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末

作者: 唐糙栗子 | 来源:发表于2019-08-09 23:20 被阅读25次

    今天翻了翻wps发现自己之前写了好多好多长篇太监文哈哈哈哈哈哈,15年写的一篇短篇,发出来看看!哎~那些年写文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戏末

    1.

    七月,流火渐微。

    这里是上海的某个老巷,亦是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我叫季末,阿爹说,我出生的那天是腊月的最后一天,就简单地给我取了一个名——末。姓季名末。

    青藤的篱笆小径,弯曲的岁月流逝。

    搭建的葡萄篷下,我穿着一身旗袍,衬出的娉婷身段。虽然我才十七岁,但在我的岁月中,似乎一切都过得那么快。

    指尖缓缓掠过琴弦,我挑眉瞧着底下的长衫男子。

    此时的孙怀锦正一脸高兴地看着我,他手上的折扇不断地朝着我煽动:“阿末,其实你唱得一点儿也不好~会失了梨园的看客的!”

    “哦?是吗?看来我得更加勤加练习,切莫要让梨园的看官少了些~”说罢,我便起身,去准备下一个剧本。

    孙怀锦一把收起折扇,急步追上来,在我的耳畔软软地叫:“阿末~”

    我没有回头,依旧徒步向前,只道:“孙少爷也真是悠闲,但没事儿也不必这会儿子也往这梨园跑啊!所有的戏目,要在晚上才开始。孙少爷晚上来看戏,是休闲消遣。现在与我们这些伶人戏子厮混在一起,恐有些失了身份。”

    “阿末,你这话说的倒是无情!”

    “无不无情,倒让我去问一下孙夫人再说~”听到我提及孙夫人,孙怀锦才囧了起来,“好了~好了~我的好阿末,你明知道那什么……偏拿我娘来压我……”

    他是孙府孙善人唯一的儿子,孙府是年阳镇上的百年名门望族。这孙怀锦又是独子,孙夫人宠得不得了,是以,他喜欢到处跑,亦无人管他。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可以肆意妄为。

    比如说,他只能倚着好贵的身份来梨园看戏,却不能在孙夫人的面前如这番,同我简单的说话。我们之间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叫做高低贵贱。

    我在梨园里就算是再优秀,也不过是一个戏子。他此番所为,若是传到了孙夫人的耳中,如此败践身份,他回去定然少不了一顿训斥。

    一路过去,所有的人瞧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行礼。他也不理,只笑着道:“听季班主说,今晚你有一出戏对么?”

    我微微一怔,倒是不想他还关心这个。我本是戏子,有戏才是我心所悦,若是无戏,才让我忧心孔笈。

    我只点了头,孙怀锦似乎开始兴奋了,不断地问我是什么戏,有多长的时间。那时的我,只觉得他很烦,问着一些闲事儿。

    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说问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看我的一场戏。孙老夫人却是管他很严,他必须策划好每分秒时间,确保不被逮个正着。只要不被逮个正着,孙老夫人大多都会睁一只眼闭只眼。

    “阿末,你在想什么呢?” 孙怀锦突然唤我一声,一只手晃过来。

    我几乎是本能地抬手狠狠地拍开,孙怀锦便被我直接打倒在地,接着就是一阵哀嚎:“阿末~你竟然出手打我!”

    我猛地回神,瞧见已经有人急急上前,小心地把他拉起来。我这才想起,孙怀锦是“玻璃人”,不同于寻常人。

    听孙怀锦说,所谓的“玻璃人”又称“瓷娃娃”。是得了成骨不全症,又称脆骨,患儿易发骨折,轻微的碰撞,也会造成严重的骨折。

    正常身高,通常寿限,仅轻度易发骨折。重者残废,甚至死亡。

    这种病,虽不致命,却也药石无医。我不知道像他这样烦躁的人,从小到大要经过多少次骨折,要痛多少次。

    我抬头看见了阿爹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我知道阿爹在担心什么,若是他这样的贵人在我们梨园出事,我们必定是逃不了的责任。

    阿爹很生气,他瞧着我,厉声道:“真是不要命了,连他你也敢动手!”说着,抬手便要打下来。

    我一惊,却是也不躲。从小到大,阿爹都不会无缘无故的打我。这次打我,我也知道是我错了。

    2.

