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见斯人 23 青云阁

文/妖怪来也

观音寺东起煤市街，西至樱桃斜街和铁树斜街东口的交会处，这条繁华闹市的老街距今已有了500年的历史。清末以来，由于临近前门大街众多的戏院戏楼，每晚戏一散场，很多戏剧界的名角和观众都会来到这里喝茶、吃饭、品尝街头小吃，于是，观音寺街上便逐渐兴起了商场、茶楼、饭馆和各色的小吃铺子，其中就有不少老店铺，还建成了青云阁、宾宴楼等几所新式商场，陈列着各式丰富的百货商品。

青云阁乃北京四大商场之首，是一座典型的轿子楼建筑，楼分三层，中庭为跑马廊。“青云阁”三字牌匾由晚清三朝元老、著名书法家何维朴于宣统元年题写，那时候老人已年过古稀，因怀念年轻时为官的平步青云，而取名“青云阁”。青云阁一时名声大噪，成为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品茗访友的雅致场所。两家著名老字号普珍园菜馆和玉壶春茶楼就占据了青云阁二楼和三楼的位置，坐在跑马廊上品茶、吃点心，还可以看到二层中庭戏台上表演的相声、说书和唱戏。

蔡锷那天就和前四川都督尹昌衡闲坐在跑马廊上品茶吃春卷，看二层戏台上的节目，刚刚演过一场相声，聊的是清宫轶事，当中逗哏的把个老太监的龌龊劲儿仿效得十足，招惹得满场观众捧腹大笑。接着来的是一段说书，说书人登台亮相，报的段子名就叫《青楼遗恨》，不磨磨蹭蹭，紧带着就是一首开篇诗：

    千古伤心杜十娘，

    青楼回首恨茫茫。

    痴情错认三生路，

    侠气羞沉百宝箱。

    瓜州当年曾赏月，

    李生何物不怜香。

    我今笔作龙泉剑，

    特斩人间薄梓郎。

  那说书人端起架势、像模像样，蔡锷暗暗叫了声好，一旁的尹昌衡齐齐将四根手指拍在了桌角，大呼过瘾。只见那说书人将手中折扇一打，咽咽哑哑地唱起来了：

    说一段明朝万历年间事，

    勾栏院家家灯火夜辉煌。

    杜十娘粉黛班头烟花女，

    巧遇上浙江布衣李儿郎。

    遵父命释菜南雍游国子，

    爱春情看花北星逢名娼。

    他二人凤友鸾交盟誓语，

    十娘子褥里藏金欲从良。

    李公子柳恋花迷钱用尽，

    只剩下双双素手一空囊。

    愁得他措贷无门挪无路，

    三百两赎身银价费周张。

    多亏了同窗柳生成好事，

    兼得那众家姊妹助资帮。

    出勾栏风帆万里烟同水，

    走运河桨打涛声月涌樯。

    沿潞河径奔李家苏松路，

    柳浪里莺声不尽好舒畅。

    再看那船儿内里无多物，

    剩一支描金文具伴十娘。

    这一晚十月中旬瓜州渡，

    只迎来收帆二十四桥旁。

    见几点岸上残芦花作絮，

    听几声云中断雁字成行。

    问船头倚棹买鱼人沽酒，

    果然是江南风景不寻常。

    更有情一轮明月当空挂，

    复望去光浮暮霭雾苍苍。

    公子说自出都门行自此，

    扁舟儿随波逐浪人奔忙。

    趁今宵江清月朗水如天，

    卿卿呀何不高唱慰凄凉？

    十娘说郎有情妾岂无意，

    恰好是苗吹玉树泛琼浆。

    一声声卖弄精神夸手段，

    一曲曲响遏行云韵绕梁。

    起初时翩翩紫燕啼朱户，

    到后来点点黄莺鸣素窗。

    忽变作壮士衔枚赴战场，

    凄惨惨猿啼鹤唳五更霜。

    李公子击掌称奇颇呼妙，

    真可谓人间一曲杜十娘。

    歌几套情词话几条古典，

    玩几番皓月焚几阵沉香……

正说到这时，忽然，说书场上空轻飘飘落下一样东西——你说准不准，整整好好落到了说书人的肩头上，说书人说得入神，似乎没有感觉到，继续编织他的故事：

……李公子醉倚红妆浅斟饮，

未提防天缘良机耳隔墙……

看客们仔细一分辨，落下的东西仿佛是一条手绢，白色的隐约有花边的手绢，这条女人用的手绢搭在说书人的肩上，再配上他一本正经的做派，看起来那真是件可笑的事情。看见这情景的人，目光都循了那手绢落下的轨迹向上搜寻。

蔡锷和尹昌衡也抬起头向上看，看到戏台正上方的三楼雕花栏杆后有两个年轻女子，那脸上正泛着灿烂的笑意扭身准备逃走。

    ……有一个新安盐客年虽少，

    岂是那风月场中老在行。

    泊舟处恰离李生船不远，

    对良宵倚栏酌酒暗思乡……

两人目不转睛盯着那两个女子，从三楼消失，又从二楼楼梯口处出现，飘然从跑马廊的身前穿过。

旁边一个跑堂的连声问道：“哎，两位小姐，您的手绢——”他指指场子，“——不要啦？”

“不要啦！”掉手绢的姑娘回答的声音清脆悦耳。然后两条身影迅速消失在下楼梯处。看客里头，竟然有几个人站起身来向楼下眺望，甚至有好事者尾随而去。说实话，两个年轻的姑娘出现的时间，从有到无，也只有那么短暂的几十秒钟时间，却在蔡锷和尹昌衡的眼眸中，留下了靓丽的形容，在他们的鼻腔里，留下了馨香的气味，在他们的心田里，也留下了难忘的影子。

……忽听得余音袅袅随风至。

    呀是何处歌声让人断肠？

细思量定是勾栏绝代者，

不然时哪里会有此悠扬！

待得机按着船头访一访，

破千金买笑当属我孙郎……

忽而嘈杂的场面很快安静下来，两人本来听得入神，方才又看得、想得更入神，竟忘记了喝茶。跑堂的肩头扛着龙嘴大茶壶来续茶的时候，两人下意识地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没成想那茶水已经微微发凉。

尹昌衡灵机一动，拿出一元钱吩咐跑堂的说：“伙计，一会儿你把那块手绢给我捡回来，这钱就是你的了！”

对跑堂的来说，这毫不费力，白白挣来一块大钱，简直像天上掉下馅饼，于是立马给两位换了茶水、接过银钱，欢快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