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男子看重的是权力,而女子更重的是情意。爹爹也曾是威名煊赫的英雄,可不知何时已被权力熏了心。而我,一如既往。
我站在风里笑着,想把最美的这笑,让城下的他一次看个清楚。待来年清明,到我坟头时,能忆起我此时的笑,而不是我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的血肉模糊。
再见了,陈誉!
我迎着风张开双臂,像行走在平地般,将双脚踏到了空中。风四面八方而来,待我有些异常的温柔。猛然,我的手被人一把拽住,回头看,却是白宇哥哥。他并没有向回拉我,而是顺着我一起仰了下去。
不过七八米的城墙,我却第一次期盼没有尽头。白宇哥哥环着我,我面朝着黄土,面朝着他,惊恐布满了双眼,但很快,我便明白了白宇哥哥的意图。
风刮开了白宇哥哥散着的发,露出他清俊的眉眼,尽管血痕无数,却依然温润如玉。但他似乎疲惫极了,刚刚环我而下,应是费了所有力气。
突然忆起与白宇哥哥的初识,自打相识,他便是要护着我的。打小替我扛罪挨爹爹鞭子的白宇哥哥,不惜与兄长白宣手足反目也要救我的白宇哥哥,在邵戈用自己性命杀出血路救我出围的白宇哥哥,月夜下发誓会让我得偿所愿的白宇哥哥……他为我做了那么,那么多。今日,我绝不能让他再为我丢了性命。我使出力气,想要将白宇哥哥置身于上,不料,白宇哥哥弥留之际也紧紧环紧着我,动弹不得。
泪水一滴滴正落在他的眼睛上,他眨动着,眉眼皆笑,有江南山水的温柔,软软的一声“倾儿”刚刚入了耳,只听见“哐当”骨血落地破碎的声响,我趴在白宇哥哥身体之上,跟着剧烈震动,忍着胸中一口血腥之气,闭上眼继续伏在他身上。
陈誉像一头疯了的野兽一般冲上来,他上前拉住我的手,“苏倾,你可还好?”
他这如此一晃,我再也没能忍住,噗嗤一口鲜血而出,正好撒在白宇哥哥身上。我慌忙拿手去擦,白宇哥哥那样爱干净,血迹弄脏他的衣服就不好了,白宇哥哥是凡尘谪神,不应这样狼狈,不应的,不应的。可是,这血啊,怎么会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呢?白宇哥哥头颅,身体四处在出血,用我的手,我的裙裳再也擦不尽了。
听得见陈誉将拳头握的作响,他咬着牙关,一字一顿,“杀,给我杀,片甲不留!”
千军万马而过,都再与我无关。哪国的仗赢了,哪国输了,又与我何甘?费尽心思死不了,倒一而再再而三连累他人,呵,死不了,就好好活着。连带着苏城那份,连带着白宇哥哥这份,好好活着。以前都是白宇哥哥护我回家,这次,我送他回家,回安国,回苏府,回我们的家。
今年苏府的桃花开的绚烂,片片桃花尖处都仿佛能滴出血来,绵延几里,这树下葬着苏城,葬着白宇哥哥,他们在一起,我是放心的。多少个午夜梦回,我恍惚能瞧见他们二人在这桃花林里把盏言欢,比武弄墨,待我走近,又没了他们踪影。
越活越发寂寞,春日闲来无事,我劳烦哑伯寻了几枝腊梅种在一旁,看着这些腊梅的苍老枝桠,眉尖似已闻到了梅香,这梅香是属于我的安心。
我一人守着偌大的苏府,再无故人,有时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就要在这四方天地里慢慢老去。一度花开,又一季冬雪,寒雪翩翩覆了平地时,那腊梅竟也开了一树繁花,映着皑皑白雪,云裳同我一起,折着大把大把的梅枝。
背后忽闻踏雪声,两年许久,这是第一位故人,谁又料到,竟会是木兮。
“外面天翻地覆,你躲在这里倒是悠闲!”木兮迎着风雪,站在几步之外。
我笑了笑,也未回头,继续折着梅花,这个时节的梅香最是醉人,放在闺房应是一夜好眠。
“郡主取笑了,不过是闲来无事,强赴风雅罢了。”
“原来你早知我的身份。”木兮上前,低头嗅了梅香,“我表哥是最爱这梅香,从小的香囊就是这梅花。”
“也是后来猜到了,你打着师父的名义救我多次,后来与师父侧击旁敲,也就知道了。”
“表哥那时不便出面救你,便委托了我。”木兮说的也随意,没有被揭穿谎言后的不适,“你,是不是还在恨他?”
我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捧着梅枝便走,“多次救我,应是感恩戴德,这恨从何来?”
木兮在后面着了急,慌忙挡住我的去路,“你恨他屠了整个凉城,是不是?所以这些年,你避着他,不肯见他?”
木兮说的急喘,脸色微微漾了红,我绕了过去继续走,“他已称霸四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是我能避就避开的!”
“苏倾!我表哥这一生宽厚仁义,当年屠城也是被你从城楼跳下吓住了,所以才做的那糊涂事……”
我猛的扭头愤怒的看着木兮,怀中的梅花跟着纷纷落在雪地之上,“所以呢?所以就屠了整个凉城吗?那些老少妇孺又有什么错?他这样又和暴君有何区别?我与他缘分尽了,不必强求了,郡主。”
“呵。”木兮突然泄了气,没了精气神撑着,有些颓废,“罢了,他人都不在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怀中的梅枝就这样滑下来,撒了一地,花瓣与枝桠分隔两地,再没办法交和。“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木兮望着我,嘲讽的笑道:“你当真不知道?表哥他几月前亲征环海,被凉国余部暗算身亡。如今,昭阳表嫂垂帘听政,辅助不满一周的小皇子登了基,可怜我那表哥……”
这风雪太冽,有些红了眼,我上前紧紧拉着木兮,问道:“环海在哪?”
“我不知道。”
我心里慌乱如麻,他怎么会死呢?怎么会呢?他不是四野之帝么?这尘世间,果真要剩下我一人了么?我提着裙裳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几次倒在雪地又爬起,我突然那样想念那满是梅香的人。他大善如何?他大恶又如何?我心里有他,天堂地狱,一起闯便是了。
陈誉,我还恨着你,还没原谅你,你怎么会走?
“苏倾?”木兮突然在后喊道。
我盈着眼眶的泪水不敢回头,只听见她继续说道:“出征前,我表哥与我一同喝酒,他说,他说若有一日,他消失了,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
“他最喜在邵戈之地救起的你,那样温顺,那样依赖他。他若消失,你也还在意的他的话,就让我把这句话告知你,他说,他会在那里等你。”
今年,邵戈风雪尤盛,我跨了马在这贫寒之地飞驰,马儿不堪重负,一头栽在雪地。我顺着矮坡倒在雪地里,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身上,忽然听见黑色软靴踏雪而来,那公子将身上厚重的披风环了我,一股梅香溢在鼻尖。
(完结)
下一章:番外:桃花夭夭,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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