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白河（4）

春满白河（4）

奶奶看着十个红肿的手指，唉着气，对狗大说：“狗儿，我本想让你读书出头，做一个有学问的人，可是娘的身体不争气，得了这风湿病被主人辞工了。”她抬头看着高高瘦瘦的儿子，抖擞着嘴唇说“要是你爹还活着，一定会供你读下去，娘无能，只能让你回家种田了。”

狗大看着娘花白的头发，眼泪汪汪的双眼，心里一阵难受，他想去上中学，他喜欢读书。虽然在学较他穿得最破，一年三季打赤脚，可是他的珠算打得最快，毛笔字写得好，作文也最优，各科成绩都是好的，先生说他将来会有出息。可是学费哪里来，娘和他的吃用哪儿来？原先还靠凤英姐的帮忙，现在她有了冷月，自己又生了冷香，冷晶，一家人负担够重，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三叔前几年就劝狗大退学，说：“你姐13岁就去当童工了，你是男子汉，13岁就要有担当，不能让娘在外面帮佣受苦，自己心安理得地读书。”他听了觉得愧疚，同龄人都在田里干活了，自己家里那么穷，还背着书包去上学，觉得对不起娘，于是几次写信和娘说不上学了，每次都被娘痛骂一顿，说孤儿寡母被人看不起，一定要争气，好好读书，要有出息。所以他不敢偷懒，只能认真读书，以优异的成绩来报答母亲的辛苦。

现在母亲病了，生活的重担要他挑起来，他拉着娘的手说：“娘，我长大了，种田我不怕，我有的是力气，你放心，不上中学我也要有出息。”

三叔巳已经被选为生产队长，他一脚跨进门槛，大声地说：“嫂子回家来了，好，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队里要选念过书的小伙子送出去培训，当农技员，我把狗大的名字报上去了，经过审核通过啦，全大队十四个生产队，一共只选两个人，是不是好消息？”

奶奶擦着眼泪说：“他叔，我不在家，狗大全靠你照应，谢谢。”

“说什么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全是他们自己争气。你家凤英厉害，能干又有主见，现在当了妇女队长，生两个女儿，婆婆想孙子，在她面前屁都不敢方放。哈哈哈……”

三叔爽朗地笑了起来，奶奶也发生了会心的笑，“这丫头从小就会带弟弟，狗儿玩皮，就她能管得住，人小鬼大，脑子好使。”

“我还有个好消息，大队副业组集体养蚕，我推荐你去了，这样不用下田也能挣工分，以后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谢谢他三叔，总是想着我们母子，我们家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1970年，我上学的时候，学校是新造，前后三排房子呈日字型，南面两排校舍加厢房围起来的封闭区域是学校，最后一排房子是大队部，蚕室和医务室，三排房子东面是大操场，操场中间长满了低矮的杂草，四周是煤灰铺设的跑道，北端是蓝球场，南端是两张水泥乒乓球桌。那时候村里的所有孩子都有了上学的机会，学杂费很低廉，贫困家庭可以减免。我的同学白国强是小儿麻痹后遗症，双腿不能直立行车，他娘每天背他上学，老师发动班里的同学组成助学小组，轮流背他上下学，他写了一篇记一件好人好事的文章，被老师发到广播电台，文章播出后他父母激动地哭了，从此他爱上了写作，成了农民作家。

放学了，我背着书包，带着建中哥哥去医务室，冷月姐当了大队的赤脚医生，经常背着药箱上门帮人家看病打针。医务室打针用完的空盒子我塞进书包里送给同学做笔盒子，空的盐水瓶给奶奶，奶奶送给村里的老人，冬天灌上热水可以焐脚。我喜欢一边做作业，一边看她给小孩子打针，她总会柔声细语逗小孩笑，转移注意力，趁孩子不注意一针了下去，当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时，针打好了，随手给一粒糖哄他，孩子挂着泪珠就笑了。

冷月读到初中毕业，考取了高中，考虑到高中要到县城去上学，生活费用比较高，她主动放弃，选择回来参加全科医生培训，当了一名赤脚医生。

我问过冷月为什么要学医，她说她很早就知道了母亲是产她而亡的，后来看到村里的女人生孩子就像是过鬼门关，所以就下决心要学医。她当赤脚医生后，着重学习妇产科的相关知识，为孕妇要建立围产期保健记录本，对大队每个孕妇的怀孕进程了如指掌，各项指标都正常的产妇，她就上门接生，对胎位不正的产妇提前告知她们上医院，从没有意外发生。她接产的名声越传越响，周边的妇女都指明要冷医生接生，人称她是观音医生。

她烦恼的是弟弟建中脑瘫，吃药打针不起作用，只能天天针灸按摩，进行康复训练。这个弟弟是小姑求神吃素，生了四胎才得到的，特别名件，当宝贝一样地宠着，把他当传宗接代的希望。

建中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走路也不稳，冷月带他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是先天脑瘫。这消息像个晴天霹雳，把小姑震蒙了，她不信老天会如此不公，借了钱赶到上海的大医院去检查，当脑瘫的诊断书拿到手时，小姑撕心烈肺地嚎啕大哭，哭昏了过去。

小姑是个坚强的女人，从来没有被苦难击倒，醒过来后擦干眼泪，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求医生用最好的药治好她的儿子。医生说孩子的脑瘫发现得早，只要坚持康复，还是有希望。人的大脑有很强的自我修复和替代的功能，用中医的针灸和推拿，长期训练，锻炼手脚的灵活性，剌激大脑，长大后有可能恢复。

从此冷月开始专研针灸推拿技法，在小姑身上认穴位，试扎针，有时在自己身上试验，觉得有把握了再在建中身上治疗。每次的治疗情况记录下来，用信寄给上海的医生，讨论治疗方案，她的诚意感动了董教授，用函授的方法收她为徒，她的针灸技艺日趋成熟，农村中常见的腰酸背痛、跌打损伤，在她的银针下，不用打针吃药就能治好，深得大家喜爱。

建中比我大两岁，现在和我同班，虽然多年的康复，使他能说话，走路了，可是脑袋还是笨，手脚也不灵活，小姑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上学，等到我上学，才同意他和我一起去念书，吩咐我照顾好哥哥，不要让同学欺辱他。放学时，我拉着他的手，到医务室，我做作业，冷月姐为他针灸。一直要到天黑了下来，她才背着药箱带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