    闭眼,没有预料中的疼痛。睁眼,看到了挡在我面前的孙怀锦,十七岁的我,在找,在找一个能保护我的人。躲在他的身后,很安全。

    我看见他对着阿爹笑道,“小事罢了,季班主不必如此~阿末她,不是故意的!”

    见阿爹的脸色仍然黑沉,又道:“季班主方才不是说阿末晚上有戏嘛~她此刻出了差错,晚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孙少爷说的极是,倒是老朽我糊涂了…”闻言,阿爹叙叙道。

    孙怀锦跟着阿爹去上药,我也才回房间,练着晚上的曲目。

    “小姐,外面有一位姓叶的先生要找你!”门外传来丫鬟柳儿的声音。

    手微微一顿,离开琴弦。将门打开:“他此刻在哪里?”

    “在前厅戏台下用茶。”柳儿回答道。

    “好,我这就去。”把门关上,便是前厅走去。

    看着来人一身长衣大褂,笑道:“叶先生,想要点什么?”

    叶宗淡淡开口,道:“我约了一位公子,订了个包厢来此处听戏,应该在玄字一号房!”

    “玄字一号房?”我迷茫的看着他,道:“我们这儿没有玄字一号?”

    叶宗也不着急,靠近说了一句:“在一下面添一笔岂不是就是二了?”

    我仿若醒悟过来,笑道:“正是正是,那么客官请进。”

    我微微一笑,让柳儿退下。将他领到“玄字一号房”。

    望了望四下无人,我将门关上。微微紧张地看着叶宗:“现在日军封锁了整个上海,你不呆在重庆,反而跑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递给我:“现在组织上急需一笔资金,现在这笔资金就在这张纸上。我们两个现在的任务就是,你想办法将它们运出上海,送到重庆!”

    “可是……现在日军查的那么严,怎么去运呢?”我皱了皱眉头。

    “所以,我们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叶宗淡淡道:“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好!”我将他送走,转身回房。

    背靠着房门,将手中的纸张拿出。再次看着纸张上两个赫然大字——孙府。在这儿,能有几个孙府?这个孙府指的便是孙怀锦家。看孙怀锦的样子,想来也是不知道自家的大人究竟在做些什么。

    想到孙怀锦,微微闭眼,拿着手中的纸不禁重了几分。抚着额头,思量着到底要不要按原计划执行?

    只隔了会儿,便听得外头有人敲门的声音,我吃了一惊,听得孙怀锦的声音传来:“阿末~阿末~开门!”

    咬着唇,他当真不嫌乱,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一气之下把门闩放上,把门锁好,仗他有什么本事儿也闯不得进来。

    “阿末,我知道你在里面!可是此刻,你必须得出来~”我听见他的声音,不想理睬他,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开口道,“阿末~你再不出来,小心我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回去告诉我娘~你就尽管别出来了,到时候……”

    话音未落,便看见我的房门已开,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笑着在我面前坐下了,满脸的得意,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桌上,只自顾到了水喝。

    饮罢,笑道:“阿末,我们出去玩去吧!方才我才得知,今个儿是七夕!”

    “呃呃…”

    随后,便见他跳了起来:“今个儿大家都出去玩,平常你不出去便罢,今天就当做陪我好吗?”

    他说的真是轻巧,他是孙府少爷,悠闲自得,来去自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一个戏子,哪里能与他比?

    “孙少爷要玩自己玩去,我还要排练今天晚上的曲目呢……”

    他拧了拧眉,道:“去不去?”

