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爱情】香水百合

文|凉夏凉

民国时期的上海滩不仅有德才兼备的四大才女吕碧城、萧红、石评梅和张爱玲，还有风情万种的百乐门歌厅舞女。

那个时期的上海，倒是有点像杜牧笔下“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秦淮河。

在硝烟弥漫之处，总有些人生不如死，亦有些人寄情国家，但莺歌燕舞的地方依旧散发着最为致命的诱惑，让无数男女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而香水百合则是百乐门舞厅的头牌歌女，每个夜晚都有很多买醉的男人前去听她高歌一曲，她的声音迷人又苍桑。

之所以被称作香水百合或许是因为她在上台表演时的风情万种如香水一般有毒但诱人，也或许是她平日里身着那素衫就如同清新的百合花一般，淡雅高贵。

这个故事外的我最佩服的是香水百合明明陷入尘世中，却依旧与命运抗争的傲骨，而她与江远歌的爱情故事听得我忧愁了好几天，又感动了好几天。

（1）

香水百合的原名久到她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了，熟识她的人叫她一声百合，而来这里仰慕她的那些男人，则会喊她的艺名香水百合。

还是在那一天，我听秦五爷唤她小倩的时候，才得知了她的名字。

倩女幽魂，或许名为小倩的人骨子里都是妖娆妩媚的，她们能勾人魂魄，我们的香水百合也不例外。

香水百合本是浙江绍兴一个大家族的二少爷的私生女，其母是烟尘女子，有着赛西施的美貌，后因民国时期的动荡不安导致家族的败落，便带着母亲来上海逃难。

上海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有钱的贵太太整天打牌抽烟，有男人养，而落魄之人即使出卖自己依旧在这尘世颠沛流离，世界本就是不公的。

其母在上海染上了毒瘾，开始抽起了会令人倾家荡产的大烟，起初在餐馆里招呼客人收拾桌子的香水百合，根本无法用那微薄的薪水负担起两人的开支，哪怕百合为了省钱每天只吃两个包子，在上海滩也依旧只能苟延残喘地存活。

天无绝人之路，遗传了母亲容貌的香水百合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进入了秦五爷管辖的百乐门歌舞厅，成为了一时名声四起的头牌歌女。

于是，在那一个个灯红酒绿的夜晚，百合魅力的歌声陪伴了一众孤独而寂寞的人，江远歌便是其中最忠实的仰慕者，最知心的陌生人。

（2）

两人的初识、相恋、相爱到最后的分离或许唯有仓央嘉措的“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才能表达出百合和江远歌的一见倾心以及轰轰烈烈。

百合说，“茫茫人海中，我一眼就觉得是他了。”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江远歌总在每次轮到百合快上场的时候才来，在百合唱完歌后，便第一个上前，送她一大束纯白的百合花。

他还会等她下班，两个人再一起肩并肩地穿过那条黑漆漆的悠长宁静的弄堂，空气里混杂着百合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和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声。

一时间所有百乐门的其他歌女都知道了他们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并十分羡慕百合能够找到上海滩江家这样的归宿，所有的祝福未必真心，但百合在那段时间里却是真心感到快乐的。

不过，秦五爷却提醒百合，不要离江远歌太近，谈恋爱可以，不要让自己深陷进去。

起初，百合是不懂的，还是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江远歌有毒，毒得她在这场爱情里万劫不复。

（3）

江家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户，远歌是江家二少，风度翩翩，也是江家老太爷最宠的一个孙子。

他和百合的恋爱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或者说是玩玩可以，但绝对不能谈婚论嫁，一旦涉及嫁娶，便会拂了江家的面子，让江家落下一个笑柄。

江远歌也并非那种离开江家就完全无法存活的少爷，他除了掌管江家的部分产业，还有一个自己的赌场。

他能上赌桌，也能下赌桌，年纪轻轻便有了很多人所远不及的沉稳，那个时候，多少人因为赌输得倾家荡产，一旦赌红了眼便是输了自己的人生。

可江远歌不会，在赌场这样的地方，想必他也是见识了人生百态的，所以江家二少既是多情的，也是无情的。

他可以无视那些赌场里的世态炎凉，但他却可以为了香水百合放弃他在江家的一切，于是，远歌在家人的坚决反对后，便与江家断绝关系，自立门户。

江家老太太舍不得这个孙子，本想要妥协，但老爷子说，让他吃点苦，就知道回来了，“哎，他非要娶这个戏子，江家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啊。”

（4）

随后，远歌与百合便以天地见证，日月为媒妁，私定了终身。

那天晚上的月亮似乎是很圆很圆的，而那天晚上的星星也比往常亮了不少，天空是美的，而他们亦是这尘世中最幸福的一对。

那段时光，十分的美好，百合现今想起来嘴角都洋溢着幸福而甜蜜的笑容，她笑得很甜，可我知道现在的她心中的那份寂寥，那抹无力。

她和我说这段话的时候，眉眼弯弯，嘴角扬着，像是一个刚入爱河的小女人。

“我每天醒来都能看到他睡在我的身边，他的眉眼里都是柔情，我可以为他做饭洗衣，享受那种普通人家的生活。”

