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远了，那个借小卖部老板三轮的乡亲火急火燎地骑着摩托过来。
他拔下摩托钥匙，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烟散给乡亲们一边对老板说。
“老板，摩托我就先给你搁这门口啦，也不知道还剩多少油，抽空从我屋里的油壶里折点给你！”
老板接过烟，严肃的脸上带着悲悯叹气。“你是打我脸么？都乡里乡亲，客气嫩狠干啥！我是老了，不中用啦，只能帮这点小忙，只要人能救过来就好！真是可怜的一家人啊！”
“好，好，不多说了，我好人做到底，我要回去骑我自己的大摩托，抓紧先去村北头给老孙同门的族人捎个口信，顺便再去镇上让他小儿子赶紧去医院陪护。”那乡亲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小卖部附近自己的家跑去。
时间总是在这平凡又不凡的琐事里溜走，日头的光芒也逐渐地暗淡了一些，小卖部里的热闹也逐渐沉了下去，乡亲们又陆陆续续地扛起锄头到自家的地里，做着日复一日的农活。
村北的三叔同门族人和乡镇上以装卸水泥为生的小儿子也先后得知消息，随后三叔远嫁的闺女，南方打工的大儿子等亲人都得知这个消息，各自做着不一样的打算。
那个乡亲完成了三婶临时交代的任务，看到他又风尘仆仆地从乡镇回到村子的怀抱，赶紧着手自家地里的农活。
我也在百无聊赖地，到自家的地里，陪父亲一起干着力所能及的农活。
日光已经越来越暗，如同遇到一个无形的杀手，不经意里正一点点地消耗了着它的狂妄；路边树上的知了声亦愈来愈轻，断断续续地轻轻嘶哑，如同一首美妙的乐章，无意里漏掉了几个重要的音符，瞬间变得滑稽起来；可是，远远地望去，那正在地里辛苦的乡亲们，几乎寻不到一个偷懒耍滑的，反而愈发地奋进，如雨点般地挥舞着锄头，一脸认真地开垦着眼前的土地。
日出晚归，一日三餐，那是乡亲们时代相承的精神。村子里的天地间，逐渐蒙上了淡淡的夜色，如同为故乡披上了神秘的黑纱；树上的知了声也不知何时停止了滑稽的表演，取而代之的却是那让人烦恼的蚊子，又成群结队地‘嗡……嗡……’起来；天上的星星又借着微弱的月光，羞涩地眨巴着眼睛，隐隐约约地点缀着故乡的夜；村子南北皆是灯火通明，小卖部里亦如往日的热闹，大家一边端着饭碗或站或坐，一边没有忘记家长里短的询问，这是同情的声音或是某些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的潜台词。
家长里短里，岂能错过三叔一家这一桩又一桩的意外，话里话外自然又回到三叔今天的事上，有乡亲就开口了。
“老孙家今年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小的刚走，老的又碰到这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
“哼，我看悬，不说别的，就看他那家境，摊上这事，能兑付着住几天医院？到后来，大多不还是不了了之，没办法，胳膊拗不过大腿呀！”某个乡亲轻描淡写地说。
话头一开，对于这事，大家都一下子来了热情，似乎都想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似的，越来越激烈。一直默默听着评论的那个乡亲，他就是一直为三叔忙前忙后又横竖不沾边的乡亲，终于清了清嗓子，说句公道话。
“我说啊，你们都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管老孙这下能不能救过来，都白背后嚼舌根，说风凉话！谁敢说他一辈子都能平平荡荡，如果将来别人背后嚼咱自己的舌根，你高兴？”
“呵，谁还不知道你们两家关系好，想替老孙挽回些颜面么？可你又不沾亲带故，才是瞎操心！”一个与三叔家有些积怨的乡亲说。
小卖部的老板，舞动着芭蕉扇，微微佝偻着光着的膀子，不急不躁地说。
“老话说，能吃锅天饭，莫说锅天话，尤其这种没有口德的话，还是少说吧，为自己也积点德吧！”
激烈的讨论，一下子就回归到夜的神秘，乡亲们也大多端着饭碗各回各家，小卖部里只剩下傻乎乎的我和三五个乡亲及小卖部老板，在路边的夜风里，享受着夜的别样韵味，轻声地关切着三叔家的日子。
我从他们温和的聊天里得知，三叔已经被救护车送进县城的某家公立医院；小儿子得知消息后，立马搭乘最后一班通往县城的客车，急匆匆地向医院走去；那些同门的族人，也只是不冷不热地说着过两天去瞅瞅的托辞；至于那些亲戚，自不必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夜慢慢深了，乡村又回到神秘和静谧的氛围，期待着又一个黎明的重启。
这样鬼一般的天气，一直过了五六天的日子，三叔无疑也在医院躺了五六天，不知道究竟好了还是没有，却无意得知三叔将要出院的消息。
这个消息，我是从其他乡亲闲谈中得知的，我半信半疑地在这个中午的午后，坐在村外坑边的杨树下，看着坑里游荡着的鱼儿，还有那被微风和烈日共同造就的，不断地眨巴着眼睛的水面。
打破这午后静谧的，还是那如同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断了气似的声音，‘突……突……突……’的手扶拖拉机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一点点地从我的视线里远去，向三叔的家驶去。
远远看到开手扶车的还是那任劳任怨，一直忙前忙后，与三叔并无半点亲属关系的乡亲；车厢的上面用竹竿和白色的塑料薄膜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车棚；车厢的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三婶及她的小儿子和闺女，三叔也肯定躺在里面，只是太远，我并没有清清楚楚地看到。
那奄奄一息的拖拉机声音，逐渐地淡了，我想过不了多久，就会停在了三叔的门口。我的耳边又一点点恢复了该有的气氛，不管是刚刚午休起床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着哈欠的声音，还是步履匆匆的脚步声，都一如既往地影响着故乡，牵盼着乡亲们的追求和希望。
可是，噩耗却似乎等不及似的，一点也不给人世多一点等待和挽留，不等傍晚的到来，就噼里啪啦地传出，还有那另一种肃穆的呜咽，也随着风儿在故乡的空气里传播开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