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熬粥驯夫记

平日里，遇上不开心的事了，我总喜欢用一句特粗俗但特有道理的话来开导自己，那就是：世间之事，莫过于关你屁事，关我屁事。可只要这事和吃的相关，那就一定关我的事了！有好食材不精心烹饪，那是罪过；有好食物，不好好享用，罪莫大焉！

偶然间，我发现有个人的看法和我很接近，但人家的层次比我高，他的说法是：凡事不可苟且，而于饮食尤甚。这人，叫袁枚，乾隆年间的大才子，大吃货。上面那句话，他写在他的《随园食单》里。这《随园食单》，是他花了四十年时间，搜罗到的江南各种美食及做法的成果。

遇上《随园食单》时，我早已是名满办公室的厨神了。没错，名满办公室，因为“厨神”这个称号，是办公室的几个女人封给我的。偶尔地，我会做一些吃的带到办公室去：什么手撕牛肉、卤煮鹌鹑蛋啊，凉拌牛肚、泡椒凤爪啊，牛轧糖、银耳羹啊……我做的这些吃食，她们都极喜欢。所以，众女神就大方地赐予我厨神的称号了。

对于我这样的厨神级别的人来说，《随园食单》这么薄薄的一本烹饪入门册子，照理不是很适合于我。但，这并不影响我连续把它读了两遍。

相见恨晚啊，如果我和袁枚生活在一个时空的话，没准可以成为知己的！喜欢这本书，不仅因为我们的许多烹饪主张相同，更因为，它还是一本厨房小白必读的教材。

《随园食单》的第一部分是“须知单”，也就是关于烹饪必须要知道的一些事情。比如，在“先天须知”中，他这样说到：大抵一席佳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四。

这话，我举双手赞同。要想做出好菜肴，必须得先有好食材。所以，采买食材时，定当细细甄别、用心挑选才是。

想刚刚结婚那会儿，我若是不得空，夫迫不得已一个人去买菜，他必定会在菜市场一圈一圈的转，千般思量、万般权衡之后，晃悠晃悠拎回来一斤猪肉、一根西芹、几个辣椒。这西芹，照袁枚的说法，是“可素不可荤者”，最常见的做法是西芹百合，或者西芹腰果，实在要加入荤菜，虾仁可勉强配之。这猪肉西芹辣椒的搭配，实在有点，唉，算了吧，就这么着吧。

但夫不乐意我的这种说法了，他的娃娃脸上有狡黠的笑容：“这搭配怎么了，谁规定的啊，就不兴创新啊。我就爱这么吃，我爱吃的，就是对的、好的！”一脸的理直气壮，一脸的大无畏。

我被气笑了：“好吧，算你有理。可是，你买的时候多少动点脑筋啊。想要好吃和吃好，是要讲究搭配的，懂不懂？”我真有点恨铁不成钢，奇了怪了，教了这么多次，怎么就教不会呢？这猪肉，他是逮着哪儿就买哪儿；这辣椒，必然也是随意为之，青红不定。

不行，今天非得好好跟他上上课了：“你一定要西芹炒肉片，要么纯瘦肉要么五花肉：五花肉切成薄片炸至半干，瘦肉则用水淀粉调过；西芹也斜刀切成片；辣椒作为点缀，最好是红色菜椒，去掉辣椒籽，照样也切成片；菜炒好后，用白色的花边瓷盘盛了，这样搭配，这菜式，才可能赏心悦目，才可能让人有好好享用的欲望啊。这么简单个道理，怎么就不懂呢？来来来，一起来背一背林语堂的句子：人世间如果有任何事值得我们郑重其事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学问，而是吃。”

我不容夫插一句嘴，一口气说了这一大通。这些话说完后，我拿出了《随园食单》，斜着眼睛看着眼前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他：“喏，书给你了，好好读，好好背。背不出来，后果自负！”说完，我飘然转身，假装没听到背后传来的“穷讲究”的嘟囔声。我还不信了呢，有我厨神兼老师出手，就教不好你个臭小子！

说干就干，我不仅理论上让夫加强学习，实践上我更是不马虎。只要他有空，买菜洗菜切菜炒菜的全过程，我必定拉着他一起。所以，菜市场里，您总能看见一个一脸认真的女人对着一些菜指指点点、念念有词。女人一会儿看着菜，一会儿又看着男人。男人满脸是笑，不住点头，但眼睛里依旧写满茫然。看着男人懵懂的样子，女人叹口气，甩甩头，接着说……

