线,低低徘徊。”
马元义动情地说着,他轻轻叹息,红烛摇曳。
弦子正对着那面幽幽的会稽古镜,手里拈着檀木梳子,理着长发,“还有呢?”
马元义沉默了一会,又叹息一声,转眸看着镜子里的弦子。弦子微哂,停下梳头,回头看马元义,“说呀,没来由盯着我看干嘛!”
“她。”
“咔吧!”弦子搁下梳子,“她?谁?”
马元义低下头,沉沉说道:“月光下,她总是喜欢在山涧边濯足,山涧里的溪水,落花浮沉,月光也停滞在她身边。而我就坐在不远处的山岩上,凝神看着她,我会摸出一管长箫,箫声幽幽,她也会随之低吟浅唱。这时,明月别枝,山鸟扑棱棱的惊飞。”
马元义依旧低着头,灯光照不见他的双眸,他的眉下,一团漆黑。
弦子知道他哭了,空气里透着一股潮湿,仿佛只有百越才有的潮湿。马元义眼角湿润,泪水吧嗒吧嗒地滴落,沾湿他单薄的青衫。
屋外,夜雨还在下着,雨水溢满池塘,浸湿了风铃筑的萋萋芳草。夜风甚急,风铃叮咚。马元义望着画格子窗,“汉人把自己最爱的女人称为妻子,那么,她就是我妻子。”
弦子还是吃了一惊,但是眼里的幽怨神色转眸即逝,低声说,“她,很美吧!”
马元义变换了一个姿势坐着,他抱着双膝,脸贴在膝盖上。他拿起剪刀,轻轻一拨灯花,灯火嗤的一声窜得老高,红烛流泪。
“她还在百越等你吗?”
马元义摇了摇头,颓然地说,“她死了。”
“哦!”
“在百越人是不会死的,人只是变成了其他东西。”
“那你说,她变成了什么呢?”
“铜镜。”
“铜镜?为什么是铜镜呢!”
“百越没有铜镜,中原才有。她变成了铜镜,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这面铜镜,她就会把我吸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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