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春节来临的时候,我都会期待那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每当爆竹声响起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熟悉的烟火味和童年的小院。
我的童年是在父亲单位的家属院度过的。那是一个只有几排平房的小院,四周有砖砌的围墙,唯一的进出口是一条几十米长的坡道。
坡道很窄,错不开两辆车,还好那个年代私家车还没有现在这么多,人们大部分都是以自行车代步。但那条陡峭的坡道对于自行车来说,又显得有点为难骑车人了。我从没见过谁能骑着自行车一路爬上去,就是在最年轻气盛的年纪的我也没有过。我每次都会在一鼓作气蹬了几下后,就在大腿的酸胀感面前缴了枪。
顺着这条小道上来,是一个南北长100米左右的小广场,说是广场,其实就是院子里的主干道。广场的东边是围墙和墙外破旧的楼房,还有那唯一的进出口,而西边就是我们住的几排平房,再往西就又是围墙了,它的南北也都折断在一堵围墙前。
还是姑且叫它“广场”吧,因为从儿时起我们就一直这么叫它:“一会儿广场见。”——这里是我们永远的接头点。
但叫它“广场”又确实有点言过其实,严格的说,它是一片布满泥坑和杂草的空地。每当下雨的时候这里便满是泥泞,所以我们都喜欢过冬天。寒冷把这里的土地冻了个结结实实,宛如烤制好的陶器,任凭我们活蹦乱跳。如果再下一场雪就更好了,我们会出来一起堆雪人、打雪仗,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如果有人问:有没有比下雪更好的时光?我想那便是过年啦。
由于院子里的大人都是一个单位的职工,彼此都很熟络,加之院子本身也不大,所以整个院子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平时走动得就比较频繁,到了过年那就更热闹了。
大家全都在广场上燃放爆竹和烟花,一家放,其他家的人都跟着欣赏着,评论着,欢呼着。
到了大年初一早上拜年,更是全体出动。每一户人家都会走遍院子里的每一座房子,宛如一场巨大的团拜会。走累了,便在某一家多坐会,兴致来了,中午还会留下一起吃饭。
大人们坐着聊天的时候,我们小孩可坐不住,早就跑到广场上去玩了。由于院子相对比较封闭,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大人们也都比较放心,任由我们东躲西蹿。
那时购物没有现在这么便利,我们买东西都是在院子里唯一的一个小商店,而那里只有逢年过节才卖爆竹。所以,拿了压岁钱,我们都迫不及待地去抢购那里的爆竹。
那时,我们小孩玩的爆竹都比较小,是那种一小挂的挂鞭,一挂几十头,价格也不贵,5毛到一两块,很符合小孩的消费水平。虽然不贵,但我们也不舍得一下全部放掉,我们会是把它们解开,拆成一个一个单独的爆竹,装满两个口袋,然后走到哪里放到哪里。过完年母亲洗衣服的时候,总会发现口袋里全是一层火药,怕是有什么明火直接就可以点着了。
燃放爆竹的时候,通常我们会把它放在瓶子里、雪堆里或者随便什么能放进鞭炮的“洞”里,等待一场粉身碎骨的爆破,然后为之雀跃。
那时还有一种“摔鞭”,绝大部分是用白色报纸卷的,根部粘在一起,买的时候从一个大盘上掰下来,但因为无法进行上述的“定向爆破”,我们并不太喜欢玩。
挂鞭通常是放置好后,我们点完了就跑的,或者点一堆火,往里扔爆竹将其炸灭,但有些胆子大的还会拿在手里,点着后迅速扔出去。这一幕如果让家长看到不知道得有多揪心,但我们却以此为傲,谁要是敢这么放,那大家都会对他刮目相看。
还有另一种博人眼球的行为就是捡大人放完的哑炮玩。这种爆竹通常引信都着了一大半,而且威力也比较大,谁要是敢点一个这样的,那比现在开辆豪车还牛气。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大胆,比较稳妥的做法是把这些爆竹拆开,把里面的火药集中起来,摆成长条形,然后从一头点着,看纷飞的火苗从这头跑到那头,在地上留下黑色的印记。有的时候我们还会把另一个不敢放的爆竹放在火药的尽头,等火苗着到的时候就会把那枚爆竹引燃。还有的时候,我们会用所剩无几的香替代火药的这种作用,把爆竹的引信放在香的根部,等香燃尽的时候,正好将它点着,然后我们便为机关的成功而欢呼。