    “不去…”

    “不去?阿末,小心我回去告诉我……”朝着外面大喊。

    “我去!我去!”急忙用手蒙住他的嘴巴,我知道他无非是想拿我打他的事情来要挟我,还不忘丢一句,“无耻!”

    话落,我便感到手心传来暖湿润润的感觉,身子像触电一般。急忙将手收回,却看到他得意的笑容,“阿末,这才叫无耻!所以,不要随意说一个男人无耻!”

    3.

    我此刻绝对是想踹他一脚的,但鉴于前车之鉴,我终究还是没有出脚,只是狠狠地恨了他一眼。

    我和他一同出去,却看到街道上一队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疑惑间,却听孙怀锦道,“就是东郊那家书墨坊那个出了名的才女源清裳要嫁给本镇首富王霸天~”

    “呃呃~”无论怎样,我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的。

    关于这个叫做源清裳的女子的故事,我倒是听了几分,她是年阳镇上出了名的才女,他们家的书墨也自然是像她一样出名。

    是问,这样的女子谁人不爱?走着普通剧本故事情节路线,这位才女爱上了一个穷酸秀才。这样的婚姻永远都不会有好结果。

    因为才女的父母不会同意,喜欢才女的其他男人不会同意,而这其他男人中就有一个富家子弟,年阳镇首富王霸天。

    听说这王霸天,长得倒还人模人样,可是,净做些人不会做的事儿来。持强凌弱,强抢民女是他一贯的风格。

    不过才二十出头,家里的姨太太却是以百来记。话说回来,我前些天还听说,才女的父母要求穷酸秀才考取个什么功名,才能娶才女。

    这放到几十年前也还好,是有机会。可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什么科举制度早已被军阀剥夺,这似乎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实。我都有些不知道,到底是新人连理结姻,还是佳人离别不卿。

    “阿末~”耳畔传来孙怀锦的声音。

    我猛地回神,听他问:“犯什么傻?莫不是你也想着嫁人了?”

    感觉脸颊忽地烫起来,我咬着唇:“胡说什么?”

    他也不与我纠缠,只浅浅一笑,加快了步子往前而去,笑着道:“快走吧!这里人多,可不要跟丢了!”

    看着街上挂满了七夕的灯笼,飘着一纸条“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禁嘲笑,真正有情的人,又有几个能真正地终成眷属?比如源清裳,比如穷秀才……

    我不知道我和他在街上究竟逛了多久,我只知道是他的丫鬟奈奈来提醒我们该回去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一个如此细心的人。平时看上去吊儿啷当的,其实他将每一步都安排好了。

    穿上旗袍,开起唱腔,唱着我唱了无数片无比熟悉的曲子。“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那时候,我看见他神情腼腆地坐在大院的椅子上,眼珠滴溜溜地左右转动,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好奇地观察着这群载歌载舞的男男女女。

    成功的唱完最后一个音符,从今天晚上开始,我的名声又在往上提。

    但我下台之后,我看到了他拿着一个大大的斗篷朝我走来,道:“这么冷的天,晚上竟然穿着这样就上台。白天,我以为你只是对我狠,现在我才知道,你对自己也是这么狠!”

    虽然他的话语是不好,语气没有半分责骂我的意思,可我还是感觉有些不悦。随口道:“人们不是经常说,戏子无情,不对自己无情又怎样去对别人无情?”

    “不是这些的,阿末,你同她们不一样!”

    不想理会他,权当他是个疯子。转身,离开。

    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走出几步时,他一个箭步上前,和着斗篷将我搂在怀中。低喃,“你知道吗?我听说过,在第一次遇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时,体温会是38℃,而我遇到你的第一刻时,恰是这个温度!阿末,你呢?”

