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伙伴在朋友圈发的文字和图片,说堰头垸果园的梨子又成熟了,已经对外开放,我立即来了兴致。
尽管天气酷热,吃罢午饭,碗一丢,我还是朝果园而去。堰头垸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自然是熟门熟路,无需散烟点火问路。
其实,二十年前,堰头垸就有梨子园。梨园在小河边的平畈地,那儿土质深厚,土壤肥沃,梨子品种好,皮薄汁多味甜,远乡近邻非常喜爱。在那个时候,果园就声名远扬,不少人赶车跑路,远道而来,只为尝一口新鲜的梨子。
而彼时,我家也是承包果园的农户之一。那个夏天,我刚好在家里,于是,天天照看果园,摘梨子卖梨子成为我每天全部的生活。
这地方以前种花生小麦,猛然种上梨树,管理又得当,梨树很肯结果,是个丰收年。天天来买梨子的人排成了队,来的都是客,只要不塞兜里,保管他们吃个够。我们几家承包人,家里有多少人就多少人全上阵,担筐挎篮,在里面摘梨子。当然,我们更是天天将梨子当饭吃,因为,也根本没时间吃饭。
在梨子园的树里,恍若置身于蒸笼中,流的汗像放水一样,但因吃的梨子多,倒也不缺水。梨子不是那种葫芦形,而是圆圆的,像苹果样,咬下一口,脆脆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那种甜很张扬,几乎要化成气息,散布于所有的角落里。
那个夏天,梨子就像我的情人,对我不离不弃。它的模样,它的身体,它的味道,与我完全融合在一起。以至于,我出去打工后,别人一听说我是堰头垸的,就满是羡慕的眼神,掐着我糙黑的皮肤,硬说那像梨子果肉一般。
只可惜,没过几年,梨树太大了,不太肯结果,就将它们都挖了,重又种上庄稼。虽然明知这样,农人只要去那儿干活,依旧会说到果园去。即使后来我搬到镇上,一到夏天,还是有人向我打听,梨子熟了没有。
我无数次解释,可无数次解释之后,我的口舌从不曾干,总有一种浓郁的汁水在里面充盈,再怎么吞咽,都不穷绝。
很是奇怪,过去了二十来年,那种感觉,那种滋味还是存在。虽然许多人说我不是堰头垸的人了,但一提起那梨子,我比堰头垸人还堰头垸人。
我不知道,究竟是那味道吸引着我,还是留在那儿的根吸引着我,还是我真的并没走远。
进了垸子,碰到许多熟人,其实现在并不熟了,但非常亲切,还是忍不住使劲打招呼,哪怕是点一下头,心也格外愉悦。
走过一段平坦的水泥路,来到小河边。河水依旧亮得照出人影,却看不到鱼儿和贝壳。野草胡乱地生长,显得空旷而落寞。
过了河,上一段缓坡,就到了梨子园。我一时有些恍惚,树还是如二十年前般大小,一人来高,依旧相互交错着。树上还是苹果般圆圆的梨子,麻色或青色,一串串或三两个紧紧挤在一起。
气温依旧高得灼人,一进入树丛,汗水就珠子般滚落。时光仿佛停滞了一样,那种气息,那种味道,一下子将我包围。虽然不曾开口吃梨子,我的嘴里却逸出了甜味,喉头吞咽了一次又一次。
照看果园的人自然是熟识的,一见着我,就说我长胖了,“敞开肚子吃哈。不过,你这肚子可比当年大多了,要多吃不少呢。”他一巴掌拍到我肚子上,“嘭”地一响,倒吓了他一跳。
先不管买不买,拼命吃吧,将这二十来年的思念全吞下去,起码是甜的。我专挑大的摘,揩都不揩就往嘴里塞。
汗冒得更多了,流水一般,应该有了梨子的汁水呢。我有些吝啬了,生怕它们全都流光,只得继续拼命地吃。我不知道再在什么时候,又有这样的机会,虽说我就在不远处,但分明已如隔天涯。
许多的事,我只能从朋友圈获得,许多的味道,我只能靠吞口水来回味,许多的念想,只能靠做梦来释放。
我以为肚子大就能吃得更多,其实不然,只吃了五六个,我就吃不下了。那种甜味好像蒙了一层岁月的纱布,并不如从前那样真切了。
而我的汗水却汹涌了,伙伴又伸出手,我赶紧将身子一偏,怕他又来欺负我那被岁月催圆的肚皮。他却变戏法般抽出一条毛巾,给我揩起鬓角的汗。还没揩完,他发出一声惊叹,“你都有白发了?”
他真的天真,他自己也有白发呢,是一直没看到,还是看到了装糊涂?
我指了指他的鬓角,鼓鼓的腮帮子努了一下。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毛巾滑到我的下巴。一股强烈的味道窜入我的鼻孔,酸酸的,涩涩的,也有一丝甜,如同烤焦了野草,如同拂过梨树顶上的风,如同远处村庄的烟尘,如同岁月遗留的残梦。
梨树青葱翠绿,梨子饱满圆润,梨园一望无边,一切都如重生,而站在梨园的人,早已不是少年,早已白发丛生,早已离开了堰头垸,越走越远。
而那种味道,却总如额头的汗,怎么也流不完,怎么也擦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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