虽然那时的我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家长们的担心显然并不是多余的,我们确实出了一次比较大的事故。
记得那次我们找了一个空玻璃药瓶,然后满街捡哑炮,记不清具体捡了多少,总之我们把所有的火药都放到那个玻璃瓶里,足足有大半瓶。然后我们选出一个人去把它点燃,准备看一场烟花秀。就在被选中的小伙伴趾高气扬的去履行使命前,另一个淘气鬼鬼使神差地往瓶子里抓了一把沙,当时缺少物理知识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就这样,在那个小伙伴把香插进瓶子里后,大家迅速躲开了。可等了半天,期待中的火焰并没有出现,于是那个小伙伴就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就在他的手刚碰到瓶子的一刹那,一声巨响,瓶子炸裂了,紧接着是一声惨叫,他的手也被炸裂了。他的手为此缝了几针,不幸中的万幸,并没落下什么后遗症,然而也没给他带来什么警醒。
事故并不能阻止我们燃放爆竹的喜悦,唯一能阻止我们的是院子里的一位大叔。他看电视的时候不喜欢吵闹,而我们总是用零星的爆竹声打破夜的宁静。于是一场追逐战便成了每年固定上演的节目。在这场战役中,我们充分贯彻落实毛主席的“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的政策,他一来我们便作鸟兽散,他一走,我们又变戏法似的从一个个角落冒了出来。
印象中,我们还曾“报复”过他一次。那次我们几个人埋伏在胡同口,准备等另一名小伙伴出来的时候向他脚下扔爆竹吓唬他。我们看到他进了那条胡同,然后也听到了黑暗里有向胡同口走来的脚步声。等脚步声到达胡同口的那一刻,我们突然蹦了出来,几双小手同时扔出了点燃的爆竹。就在爆竹脱离手的那一刻,我们才发现出来的是个大人,还是那个“追捕”我们的大叔。可是覆水难收,我们只好在一阵欢快的爆竹声和严厉的呵斥声中仓皇而逃。
这些都是我童年难忘的回忆,当时的我以为每年都会这么快乐,每次刚过完春节,我就开始期待来年春节的到来。但我已记不清从哪一年开始,我长大了,不再满街跑了,过年跟小伙伴们一起也不再去玩爆竹了,我们更多的是聚餐、打牌、聊天,就像我们的父辈一样。燃放爆竹慢慢成了一种形式,像是过春节的例行公事,我会去点燃一长串我们之前只会捡哑炮的挂鞭,在一阵匆匆的响声后,我也匆匆回家吃饺子。只有那逐渐飘散的烟火味让我仿佛嗅到了那熟悉的而又久远的欢乐。
再后来拆迁,小院没有了,我们住进了明亮的楼房,可是邻居们不再像当年那样熟络,年味也渐渐淡了。甚至因为安全和污染的问题,每年燃放爆竹的人也少了。我常常在除夕的夜晚,看着楼下安静的、空荡荡的街道,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后电视的喧闹。我多么想楼下能有几位小朋友在那跑啊跳啊,时不时放两个爆竹,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几年后,我工作、结婚、生子,一年年匆匆而过,儿子会叫爸爸了,会跑了。
有一天下班的时候,经过一个路边的烟花摊,我想起又快要过春节了。我停下车,买了几种以前常放给孩子看的烟花和鸣砂,然后在爆竹前踌躇了很久,忽然有种“是时候了”的感觉。
回家吃完饭,夜幕笼罩大地,我迫不及待地领孩子到楼下玩。临出门,我带好香、烟花,还有压在最底下的一小盒擦鞭。
我不知道孩子是否会喜欢,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害怕。
来到楼下,我返老还童般的将一个小小的爆竹插到一大堆雪里,然后小心地将它点燃,迅速跑开。
孩子全程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
随着一声闷响,被压抑的能量在深埋的黑洞中突然爆发,久违的烟火味扑面而来。
在激起的漫天雪花下,我看到的是孩子脸上洋溢的笑容和情不自禁的欢呼雀跃。
我就那样看着他,仿佛在看着20年前的自己。
(完)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