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与君长诀
六名黑衣刺客来势汹汹，一进流樱水榭就直攻敖绍而去。
云宓发出害怕的尖叫，被敖绍一手拉向身后，另一只手一抖，麒麟扇锐利的扇风立刻化作屏障，攻地刺客无法靠近。
然而就在这僵持的一瞬间，一支羽箭破空袭来，穿过麒麟扇的屏障，将一名刺客一箭封喉。
乐师们放下手中的乐器，拿出十字弓，向着刺客射去。
箭雨纷纷，不分敌我。萧抓起一扇小几当做盾牌，护着秀伶和爷爷向一旁的柱子躲去，其他鲛人也是抱头鼠窜，四处躲避。
刺客寡不敌众，一连被射死了四名，唯有最后一名被云宓的一句“留活口”，留了下来。
云宓上前，一把扯下刺客的蒙面，惊道：“绍，是个鲛人！”
敖绍怒道：“说，谁派你来的？”
刺客仿佛被同伴的惨死吓到，颤巍巍地道：“是，是……”后面的话没出口，他忽然转身扑向一旁的萧，抱着他的腿道：“族长，救我，救救我！我都是按你的吩咐做的，是你让我来杀敖绍的！你不能不救我！”
萧一把甩开他，“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做这种事了？”
那人死死揪住他的衣袖，叫道：“是你做的！就是你让我做的！你给了我三百金珠，让我刺杀敖绍，我没说谎！那些金珠被我藏在家中床板之下，都是证据！”
他绘声绘色的指证令在场人瞠目，一名受了伤的鲛人老者痛心疾首道：“萧啊萧，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你还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的族长！”
此话一出，方才被云宓酒色所动的几名鲛人也纷纷叫嚷起来。
萧正要辩解，只觉胸口一凉，他低下头，只见一截黑色的手柄，刀身已深深地没入了血肉。
温热的感觉和闷钝的痛楚从心口扩散开来，他下意识去看秀伶，看见秀伶发出无声的尖叫，疯狂地向他冲来。
小心孩子。
他张开嘴，却只能喷出一口鲜血。
“萧，萧！”
鲛人长老心痛地直戳拐杖，颤颤巍巍地欲向孙子走去。然而身边人影一闪，后背传来利刃入体的“滋啦”声，好像软皮被狠狠割开一般，紧接着口中涌出和孙子一样的鲜血。
沧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对不起了，爷爷！”
鲛人长老还想说什么，却被沧拔剑的动作阻止，直愣愣地倒在地上，一双深蓝色的眼珠死死地瞪着王座上的女人。
沧甩了甩短剑上的鲜血，走到瘫坐在地上，战战巍巍近乎癫狂的刺客身边，一把扯起他的头发，短剑一抹，鲜血喷出，口中一直念念有词的刺客顿时瞪大了双眼，软软地倒在地上。
沧将短剑在衣袖上一抹，抹去血迹，双手执剑向云宓单膝跪下，直言不讳道：“如此处理，王妃可还满意？”
云宓一愣，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出卖了她，脸色一青，慌忙向身旁的敖绍看去。
果然，震惊、心痛、愤怒铺了他一脸，敖绍问：“这是你计划的？”
云宓昂起头，强硬道：“是我做的，这个萧大逆不道，暗中怂恿鲛人闹事，祸乱朝政，又与伶瑶不清不白，我身为龙王妃，为了维护王府清名，自然要将其除去！不过是杀个卑贱的鲛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我堂堂龙王妃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吗？”
云宓气地口不择言，却没注意到跪在身旁的沧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敖绍头痛道：“这不是权力的问题，你这是妄杀无辜！他们的族长枉死，你让我怎么和鲛人族交待？”
云宓不屑一顾，直指其他人娇嗔道：“哪有什么枉死，这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萧雇人行凶失败，事情败露，被刺客反杀，只要我们按照刺客所说去他家搜出那三百金珠，就人证物证齐全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至于族长嘛，重新立一个不就好了！我看沧就很好嘛！”
“你一一”敖绍被气的一口气上不来。
“萧一一”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敖绍抬起头，只见伶瑶在昊英葵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扑到萧的身边。
伶瑶急问：“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秀伶哭地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刺客突然抱住萧，说萧要杀红龙王大人，然后就突然，突然杀了他！怎么可能，萧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夫君，你醒醒啊，醒醒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伶瑶扫了一眼大殿内的惨状，目光落在敖绍脸上时，似已明白了全部。
许久未见，她比之前更瘦了，苍白的面色中透着憔悴的蜡黄，黑眸之下是淡淡的淤青，高高隆起的肚子衬地她越发纤瘦，好似轻轻一折就会断似的。
可她的眸中的寒光却那么坚硬，如高悬的冷月，将他的愚蠢与对云宓的纵容照射地清清楚楚。
敖绍只觉胸闷气短，身体像被万蚁啃噬，有什么东西奔腾着叫嚣着要从胸口涌出。
云宓挑衅地笑道：“哎呀，伶瑶妹妹，你可回来了呢！真不枉绍设了这个局，看来还是这个鲛人对你来说更重要呢！”
她话音未落，秀伶“唰”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是伶瑶，你就是伶瑶？”
