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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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火热的太阳底下，阿根晒得满头是汗，却在林老太的家门口蹲着一动不动。

"喂喂喂，你在干什么？"林老太暴跳如雷地对门口蹲着的阿根说。

草在轻轻摇，蟋蟀在草间跳来跳去。阿根只是在低头看着头看着树根上打闹游戏，乐此不疲的搬运着东西的蚂蚁，一时入了迷。

但是没办法，林老太家门口有棵李树，她总是疑人疑鬼，觉得别人要偷她的李子。

"你？给我老实点，你这个坏种，有娘生没爹养的，别惦记我的李子！"林老太向他远远吐了口唾沫，阿根受到这样一份羞辱，脸涨得通红，小声辩解："我，我没偷…"

可是林老太听不见，她耳朵不太好，只是一味的咒骂着。

阿根只好含着泪离开。

村子里的孩子看见他也只是朝他做了个鬼脸，就一溜烟跑开了。

听了阿根的话，娘咳嗽几下，她的身体可是不好，因为独自一个人拉扯阿根长大，早就被过度地劳动掏空了。

"乖，我们不去她家，你去找别的孩子玩吧。"阿根娘摸了摸他的头，眼睛里都是慈爱的光，但她还要给别人洗衣服赚钱，要端着盆要去河边，并没有时间完全了解阿根的难过。

阿根苦恼地扭着自己的手，想着，自己能和谁玩呢？村子里的孩子大多不和他玩，他们说阿根是没爹的野种。

但这些娘都不知道，阿根不想让娘伤心。

阿根缠着要和她一起去河边，娘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阿根娘一边哼着乡间的小曲，一边一下一下地捶着衣服，阿根有时在娘附近的土地上玩耍，身体随着阿根娘的曲调转圈圈，有时在水中玩水，在这一刻，他们是快乐且幸福的。

树叶打着旋渐渐落下，天边的亮光渐渐暗下。

鸟儿在天空上盘旋，阿根抬头，湿润的雨丝滴到他的脸上，他眨了眨眼，舔了一下嘴边的水滴，觉得咸咸的。

几声惊雷过去，天空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大雨了，娘端着盆，脸上带着几分焦急的神色，让阿根赶紧跟她回家，不然一会儿就淋湿了。

阿根赶紧从水中出来，跑向娘，但伴随着一声巨响，阿根直挺挺倒下了，娘发出一声尖叫，洗衣盆翻倒在地上。

自从阿根被雷击中后，村里就生出了许多流言蜚语，说阿根是个天生坏种，所以老天爷要惩罚他。

其实这样的话在以前就有，因为阿根爹在孩子出生后不久就早早去世，村子里有人说这个孩子是个灾星，并不是很待见他，在他出事之后，这样的话就更多了。

只见阿根静静地躺在床上，阿根娘泪流满面地守在床边，因为极度的难过和疲惫，她身子虚弱极了，但她还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阿根，心情希望老天爷能够睁开它的眼看看，它都造了什么孽啊？！

阿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认出了自己家的房梁，发觉自己正躺在家里那张小床上，而娘正在床边默默的抹眼泪。

"娘…"阿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从未听过这么难听而嘶哑的声音。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的胸口痛的厉害。

因为浑身难受，又困得不行，所以阿根在迷茫之中又睡着了，但他又在浑身的剧痛之中惊醒。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出门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也看着他指指点点，一天他哭着对娘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老天爷要劈我，是因为我是个坏家伙吗？"

阿根娘把他搂在怀里，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句话："他们都是胡说的，他们会遭报应的。"阿根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坏种！"村子里的一个小孩儿向他扔泥巴。

他忍无可忍，抓起泥巴开始反抗，把对方砸的一脸狼狈。

结果家长找上门儿来了。

"管好你们家的坏种！"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这样说！"阿根娘很生气："我们从来不曾欺负过人，老实本分，凭什么被你们这样泼脏水！"

"被雷劈过的人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吗？！"

"就算被雷劈过阿根也不是坏种！"

比起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坏孩子，大部分人更愿意相信别人的孩子是坏孩子。

阿根躲在门后，看着娘和他们争吵。

"这一定是老天爷一时瞎了眼，因为我们阿根是个善良的孩子，那些人才是坏种。"人走后，阿根娘对他一遍一遍重复着："我们阿根是个善良的孩子。"

他相信娘的话，所以在村子里小孩用石头砸一条灰毛白色斑点的小狗时，他救下了它。

"多管闲事！"他们联合起来把阿根打了一顿，用石头砸他，结果砸到了他的眼睛，流下的血把他们吓跑了。

"你就叫小克吧。"