    我微微惊愕,回头。他却突然看过来,吻上了我的唇。

    “唔……”他此番举动,我失措手不及的,本能地想要抬手去推,那大手按住了我的手,强有力的舌头灵活地侵入进来。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却干脆闭上了眼睛,舌尖微微撩拨,深入……我被他禁锢着,挣脱不了,有快要窒息的感觉。

    大手缓缓地滑至我的腰际,紧紧握住,将我的身子紧贴上他的胸膛。我在他的口中尝到了酒的味道,原来,他喝酒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心跳得飞快。

    最可悲的是,我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袍,却不能推他,白天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我也不能跟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但另一个原因是我已经没了力气。

    4.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松了口,从我身上起来。

    垂眉瞧着我,低嗤道:“感觉到了吗?阿末,就是这种感觉,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感觉。”抱着我的手却没有因此而放下。

    “阿末,我这辈子没喜欢过什么人,因为我从小就认定了你。认定的,就没法改变!”抱着我的手,似乎越发用力:“所以,阿末,我喜欢你!你可以对全天下人无情,但请你,不要对我无情好不好?”

    “阿末……”小时候一样,我不答应他便没完没了。可是,这让我如何答应呢?我们之间存在的,不仅仅是喜欢与不喜欢,还有身份,地位,门槛,高低,贵贱……总之,好多好多的东西。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些你都不用担心!相信我,阿末~一切有我,我都会处理好的。阿末,这些年,因为有你,我才不寂寞!若是换在以前,我可以等。可是现在,你今年十七了,而我也要及冠了。到时候,母亲肯定要逼着我娶妻的。可是阿末,我只想要你,不想要别人……”孙怀锦叨叨地念着。

    他既然知道我有所顾忌,为何还要此番,我着实是有些为难。然而我的心也不是铁做的,这么多年他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无可厚非,我也喜欢他:“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阿末,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实在是难以开口,我微微点头。我想那时我定是昏了头,才会这样。

    但是我看见他笑了,很美的笑容。虽然他天天都在我面前笑,但这时的他才给我最幸福的感觉。

    “你知道我此刻有多高兴吗?阿末~我会一辈子陪着你,保护你,呵护你……”我看见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瑕佩,“拿好,阿末!待我及冠,嫁我可好?”

    我微微点头了,心里尽是说不出的五味陈杂。

    桃花点红,春色染寒,轻风伴雨,气意堪凉。

    在戏台上辗转几个人生,便又是几月。他来我这里的日子,似乎越发频乏了,我知道是因为他要及冠了,他要学习很多东西,很忙!

    每一个男子的成人礼都很隆重。尤其是像孙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乡绅士家都要去参加。

    我很想他,但我却不想去看他,或许我还是希望他能够来看我,就像往常那样。其实,我还等着他来娶我。待我及冠,嫁我可好?

    戏班子里的人也都去随着阿爹去了,大户人家的打赏儿,自然不会少。紧紧捏这手中泛黄的纸张,无论什么原因,我都得去。 

    到了孙府,在众多宾客之中,我看到了叶宗。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来到孙府,但他的确是坐在孙府的宾客之列。

    他向我使得了一个眼色,便转身出去,我也跟随着他。

    “待会儿上台表演时你就不要去了!孙老爷会在前面招呼客人,我们就去见孙夫人!”叶宗低声说道。

    我向阿爹说孙夫人找我去,便让他取消了我的曲目。

    见到了孙夫人,我才彻底明白“雍容华贵”一词,美貌中不失妆容仪态,是戏园子里的女人万万没有端庄,大富人家的女子就是不同!

    “你就是季末~”我听不出孙夫人的话语中带的是什么感情,波澜不惊,却又让我不禁捏了捏衣角。

    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国民党?”孙夫人提问。

    “孙夫人是希望我回答是,还是不是?”

    孙夫人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越过我,直接对着叶宗说:“你跟着管家走吧!他会带你去拿你们想要的东西。”

    “谢过孙夫人!”叶宗恭敬地回答。

    忘着叶宗和孙管家离开的背影,我向孙夫人告辞道:“孙夫人,若没有其他事,我也就不打扰了!”