“然后他依旧会去歌厅听我唱歌，再牵着我的手，一起走过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弄堂。”

她还说，“我以为我们牵着手就可以走到白头，我以为那条弄堂没有尽头，我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而原本，在两人婚后，远歌是不想让百合再去百乐门当歌女的，但奈何百合是喜欢百乐门的，况且秦五爷对她有恩。

远歌拗不过她，便随她去了。

是夜，当百合在百乐门舞着那首经典歌曲《夜上海》的时候，百合的生母找上了门，她在听风是雨的上海滩，听说了江家二少被百合“勾引”而与江家断绝关系的事。

而这个染上毒瘾的可怜女人，因江家的一个承诺而前去逼着女儿离开江远歌。

江家承诺会给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大洋供她抽烟草，她便打算牺牲自家女儿的爱情。

百合母亲几乎是以那种刀架在脖子上的语气说，“如果，你不想逼我死，便离开他吧，你们俩根本不合适，你看看我原来过的是什么生活，男人，呵，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百合又怎肯放弃两人天地可鉴，日月可证的爱情，她亦是坚韧的，“我也可以养的起你。”

所幸，百合在秦五爷那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给她母亲后，其母就消停了不少，日子仿佛又归为了平静，谁又可知，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而百合又欠了秦五爷一次。

（5）

年末的时候，远歌因为生意场上的事情，需要远赴香港，他本是想带着百合一起去的，但因为彼时百合已有几个月的身孕，受不了远行的颠簸，便让百合在家好好等他。

此时，百合已经向百乐门请了假，在家中养胎，这是她与远歌的第一胎，也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可江家老爷子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风声，知道远歌远赴香港，家中只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香水百合，便让人请她上门“喝喝茶”。

亲情对于一个人而言的重要性百合是明白的，她自然不好拒绝，她也不希望远歌为了他就这样离开他生长了二十几年的家以及十分宠爱他的江家老太太，于是她盛装赴约。

江家人说话自然是很不好听的，比如什么，“一个戏子而已，附上了我们远歌就真的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呀，真的是太自不量力了。”

还有什么，“你看中的不就是我们远歌的钱和权，我给你和你那个也是戏子的母亲一笔永远也花不完的钱，现在就给我离开远歌。”

百合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从前他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不会因为一点点的威胁就放弃彼此，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了小远歌。

百合忍受着江家人的辱骂，我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样一个一个字地吐出“我不”的，这两个字不长，但份量很重。

百合便和江家不欢而散，江家撂下一句狠话给她，“你给我等着瞧。”

这不是说说而已，江家人之所以能在上海滩鼎立，必是在某些方面心狠手辣的。若是将其生意场上的那套用来对付百合，百合自然是招架不住的。

一开始，也就是走在路上会被几个刚学会跑的小孩用鸡蛋砸，烂菜叶子扔，百合想着，在远歌回来前不出门也就罢了，没想到，后来会越演越甚，甚至有人将她的门都砸烂了，并散布她的各类谣言，还说她是什么日本人派来的女汉奸，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但谣言本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传十，十传百的散布谣言者，人言可畏，还未等到远歌回来，百合就一不小心被送进了局子，遭受各种严刑拷问。

因为她明面上还是江家二少的人，局子里的人不敢对他施以真正的酷刑，但又不能与上海滩江家违背，便只能把她收押。

一个几近已无亲人，又怀着身孕的女人，在暗无天日又潮湿的监狱里几乎是崩溃绝望的，她每天为了孩子只能忍着恶心吞下那些馊掉的饭菜。

但坚强的百合一想到远歌发现她不在家一定会找到她解救她的，又充满了活下去的信念，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宝宝。

监狱里有蟑螂老鼠，百合每天夜里，蜷缩在墙角，害怕得瑟瑟发抖，可她得忍住，必须忍着，她才可以从这个让人几近疯狂的监狱里逃离，回到远歌温暖的怀抱。

（6）

四个月以后，百合出狱，是秦五爷得知了她的惨境，想尽了一切办法把她保了出来，但我想此时江家应该是无心管这个已如“丧家之犬”的女人，他们要准备江家与林家的世纪联姻，新郎是江家二少。

而此时将近临盆的百合，她等到的不是远歌和他说一句，“我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之类的话，而是江湖上四处传播着的江家二少即将大婚的消息，对象为与之门当户对的上海滩林家。

百合听到路上的人对这个林家联姻小女儿的评论，“听说，这个小女儿是林家心尖上的宝贝，还从英国留洋回来的呢。”