伶瑶疑惑地点了点头。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在伶瑶脸上炸开，苍白的脸颊立刻多了几道红红的指痕。
秀伶疯狂地尖叫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你不过与我一样都是屈屈蝼蚁之命，却要不自量力地高攀神族！可你看看你得到了什么，一个卑贱的侍妾，就算怀了孕还要被逼去走荆棘之路，这些神族可有一点珍惜你！可萧不一样啊，他一直想着你，一直念着你！你可知萧有多爱你，我们成亲的那晚，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不与我同房，事后又处处避开我！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害羞，可后来我受不了了，放下所有的尊严，用了迷药逼他与我同房。但你可知，他情迷意乱之时，念着的是你的名字，他抱着我的时候，唤着都是你名字！他娶我，也不过是因为我名字里有个和你一样的字罢了！他这么爱你，你为何要离开他？既然离开了，为何又要回来害他，为什么？”
秀伶声嘶力竭的指控像一把巨大的利刃，狠狠插进伶瑶的身体，慢慢绞动，将血肉一点点剥离骨头，生不如死的痛。
“嫂嫂！”忽然，一声凄惨的哭叫声拉回了秀伶的神智。
众人回过头，只见蚩尤一手拎着被封了灵力的轩辕枢，一手将残疾的阿冉往地上一丢，嘲弄道：“她的确是不自量力，整日里只会想着从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是当初乖乖地跟了我，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蚩尤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坐实了伶瑶水性杨花的传言。就连昊英葵和轩辕枢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惊疑。
阿冉一边哭喊着哥哥，一边奋力向萧的尸身爬去。
伶瑶本能地想要去扶他，却被秀伶一把推开，“滚开，不要再碰我的家人了！”
秀伶像只护崽的母兽紧紧地把阿冉抱在怀里，痴痴地呢喃道：“只剩我们了……只剩我们了……只剩……”
最后的词句被鲜血染红，她惶恐地盯着伶瑶，原本温柔的眸中尽是怨毒的恨意。
沧抽出长剑，撩起衣摆擦去血迹，厌烦道：“终于安静了。”
秀伶抱着阿冉软软倒地，如同一块巨大的沉石般压在瘦小的阿冉身上。阿冉向伶瑶伸出手，喷着血沫唤道：“伶瑶姐姐……”
伶瑶回过神来，笨重而慌张地爬到她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正想把他心口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一股巨大的力量拦腰将她抱起，硬生生地把两只紧握的手扯开。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救他！我要救他！”
伶瑶像一只炸了毛的母豹，手脚并用地扑腾挣扎，力量大的惊人。敖绍死死抱住她，不敢有一丝放松。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等他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本能地有所行动。
阿冉眼中的光点渐渐熄灭，伶瑶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减弱。等光点完全消失后，她像被抽了筋般软瘫在敖绍怀中，扇阖着青紫的双唇发出压抑而嘶哑的呻吟。
那个曾经发誓要为她万死不辞的孩子，如今却一语成箴，因为她惨死，而一直以救人为傲的她竟什么都做不了。
海啸般巨大的愤怒席卷了全身，她猛地回身，用尽全部力量狠狠一甩，一巴掌打在身后人的脸上，“为什么不让我救他？！”
响亮的耳光声在安静的大殿里显得十分炸耳。
敖绍唇角挂血，白皙的脸上除了红色的掌印外，还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从未有过的狼狈。
敖绍从没被人这样打过，羞愤之火直冲头顶，他抬手就要回敬伶瑶。可触及到她倔强中混杂着一抹歉色的目光时，心一抽，手也僵在原地。
她连对他的愤怒都带着歉意。
他愤愤道：“井木，将她带回清雅小筑，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云宓傻眼，她没想到自己煞费苦心布的这场局竟还是没能让两人彻底反目，一咬牙，娇呵道：“不行！不能就这么放走她！”
说着，运起水灵向伶瑶攻来。
敖绍本能地想把伶瑶护到身后，谁知伶瑶甩开他的手，一把拔下发间的银钗，秋水剑破光而出，直刺云宓。
云宓只想挑衅，伶瑶却是下了杀心。
“小心！”蚩尤大叫着向伶瑶攻来，伶瑶银剑一划，水龙卷如皮鞭般狠狠甩上蚩尤身躯。蚩尤被打得皮开肉绽，跌落在地。
云宓大怒，继续攻来。伶瑶剑锋一转，水龙卷“唰”的一扭，将云宓拦腰甩出，狠狠撞上柱子。
“宓儿！”敖绍急奔过去，扶起奄奄一息的云宓。云宓的唇角、鼻孔、耳朵都有鲜血流出，足见这一撞力道之大。
伶瑶杀红了眼，运起灵力不顾一切地刺向云宓。敖绍来不及多想，身形一闪，以血肉之躯挡在云宓身前。
秋水剑的冷光毫不客气地刺入他的心口，敖绍只觉血肉间一股寒凉，不见疼痛。
飞速插入的剑尖在刺破心脏的前一刹急急停下。
惊愕、心痛、悲伤、失望……数不清的情绪拧扭成一把重锤，一下一下，有力地砸在她的脊椎骨上，让她忍不住滑跪在地。
而她也确实跪了下来，被井木和峄鬼反压着胳膊一人按一边，像囚犯一样跪在敖绍面前。