    “季姑娘,等等!”是孙夫人在喊我,可是我却不想留下。直觉,告诉我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5.

    闭上眼,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却不想孙夫人直接绕到我的身旁,语气中带着丝丝惊愕:“它怎么会在你这儿?是怀锦给你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我身上佩戴的白玉瑕佩,确实是他给我的,心中默念着,轻轻“嗯”了一声。

    “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真是没想到……”孙夫人低声言语。见我不说话,又道:“你可知道,我说的没想到是什么意思?”

    “你一个小姑娘,有两点让我没有想到。”孙夫人看着我,说道:“第一,你是国民党;第二,你竟然能让怀锦把这个白玉瑕佩给你。实不相瞒,这块瑕佩是他奶奶去世的时候交给他的,他一直,都视若珍宝。”

    我微微一愣,其实从一开始我便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我还是不禁错愕,孙怀锦他并没有说……

    “我同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体量一个作为母亲的心情!”孙夫人看着我道:“众人皆知,我们孙家是大户人家。无论怀锦现在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是万万不可能成为我孙家的媳妇的。”

    “我没有……”我咬了咬牙,却不知道说些什么。顿了顿,我将腰间的白玉瑕佩紧了紧,心中五味陈杂。

    “没有就好。”孙夫人笑道。

    说罢,便抬脚离去。却听见背后传来孙夫人的声音:“季姑娘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家那混小子天生愚钝,若是做出些什么让季姑娘误会的事情,还望见谅!”

    话语微顿,又道:“至于怀锦,他已及冠,我会为他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的。”

    不想再听,我的步伐渐渐加快。我没有去找阿爹,而是直接回到家梨园。

    我等着他,没有等到他来娶我,却等到另一个消息。是奈奈来告诉我的,她说,孙怀锦现在性命堪忧。

    事实证明,权掌孙家的孙夫人说话绝对算数。

    事情的原因结果是,如孙夫人所说,在孙怀锦及冠后,孙夫人便给他指了一门亲事。女方是王霸天的妹妹王颜玉。

    她有着同他哥哥截然不同的性格,她很漂亮,是整个年阳镇出了名的美女。不仅如此,她还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出身名门,温柔善良,乐于助人。是大家公认的好女子!

    跟她比,我弱小得像一粒尘埃,不值一提。

    可是奈奈跟我说,孙怀锦并没有同意这门亲事。孙老夫人也是不肯放弃,一直逼他,可是一想到他竟然从楼上跳了下去。

    奈奈说本来她都以为少爷只是吓唬老夫人,可谁知道,少爷竟真的跳了下去。

    此时我才意识到,奈奈为什么说他性命堪忧。连轻微的碰撞,也会造成严重的骨折,他从楼上跳下,即使是一楼,他此刻也定然好受不得。

    不敢想象他的痛苦,我求着奈奈带我去见他。

    奈奈没有直接带我到孙府,而是到了年阳镇上最大的酒楼——凤仪楼,直接见了他们老板。

    “表少爷……”奈奈的声音才把我的魂儿拉回来,抬头看着那个戴着眼镜的长衫男子。

    “奈奈,你知道姨母现在的气有多大吗?你此刻让我这样做,岂不是让我往刀口上撞?”说的像打闹,却也是事实。

    我想见他,但我也不想让人家为难,转身道,“奈奈,我们走!”

    “诶~~”我听见他急忙呼唤,“等等,我只是说,我不能带你进府,但是我没说我不能帮你啊,比如说,传个信儿什么的……”

    我将那块白玉瑕佩拿出来,扳成了两半,递给萧逸笙,“把这个给他,就说让他好起来,若他不好起来,就把我这一半给扔了!”说罢,便转身离开。

    “哎~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说这些话,无非是给他雪上加霜!戏子,果真无情!”耳边回荡着他的话语。

    下意识地,有那么一刻,我是不希望他那样的说。我允许他说我对任何人无情,但不能允许他说我对怀锦无情。

    那天晚上,我已经答应了怀锦,我不能对他无情。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快点好起来,快点来娶我!那时,我还在自私的想着。许多年以后,我才发现,如果那时候的我们没有那样的执着顽固,各自退一步,他娶王家小姐,我继续无情戏子,他的结局会不会不同?

