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白河（2）

春满白河（2）

二、女人的命运

正月初九的早晨，打开大门，狗大看到地上铺上了厚厚一层雪，上面印着麻雀的小脚印，屋檐上挂着长长短短的冰凌，晶莹剔透像珠帘，树枝好像披了毛绒绒的白色围巾，有的像戴了纯白羊毛的帽子，站在晒场边，在风中向着他招手，他穿着姐姐旧衣服改成的红色棉袄，兴奋地跑了出去，双手从地上抓了两把雪，抛向空中，大声喊：“姐，下雪啦，下雪啦！”

大姑在厨房洗锅，小姑拿出一把扫帚和畚箕，从大门口开始扫出一条通到河埠的路来，大姑拿出铲子，去铲除河埠石板上的积雪。邻居三叔婆走了出来，看到狗大在河边用小脚去踩冰，大声说：“小心！”话音未落，就看见狗大脚下一滑跌到了冰面上，幸好冰结得厚，才没落水，一双虎头草鞋早就湿了。三叔扛着橹走下河埠到小船上去，用竹篙敲着船头船尾的冰，吩咐三叔婆拿几张凳子放进船舱，然后对着大姑说：“梅英，带着凤英和狗大一起上船，我们一起去轮船码头接你娘回家，”

小姑早就帮弟弟换好了棉鞋，抱着他上了船，大姑走到船头，用竹篙撑开，三叔公右手摇橹，左手拉橹绳，慢慢地摇出了白河，向塘河驶去。

塘河东通太湖，西通鬲湖，是内河运输的主要航道，白河是其中的一条支流，宽二十米，是白家庄出入的主要河道。白家庄三面绕水，陆路出行在村东，水路出行在村西，就是白河，因为不通公路，村民出行大多是选择水路。

白河连接五个村，河里的船来来往往，非常繁忙，运肥送料，割麦收稻，赶集上街、出嫁迎亲、走亲访友，看戏闹灯。族里面有三条公船，通常有一条停在我家门口的河埠边，只要族长同意，就可以免费使用。

塘河边是成片的桑树，冬天的桑树条吹光了，只留矮矮的桑树根，河堤上看起来特别荒凉。平时繁忙的运输船队也歇年了。大姑走到船尾，帮着三叔公摇船，一边摇，一边说着自己的心事，“三叔，我娘过年都没回家，现在却回家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知道，族长说了，让你娘回来商量你的婚事。”

“我娘会答应吗？”

“会的，你娘能拗得过族长，在你们快饿死时，是族长借粮给你们，又帮你娘找到一份帮佣的工，你娘要报恩就得答应。”

“可是我不喜欢徐坤宝，他是个赌徒，还会打老婆。”

“梅英，这就是你的命，你不喜欢也得嫁，谁让你爹早死呢，谁让你家穷呢？”

大姑眼圈红了起来，“三叔，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苦，为什么女人就只能任人摆布？”

“我家小红和你一起去做童工，做了一年就病死了，你能活下来，还能长得那样漂亮，命算好的了，女人都是苦命，就得认命。”

奶奶刚回家，就被白族长叫去了，到吃晚饭时才回来，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大姑和小姑已经包好了馄饨，煮了几给弟弟先吃起来，等到奶奶回家了，再正式煮着吃。

吃过晚饭，小姑哄着狗大睡觉。

奶奶翻出自己结婚时的红色旗袍，对着大姑说：“阿梅，妈知道你不喜欢徐坤宝，我也不喜欢，可是我不能不报恩啊！徐坤宝的父母亲都死了，族长怕自己的外孙被后娘欺，就想你嫁过去，我能不答应吗？”

大姑流着眼泪说：“娘，我懂，你别说了，我嫁。”

奶奶捧着旗袍哭着说：“阿梅，都是娘不好，娘无能啊！”

“娘，不怪你，只怪我命不好。”

“娘没钱为你置办嫁妆，只能把我的旧衣改改当你的嫁衣，你别怨娘。”

大姑抱着奶奶，俩人哭了半宿。

十月十六，大姑还是嫁了，奶奶在家病了半个月，病好后，又到上海去了。

1949年，狗大已经九岁，到了上学的年龄，村里同龄的孩子大多在家放牛、放羊，不去上学。奶奶一次次让人写信回来，让小姑送弟弟上学去，她说有学问的人才能不受人欺辱，不管多穷也要去上学，不能再做睁眼瞎。于是小姑给弟弟缝了书包，把他送进了学校。

那年春天，小姑十八岁了，有次赶集，小姑听到邻村两个妇女闲聊，说村里有个好小伙子叫张希贤，在煤矿挖煤，因为工作危险，家里也穷，二十三岁了还没有对象。她有心了，听到张希贤在家的消息，特地赶到邻村去偷偷打量，并走到他身边，假装脚拐了，跌倒在地上哼哼。

张希贤马上扶她起来，并回家拿上一瓶红花油，让她自己抹上，并要送她回家，她拒绝了，说歇会儿就好了。

他站在晒场上陪她交谈，听说她独自照顾弟弟，一个人种八分地时，顿时产生了钦佩之情，觉得假如能娶到这样的女子当老婆多好啊！于是说：“不知哪个好福气的男人，能娶你做老婆？”小姑红着脸说：“我还没人提亲呢？”

张希贤说：“我和爹娘说好以后，就来向你提亲，好不好？”

“我是白家庄的白凤英。”说完，红着脸跑走了。张希贤看着姑娘两条辫子的背后跳跃，笑着说：“你慢走，小心脚拐了。”小姑羞得脸更红了。

当年的十月一日，小姑要出嫁了，村里的姑娘们挤满了小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阿凤，你真厉害，要是老族长还在的话，要说你伤风败俗了。”

“快别说老族长，阿梅姐就是被他害苦了，前儿子不叫她妈，还专门作对，告瞎状，使得徐坤宝经常打她。”

“嫁人就要嫁自己喜欢的人，像阿凤姐一样，不能学阿梅姐，自己苦一辈子。”

“我姐太善良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上次我去姐姐家，警告了姐夫，下次再敢打我姐，我就去告他，现在新社会了，谁怕谁呀！”小姑昂着头说。

“我怕我娘。”阿琴说“我不听她，她就说不想活了，羡慕阿凤有个通情达理的娘。”

“最啊！要是婶婶思想不通，自由恋爱也难。”

“婶婶是在大知识分子家里做保姆，见过世面，所以能叫狗大去上学，村里穷人家的小孩子谁去上学啊，家里有交学费的钱，不如买只老母鸡还能下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