赶来支援的柳玫被吓地魂飞魄散，闪电般拍出一掌，将灵力送进敖绍体内，护他心脉无损。紧接着拔剑、止血、喂药、包扎一气呵成。见敖绍苍白的面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柳玫才长舒一口气，咬牙反手就要掌掴伶瑶。
峄鬼一把架住她的手，沉声道：“够了！”
这时，云宓突然捂着肚子喊疼，身下如涨潮般没出一滩血来。
“绍，救我，救我！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要保不住了！”
敖绍脑中轰的一炸，浑身寒毛直竖，颤声问道：“孩子？什么时候的事？”
只听云宓哽咽道：“今早刚诊断出来的，我本想等宴会结束了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没想到……”
后面的话语被哭声淹没，哭声又被凄厉的笑声掩埋。
伶瑶狂笑道：“活该，你害了那么多人，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这就是你的报应！你活该！”
“住口！”这一巴掌敖绍没忍住，打地伶瑶眼冒金星，半张脸都没了知觉。
柳玫探了下云宓的脉，愣了一刹，对敖绍摇摇头，咬牙道：“王妃身子本来就弱，之前的伤虽好了表皮，但内里还需长期调养，现在又被重击，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要是不赶快救她，可能连她的命都保不住！”
“怎么救？”
柳玫没说话，眼光却向伶瑶瞟去。
敖绍立刻明白过来，一把扯过伶瑶，将她的手按在云宓腹上，命令道：“救她！”
伶瑶质问道：“你是要用我的命换她的命吗？”
敖绍冷冷一笑，“没错！”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敖绍咆哮道：“因为从一开，你就只是我的一颗棋子！”
伶瑶不敢相信，“你什么意思？”
敖绍讥嘲的弯了弯唇，“我们第一次去跂踵国时，西门宴使就已经推测出了你的身世。你是伏羲鬼方侧妃的女儿，是害死我母亲凶手的女儿！我与你相好，不过是为了用你从天帝那里换取真相！如今，我找到了我最爱的人，你除了这鬼方氏不老不死，生命顽强的特质外，还有什么用？”
“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那些感情都是假的？”
“感情不是假的，但不是给你的。”敖绍揽紧了云宓，迫使自己做出鄙睨的模样，“我不过是把对宓儿的感情投射在你身上，你从来都只是宓儿的替代品罢了！”
伶瑶定定地看着敖绍，似乎想要找出他口是心非的证据。可敖绍俊美的脸宛如冰雕般，没有一丝破绽。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绝对！”
“我的龙王妃一定要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等这事一结束，我就娶你做我的龙王妃。”
“相信我，我心由我不由天。”
“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啊！”
原来，这些话从来都不是对她说的，她却傻傻地相信了，从未怀疑。
原来天帝敢与她立赌，亦是早知其中缘由。
原来自己这四年来不要命的付出，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独角戏罢了。
伶瑶紧紧咬住下唇，逼着自己将涌上眼眶的泪水吞回去。牙齿刺破了皮肤，猩红的血顺着唇瓣缓缓流下。
心又开始莫名抽痛了，敖绍强行压下这恼人的感觉，再一次命令道：“我叫你救她，听见没？”
伶瑶倔强道：“不救，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救她的！”
“你一一”敖绍气急，狠狠捏住伶瑶的手腕，骨头将碎未碎的痛楚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可伶瑶倔强依旧，“不救！”
敖绍猛地一甩她的手，厉声对控制住昊英葵和轩辕枢的士兵道：“杀了他们！”
“住手！”伶瑶瞬间妥协，“你放了他们，不许再伤害他们！”
“那你救不救？”
伶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要我救她，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这不提还好，一提让敖绍更加愤怒。他冷哼一声，“孩子？你还好意思提孩子，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伶瑶怒吼道：“不，我不清楚！”
“那我就告诉你！”敖绍愤愤道：“明阳为何宁死都要救你？你又为何一直维护他？在高辛的那段时间，你和他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伶瑶愣住，忽的苍凉一笑，“原来，你把我当魁槐嬑节……”
“难道你不是吗？”
伶瑶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那低沉发颤的笑声浸满了深不可测的凄凉与绝望，听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寒从心起。
忽然，她猛地往前一扑，一手摸云宓，一手按敖绍，温暖的灵力注入两人体内，痛楚随之消失，可大殿中却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一瞬，敖绍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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