    几天后,阿爹死了。在王霸天家,搭台表演,戏台坍塌,被压死的,听说是血肉模糊,四肢分裂。

    王家的人是和着棺材,把阿爹抬回来的。

    没有半分抱歉,王霸天理所当然地站在我的面前,“你阿爹死了,我会给你一百大洋!”然后便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我想到了那个叫做王颜玉的女人。

    王家的人,一个害了我的男人,一个害了我的阿爹,我恨他们。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没有打垮我,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宿命。

    我没有去找他,他反而来找我了。

    7.

    叶宗身着一身黑衣,进来后上父亲灵堂前上了香,对着我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但是,逝者已矣,你还是节哀吧!”

    我抬头看着他,植入话题:“你此刻来找我,是已经准备好了?”

    我微微一顿,显然是没有想到我这么直接的说,道:“嗯!我想好了,你父亲原是杭州人,落叶归根,人之常情!”

    “好!”

    “我还以为……”对于我的直接回答,他亦是错愕。

    “难不成,我还可以不答应?”我淡淡道,起身离开:“明天就行动吧!”

    夜凉如水,我望着漫天星辰。

    我去火化场,将父亲化成了一坛灰烬。抱着坛子,心中有几分悲伤,凄凉。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倒下。想着,我便去了库房。那日从孙府回来,我便把所有的钱放入了库房。

    翌日,我和戏班子里的人都身着孝服,直到上海北站。而叶宗,则扮作一个普通商人模样,走在我们后面。有时候我觉得,他根本就不像是和我一起来执行任务的,反而像是来监视我的。

    我望着那一排排的黄色军装的日本人,手指不禁意间握紧了些。

    “你们是做什么的?”一个军官走过来。

    “太君~我们是上海梨园的。”我捏着袖口,微微抽泣:“小女子原是杭州人,自幼跟父亲来到上海卖唱,家父不幸离世,小女子在上海又无依无靠,落叶归根,我想将父亲的骨灰送回杭州去。”

    “是么?”那军官轻问一声,我的心不禁提高了几分。

    却又听他道:“你们可以走,但是箱子必须检查。”

    说罢,便看见他带着人,将每个箱子都检查了一遍。

    “太君~箱中都是我父亲的遗物,没有什么违矩东西的。”我微微凝神,走过去,心想着这些箱子都是有夹层的,我将某些东西放到了箱底夹层中。

    检查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才将我们放行。

    我脚步微缓,慢慢敛眸,听见后面传来的枪声,我心微微一震。

    “今天所有人都不能离开!”从洋车上下来一个狗汉奸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对着刚刚那个军官道:“这是刚刚电报局传来的,说是今天有重庆分子要将一批资金送离上海,这是那人的照片和信息!”

    我偷瞄了叶宗一眼,隔上眸子。

    果然,很快就有人认出叶宗。毕竟,照片这东西太准确了。看着叶宗我嘴角微勾。

    叶宗在人群中疾行,我的耳边,能听到人嘈杂乱声,脚步声,还有枪声。慌乱间,箱子被人推到了,所有东西都被倒了出来,里面的暗格也被人踩烂了。

    我的耐心等待着暗格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可当里面的东西全然掉出来时,我却惊讶了,箱子旁落了满地的纸钱冥币。

    不仅我惊讶,同时叶宗眼中也尽是惊愕。不过很快,他似乎就明白了什么。恍惚之间,我便看见他的枪从那个军官的头上转向了我。

    我知道,他此刻定是想要杀了我。此刻,我不想死。准确地说,我还不能死。我真正的任务还未完成呢!

