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四比一的驱逐游戏

下午去上班，经过楼下那养了四条狗的人家户，发现三条小狗在摇晃着乳头的母狗的带领下，正兴致勃勃地围攻一只擅自闯入它们领地的小狗。小狗一身乳白色绒毛，个儿娇小，像是一种什么宠物狗，但不是媚态毕现的狮子狗。

一母三崽的土狗们与我很熟，因为我每天都要从它们守护的门前路过。阳光灿烂的日子，总能看见它们一字儿排开，摊在门口的三级台阶上，眯着眼睛享受美妙的日光浴。如果是阴雨绵绵呢，它们便从屋子里探出脑袋来窥望，好像随时都盼望着云散雨收，好出外闲逛。可很少听见它们吼叫，仿佛天生的哑巴。

这户四条黄色土狗守护着的人家很有意思。大门是农村常见的木质门框，门面上凹凸不平地涂抹着斑驳陆离的乌红，与四周铁青着脸的防盗门相比，少了一份中规中矩的秩序，多了一份朴拙天真的温暖。有四条尽职尽责、摇着尾巴的可爱狗狗把门呢，他们不用担心财物安全的。男女主人都在六十来岁的年龄上，装束多数时候呈蓝灰二色，他们的服装好像还活在文革前的时期。

他们面目木讷老实，性情温顺厚道，实在不像是被征了土地的郊区农民，会不会是来自三峡库区的移民呢？ 但口音似乎没有库区的特征。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看见他们，都要把他们与他们豢养的四条狗狗联系在一起，很想给他们与那四条土狗照一个全家福，那一定很经典，可惜找不到借口或理由。他们有一个孙女，大约念五、六年级，每天清晨一起床，都可以听见她在楼下咿咿呀呀的读书声。这段时间没听见了，一早一晚，也不见小女孩的身影了，莫非去了她父母处？

也许，因为我把这四条狗狗视为邻居，有感情，就没太在意它们对那只擅自闯入的小白狗发起驱逐，只顾大步流星往前走。然而，听见汪汪直叫，一回头，瞧见小白缩成委屈的一团儿，既是防卫，又是恼怒，叫声凄凉哀婉。这时候，我便觉得那四个平素憨厚的邻居，多少有点过分了。它们见我停住回头，傻了眼一般原地不动，那神态好像在质疑我这个友善的邻居，怎么帮助外人——外狗——呢。

可是，等我走了不到十米远，又听见小白凄凉哀婉地叫。这次我停住脚，一转身，就发现乖巧玲珑的小白立即逃命似的跑到我脚下来，而我的那四个土里吧唧的邻居眼睁睁望着它的身影，停止追击了。一刹那间，想起“动物世界”栏目里面一位学者讲过，对动物与动物的争斗，人类最好不要插手，它们有它们的生存之道，争斗自有争斗的意义。按这样说，见不得以多欺少的我，同情弱势的小白，不过自作多情而已，对狗狗的世界于事无补，毫无价值。

这四比一不对等的角逐游戏，在我不经意的参与中结束了。小白安全地回到了它自己的院落，它的主人正在桌子上砌长城，它就猥猥琐琐地蜷缩在主人腿边，伸长舌头浑身颤抖，回味着刚才越界、擅闯之惊心动魄。

我沿街一路走，空旷的脑子里面马不停蹄了。狗狗是由狼演变来的，在这十分漫长的演变过程中，本有人类执着不懈的参与，严格说来，家犬根本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动物了，它们一举手一投足，它们一鸣叫一哀啼，无不散发着丰富的人性啊。所以，它们学会了人类的一些生活习性，好的，坏的，可谓良莠混杂兼而有之。反之，人也不免沾染上了很多狗脾气的，诸如“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摇尾乞怜”等等。那么，我的参与，也就不无道理，符合狗狗进化史。

但同情弱者，是怎样的一种心理成因呢？凭借大半生阅历，我想，也许至少有三种情况吧。一，本身是弱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期望以同类的互帮互助，谋取生存的安全，正所谓“团结就是力量”“众人拾柴火焰高”是也。二，本身虽是弱者，却不肯承认或缺乏自知之明，不过是想以此来实现自己的强者梦，就像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三，本身是强者，本可以恃强凌弱、巧取豪夺，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偏偏爱抱不平，仿佛水浒里面“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的绿林好汉。

我倒底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呢？ 是人的心理，还是狗狗的心理呢？不知不觉走进自己的狗槽所在地——校园——了，满脑袋的胡思乱想嘎然而止，听见满园子人声鼎沸，看见师生员工摩肩接踵，热热闹闹，却又井然有序……犯得着为了几条狗的无聊追逐和莫名争斗伤脑筋么？虽然，有些人人模狗样，有些狗狗模人样，但毕竟是：人有人道，狗有狗道，不在同一个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