当然还有“不是说，江家二少之前娶了个戏子嘛？”

“那种有钱的男人看到漂亮女人总是会玩玩的嘛，怎么会当真？”

百合忍着心碎与心痛，向他们的家跑去，可家中无人，只剩下满是灰尘，门破了的宅子。可百合还是不信，她不信远歌就会这样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她和我说这个场景的时候，语气是平淡的，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我始终不忍想想象挺着七八个月肚子的她，是如何摸索着前去江家老宅的路，又是如何走上几步就歇好一会儿，还不得不接受路人各种异样眼神洗礼的样子，我的心咯噔了好多下，我知道那是心酸。

可奈何敲多少次，换来的都是没有人来开门的结果。

窦娥被处死的时候，六月里的天飘起了鹅毛大雪，而此刻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似是上天在为她的凄惨哭泣。

而没有亲耳听到远歌说“不要她”的百合依旧在这滂沱大雨中用力地敲着门，里面的人有些不忍，便开了门，说了句，“二少爷说不想见你这个破鞋，你回去吧。”

百合似是不相信，在大雨里等了很久，依旧没有等到那个想见的人，当她刚要转身时，里面的人喊了句“等等”，她似是看到了希望，但在下一秒彻底绝望。里面的人给了他两样东西，“这是二少给你的休书，还有一千大洋的银票。”

香水百合瞬间泪如雨下，那曾在黑夜里绽放出无限魅力的百合花，在这一刻几近凋零。

她脸上挂满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接过休书，但将银票还了回去，随后依旧倔强地挺着肚子、踱着步子向那个他们原来住着的地方走去，好像只有那里才有一丝仅存的温暖。

但，是有一道心疼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百合的，江家二少向江家老太爷说道，“这下，你满意了吧，你要兑现你的诺言，不再为难她和孩子。”

二少从前是不抽烟的，但现在每天都要抽好多根，我想这定是为了消愁，我看见他站在那里，吸一口，又吐出圈来，空洞的眼神就望着百合走的方向，一站就是很久，那落寞的背影很是让人心疼。

（7）

秦五爷向百合求婚了，五爷说愿意接受这个孩子，他没有说更多的甜言蜜语，在那个时代，这句承诺就已经代表百合在他的心里份量很重。

百合心里知道秦五爷对她好，可没有接受。

江家二少成婚那日恰巧也是百合临盆那天，百合忍着巨大的痛苦将孩子生了出来，还是秦五爷请的接生婆。

生产的过程因为之前淋了大雨，身子受了不少风寒，便更为艰难，几乎就挺不过去了，可她的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心心念念的江远歌。

“恭喜夫人，是个女孩。”百合听到了女孩儿的啼哭声，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是好几天，差一点就挺不过来了。

她梦见远歌在她身旁说，希望他们以后可以生好多好多个像她一样勾人魂魄的女孩，好像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她可以触摸到远歌。

可梦醒了一切都实现了，却一切又不一样了。

百合为孩子取名为念歌，意为思念远歌。大概是有了念歌的存在，百合很快振作了起来，她又回到了百乐门上班，秦五爷对她很是照顾，还请了奶娘照顾念歌。

百合不是不感激，可她心里早已有了人，别人无法打开她的心门，她也解不开自己的心结，江远歌有毒，毒得她万劫不复。

很多年前，我们美好地幻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很多年后有一个叫陈奕迅的歌手，提前一年捆绑预售情侣演唱会门票，可如他所想，第二年很多位置空了出来。

香水百合在想啊，他以前承诺不会离开自己，那她就一直义无反顾地相信他。

（8）

百合上班更加卖力了，或许是因为现在既要养着念歌，又要拼命工作来回报秦五爷。

生了孩子的百合，反而更有魅力了，一举成为百乐门的顶级头牌歌女，很多人夜夜因为她要来百乐门买醉。

而我也是香水百合众多仰慕者中的一个，她身上的知性与神秘深深地吸引了我，我知道她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在真正得知了她的故事后，我难过了好几天，又为她的坚韧感动了好几天。

我问她，“秦五爷待你这么好，你以后会接受他么？”

她摇了摇头，“他的情意我给不了他等同的回报。”

我还问她，“你还会继续等他么？”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幼仪在徐志摩活着的时候一生都在等着他回来，在他死了的时候最怪的不是从未得到他的爱，而是林徽因爱他却不能义无反顾地和他在一起。

但我想，百合与张幼仪是不同的，远歌是爱百合的。

而这个在爱情里傻等的女人其实是不傻的，那远歌也会回来的对么？

后来某一日，我看见歌舞厅一个带着一束百合花的英俊男子前来捧场，他的眼里只有百合，而他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他眉眼里之前浓重如墨般的抑郁仿佛在此时散了开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