    隔上眸子,我惊恐那一枪。耳边有枪声,身上却没有疼痛。

    我快速睁开眸子,却被一人扑倒在地。他是萧逸笙?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他从地上爬起来,但我的目光,却被他的右手臂给吸引了。那一枪是打在他的右手臂上的。看着都疼了。

    而那边,叶宗还在人群里逃窜。只见萧逸笙左手将枪拿出,对着叶宗。枪声一响,叶宗便倒下来,一枪毙命。

    所有人都惊愕了,我看得出日本人的本意应该是想将他活捉。而萧逸笙却将他枪毙了……

    果然,那军官立马就过来了:“萧先生!”

    “怎么?我帮太君杀了这重庆分子,你们难不成还要抓我?”萧逸笙故意做出,一副疼痛的样子:“哎呀!我的手臂好疼啊!”

    或许是知道萧逸笙的身份,日本人也没敢得罪他,便由着他离开。

    萧逸笙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对我说道:“这是那人给你的,上了火车后再拆吧!”

    说罢,萧逸笙便转身上车了。我总觉得车上有目光在注视着我,但我望过去,却被窗帘遮了。

    我一心想着萧逸笙那句话,虽然没有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图,我还是上了火车。火车车厢里将箱子打开,发现所有暗格中装的都是冥币,不禁有些疑惑。明明有一箱的,怎么会这样?

    甚是不解,想起萧逸笙的话,我将信封拆开。

    “阿末,对不起!我没能履行我的承诺,真的很抱歉。你回杭州吧!别再回上海了。所有事情我都会帮你解决好的。你藏在梨园假山后的钱,我也会帮你交到你想给的人手里。你一定要平安!——怀锦”

    微微皱眉,我不明白。怀锦怎么会知道?不过,说什么我也要回上海一趟。想着,我便直接坐了回程车。

    我去了孙府,我想,或许只有见到了他,才能真相大白。

    可是我却发现孙府早已空无一人,我听一个老仆告诉我,因为孙少爷的伤,镇上的大夫无能为力,孙家便举家迁移了,要去寻找更好的大夫。可能是在大城市去,可能是在国外去……反正老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我又去了凤仪楼,发现凤仪楼的老板也换了。我感觉眼前一黑,这几天究竟发生什么?

    他们是与我同一天走的。那我那天碰到萧逸笙并不是偶然了,那天那车里坐的,是怀锦!我什么那么傻?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情人,而给我们的一枕黄梁。

    我不知道我在空无人烟的孙府呆了多少。回到梨园,我接到上头来的消息,钱确实收到了。

    我依然穿着旗袍,拨着琴弦,唱着曲子。梨园笙歌艳调,生意似乎一天比一天好,看客一天比一天多。我想起了有一个男子曾经说过,其实你唱得一点儿也不好~会失了梨园的看客的!

    十七岁的我,在盼,在盼那个说要娶我的人。十七岁,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是别人青春盎然生机的开始,却是我生命垂老的开始。美好的年华遇见他,却不能在最美好的年华嫁给他,我不想在我不好的年华再遇见他。

    怀锦,你再不来,我就老。

    果然,在我十七岁末,犹如一朵花唯美凋零。那时,我看见了他,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能在最美好的年华嫁给他,我不想在我不好的年华再遇见他。

    8.

    最后一次见他,是萧逸笙来找我。

    那时,我正在唱压轴之戏。外面的动静,我不是没有听见,而是我还幻想着他还在听我唱戏,于是乎,我必须要唱好,唱得最好,让他对我说,“阿末,你是整个戏班子里唱戏唱得最好的”,无尽幻想着,我希望他这样说。

    可是,当我我唱完最后一句时候,萧逸笙出现了。而他的出现代表着,我永远都不能听到那声软软的“阿末~”。

    萧逸笙淡淡的声音,夹杂着丝丝忧伤,“他走了!”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我们重逢的画面,他软软的声音,“阿末~”可是,我再也无法听见了。   