和小克做伙伴的日子里，风很轻，草很绿，一切都是难得的美好。

但事实证明，有些人，并不是你躲着，他们就会放过你。

村里的孩子想来想去，居然觉得被阿根吓跑太丢人了，为了报复阿根，他们决定用一根肉骨头把小克骗去，引阿根到河边找。

阿根找到了一身泥水的小克，也发现了等候多时的熊孩子们。

他们从树后跳了出来，脸上是嘻嘻的笑，让阿根心里直打颤。

＂上！"随着领头的孩子一声令下，村里的孩子们把泥土往阿根身上砸，阿根狼狈地往后退，小克在河边汪汪直叫，呲牙咧嘴，咬住一个小孩儿的胳膊，那个小孩儿尖叫一声，把小克重重地甩在地上。

阿根想上前抱住小克，但其中一个孩子挡住了他，其他孩子继续用泥土砸他，突然，阿根脚一扭，倒在河水中，他两眼一黑，挣扎了几下，平时他水性很好，但这天，他的脚抽搐了几下，一时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其他孩子们见他迟迟不上岸，一直在水中扑腾，觉得毛骨悚然，一哄而散。

＂汪汪汪！！＂小克跳进水，用嘴去咬阿根的后衣领往岸上拖，但显然一只小狗的力气并不能拖动一个孩子。

所幸的是这个时候经过了一个人，那个人走路颤颤巍巍的，她眯着眼睛看着岸边的动静，发现有孩子掉进了水中，吓得赶紧上前。

林老太用那双瘦弱的手把他拽了上来，累的直喘气，嘴里骂骂咧咧。

阿根被救上岸之后，林老太还在骂他："你这个坏家伙，真是不让人安生，玩个水都能玩出事，老天爷迟早收了你。"

然后林老太翻了个白眼走了，完全没发觉身后的阿根浑身颤抖，眼神中都是恐惧。

虽然被救了上来，但是阿根眼中的恐惧并没有消退，他开始害怕水。

渐渐地，他开始感到迷惑。

为什么村里人都说他是坏种，但是那些经常干坏事欺负他的熊孩子却不会这么被说，为什么林老太污蔑他偷他的枣，却又救了他……

这些问题困扰了他很久，更让他觉得可笑的是，被咬的那个小孩儿的家长要求赔偿。

村里人议论纷纷，说他教唆恶狗伤人，必须严惩，还说他果然是个坏种。

大部分人所相信的，就是真相。

娘失望的眼神让他觉得浑身冰冷。

娘也觉得，是他的错吗？

"阿根，你是个好孩子啊，你怎么能？"

阿根第一次冲娘发火，他愤怒又委屈："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冲我砸泥巴！他们说我是没爹的坏种！他们害我掉进水！！我为什么不能反抗？！为什么？！！"

他冲出屋子，泪水糊了一脸。

和娘的冷战持续了很长时间，虽然后来他还是服软了，但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服软，有很多事，他都不理解，也无法理解。对水的恐惧一直保留了下来，阿根始终没有忘记掉进水里的绝望。

直到他长大，走出了村子，阿根仍然害怕水。

那天，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觉得很冷，因为他听到桥边一个小孩的呼救声，一个母亲在岸边跪求帮助，他看着那个身影在扑腾，过去的记忆袭击了他的脑子，他看着那个身影，额头冒汗，一直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有别人可以救他的。

他慌张地寻找周围的身影，周围有很多人，可是一个人都不愿给予帮助，那个母亲仍在苦苦哀求。

阿根觉得一种极端的恐惧涌入自己的脑海，那个小孩儿的身影和过去自己的身影重合了。

在脑海中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之下，阿根跳了下去，那个孩子瘦弱的胳膊不停地挥舞着，小小的身子不断挣扎着，他不停往那个小孩儿的方向前进，但是一个浪花打了过来，把两人打散了。

"救我，叔叔救我！"

一种夹杂着绝望和希望的力量使阿根拼命游到了那个小孩面前，他抓住那个孩子的胳膊，托着他的身体，咬牙往岸边游去。

他把那个孩子送到岸边，孩子的母亲立马搂住孩子，他却因为体力透支，没有力气上岸，重新掉进了河水中。

"妈妈，叔叔还在下面。"孩子的母亲安慰孩子："没事，消防员叔叔会救他的。"

阳光照在阿根脸上，泪水和汗水在他那张红彤彤的脸上交织，他抬头看着天空，天真蓝，云真白啊，天空的颜色和人心的颜色，到底哪个更复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