厨房里，女人也是循循善诱：把叶子摘掉，只要保留杆子就可以了；鱼肚子里的黑色薄膜都要撕掉的，不弄干净，影响口感不说，据说还有毒的；牛肉要横着纹路，把纹路切断，不然，你知道的，我牙可不好，咬不动的哦；哎呀，真不错，这土豆丝可真是越切越细了，如果切土豆片的时候再薄一些，那切出来的土豆丝就会更细些……在我的威逼利诱、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轰炸之下，夫按照指令，亦步亦趋，择菜、洗菜、切菜……

当夫的眼角悄悄地爬上了几缕皱纹，当我的头上冒出来几丝白发的时候，我们两个人的搭配已经行云流水、天衣无缝了。夫依旧不怎么会炒菜，但买菜、洗菜、切菜甚至配菜，他都不在话下了。

如今，我只要说女儿今天想吃什么，他就能完全按我的要求把我想要的菜买来。比如牛肉，若是要做手撕牛肉，他会选择牛后腿肉，因为牛后腿肉纹路清晰，用来手撕最合适不过了；若是要做杭椒牛柳，他会买回牛里脊，里脊鲜嫩，炒出来最是嫩滑；若是要炖牛肉萝卜煲，他会买牛腩，牛腩有肉有筋，最有嚼头；若是卤牛肉，那他买回来的，定是牛腱子肉了……哪个部位适合做什么，已经全然不用我，也不用袁枚教了，他自己都摸索出来了。

不但不用我教，有些事情，他甚至比我做得还好，比如熬粥。

袁枚说：粥亦然，非斗米则汁浆不厚，且须扣水，水多物少，则味亦薄矣。

夫指着书得意地对我说：这袁枚到底只是个吃货，没下过厨的人的话总不能全信。我可是喝粥长大的，我就喜欢喝稀稀的薄粥。小时候，夏天，等我放牛回来，我妈总是把粥都晾凉了，粥的表面结着一层粥油，轻轻吹开，一口气喝上一碗，既解渴又解饥。冬天就更好了，一碗热腾腾的粥，一口嗞溜下去，浑身就都舒坦了。

袁枚还说：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为八宝粥者，入以果品，俱失粥之正味。不得已，则夏用绿豆，冬用黍米，以五谷入五谷，尚属不妨。

夫又说了：这话不差。熬粥一定要熬够时间，比如红薯粥，红薯要切成小块，直到熬得红薯和米粒融为一体，才好喝。粥里面确实是不能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尤其是一些荤腥的。变换着加点小米、薏仁等等还是可以的。白米粥里可以稍微加几粒糯米，这样熬出来的粥粘稠度会更好些……这说起来可真是一套一套的，简直也可以出一本“老陆粥单”了。

夫之所以会对粥有这么多的研究，不为别的，全因为我的胃。我从小脾胃就不好，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只要吃了一点不大干净的东西，急性肠胃炎便马上来折腾我，半夜进医院成了家常便饭了。有一次，我甚至痛到晕厥，这可把夫吓坏了。在医生的教导之下，我便被夫勒令要好好养胃了。从此，我的餐食，就以面条和粥为主打了。

对于一个资深吃货来说，不能享用美食，简直就要了我的命啊，我常常面对自己不能吃的食物，夸张地发出哀叹：苍天啊，大地啊，干嘛要这样折磨我啊，了无生趣，生不如死啊！

满心无奈的夫便潜心研究起各种粥的熬法了，而且，他也陪着我一起喝粥。我和他的晚餐，从去年上半年开始，就变成各种花样的粥了：小米红枣粥、花生糯米粥、薏仁糙米粥、山药枸杞粥……

袁枚说：粥饭本也，余菜末也。本立而道生。此言得之。在我和夫坚持喝了一年多的粥之后，不但我的胃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而且我们俩的体重也控制得很好了：我基本不超百斤；夫曾经一度凸起的肚腩也日渐消了下去，如今，又苗条如昔了。

买菜熬粥的小日子，就这么平淡平静地日复一日着。当时光慢慢磨平了我们的棱角，淡褪了我们的激情的时候，一种叫亲情的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滋生、浓郁。

我知道，夫其实还是不喜欢下厨房的。但这些年来，每天清晨锻炼之后就去买菜；一看我进厨房，便主动帮我择菜洗菜；还帮我精心熬好各种养胃小粥……

袁枚说：食饮虽微，而吾于忠恕之道，则已尽矣。吾何憾哉！

我说：食饮虽微，全关乎爱。得夫如此，妇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