    我在戏台上,他在棺材里,我想,这场戏终于落幕了。冰棺里是他苍白的面容,精致的五官,依旧显得完美无瑕。嘴边依旧挂着暖暖的笑容,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萧逸笙直直地看着我,不说一句话。

    忽而,我又想起了他说要来娶我,他说他会一辈子陪着我,保护我,呵护我……可是,这一辈子,似乎太不可信了,轻许一辈子情深,却只是那片刻的暖心。怀锦,你为什么要违背你的誓言,独独丢下我。

    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了,拼了命,才能挤出几个字:“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身子一软,根本站立不住。

    “有些事情原本怀锦并不让我告诉你,可是我觉得,你有权知道,你也必须知道。否则,对你,对怀锦,都是不公平的。”萧逸笙淡淡道。

    我知道萧逸笙终究是会把真相告诉我的。

    在上海北站那天,车上那个人确实是怀锦,而萧逸笙的出现,也并不是偶然。是怀锦让他来保护我的。

    “他一早便知道你要干什么?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知道你的计划。你并不是想把钱交给国民党,才故意暴露自己的。”

    诚然,我不是国民党,我是中国共产党里的一名特殊党员。准确的说,我是继承了我的母亲,顶替了她的位置。

    所以,我也不是要把钱交到国民党手里,我真正想要交给的人是共产党。所以我将大部分钱都藏在了梨园的假山中,所有箱子中,只有一箱装了钱。我让人故意用电报给日本人透露叶宗的真实身份,是想在叶宗被抓时,暴露出一箱装了钱,然后暴露我和叶宗。让国民党以为我和叶宗都暴露了,钱也就没有了。

    随后,我会让人到梨园将真正的钱交给共产党。

    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怀锦竟然把那唯一装有真钱的箱子也换成了冥币。由此,我没有暴露。却让叶宗看见了,所以萧逸笙杀叶宗,是为了杀人灭口。这样一来,无论叶宗能不能逃出日本人的手掌。我在国民党那里,都不会暴露了。

    随后,怀锦便以治病的由头,将真钱带出上海,交到了共军手中。从萧逸笙口中,我才得知原来从他一开始跳楼,便全是他的计划!只有出去治病,他才有离开孙府,骗过日本人的理由!

    “他是个疯子!!!”我怒吼了一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怎么能那么做!把我的一切都安排的那么稳妥,可他自己呢!我用手捂住眼睛,泪水一阵阵地从指缝中漫出去。

    “他是个傻子……”萧逸笙淡淡道。

    “他回来后,伤势却越来越严重了。姨母便知道所有事情。她是何等精明的人,却被自己二子蒙蔽了。她便将怀锦带走了,也是为了找更好的大夫医治他。我们到了广东,最后到了香港,姨母找了好多的医生,都说他没救了。”萧逸笙说着。

    “他死前,一再求姨母,嘱托我,要回来,回年阳镇来,他想你!所以,他死了,他让我把他葬在太湖上,梨园旁。”

    眼泪开始大颗大颗落下来,原来,他当日的话都是骗人的。跌跌撞撞地跑下去,摸着熟悉的面容。他还是死了,就像阿娘那样死去……

    我如他所愿,将他葬在了太湖上,梨园旁。我每天都会给他烧纸上香,每天都会给他唱最好听的戏曲。但我不会再穿旗袍,不会再上台表演。我穿着麻布孝衣,看见我的人,都会说我晦气。我静静地洒在坟墓旁,浑然无觉。

    “阿末~”在记忆中无数次的翻阅,找寻,我想要记住这声音,可是那些东西犹如一把黄沙,我抓得越紧,它流得越快。

    在岁月的洪荒中,一切都会淡漠,人们淡漠了,忘记了。很少人会提及这个镇上曾经住过一户姓孙的人家,有一个游手好闲的瓷娃娃少爷。

    若不是手中还握着一半白玉瑕佩,我定然相信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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