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静得出奇。
一轮弯月勉强散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光，随即从北山落下去。天上不见一丝星辰，满眼是幽蓝夜雾，仿佛有人将一笔浓墨重重地抹在天幕上，涂得密不透风。
女子辗转难眠。一滴滴清脆的漏声滴在心里，滴出一个黑漆漆的洞。
她又想起傍晚时看到的那座楼，心中顿时一丝绞痛，仿佛有人用锤子在她心上重重一击。许久，这冰冷的痛感才散去。
原来，这便是心痛的感觉。
她燃起烛火。火焰一闪一闪，映着她弱小的身躯。
磨好墨，她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一个“黯”字。
黯黯寒夜，黯墨沉幕，黯然销魂。
犹记花前月下，携手同行。皎月朗朗，千里芳香。二人款步回廊，低语绵绵，情意何其之厚！
那负心人最终却将她抛弃。曾经的欢情乐事，曾经的山盟海誓，都化作曀曀浓雾，笼罩在城巷上空，仿佛祖咒一般，久久不散。
可她仍会散开披发，傻傻地钻进雾里，像萤火虫一样追寻。雾气远看朦朦，走进时又顷刻散开，怎么会被人抓住呢？
徒劳！女子脑海中现出这两个字。一切都是徒劳！
她噙满热泪，写下第二个字—“傷”。
天边微明，一行雁嘶鸣着从一团阴云中冲出来，转头陷入另一片云中。
那是一片春光明媚之时，女子坐在一架荼蘼下，将杯中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旋即趴在桌上，脸上映满醉红。
趴了一会儿，她醉眼朦胧地抬起头，男子正躺在竹椅上看荼糜花，胸膛一起一伏。
她猛然扑过去，趴在他身上，两只小手紧紧按着他的右肩，形成菱镜的一角。
“苦恼啊！苦恼！”她拼命摇头，头发顿时松散开，发簪滑下来，被他一手接住。
女子抬起头，正对着他温暖的眼神，痴痴地说：“你真傻呀….”
男子没有说话，女子以为在笑话她，一生气，扭头去寻酒，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别喝了，都醉成这样了。”
她生气地转过身，却看到一扇朱漆大门，门前挂着两只红彤彤的灯笼，好像一个人高兴、得意时的双眼。两边的石狮子顶着红绸，披着红纱，神气十足地盯着自己。
红色，满眼的红色。她顿时害怕地颤抖起来，急忙转过身，眼前只有一顶独台，一砚墨汁，还有白纸上浓墨写就的“黯”“傷”二字。
她长叹一声，心情渐归平静，心中不知不觉浸满寒冷，仿佛是冬季深夜的湖水浇透一般。
那满眼的红色，是傍晚她经过他家门口时看到的。宾客们进进出出，庆贺甜蜜的新婚，庆贺貌美的新娘子，庆贺二人鸾凤和鸣，比翼双飞。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在苍白的面庞上淌下两道闪着银光的泪痕。
她重新提起笔，咬牙写下第三个字——“恨”。
她恨那鲜艳的红色，恨那宾客的祝福，恨他决绝的语气，恨他昔日的甜蜜。
而如今，这份甜蜜将以同样的方式被施予给另一个人。
她坚定地想，那个人做出的衣服一定不如自己做的舒服；那个人一定不知道他伤心时候怎样才能安慰他；那个人一定不会把家里的东西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男子找东西时就会翻来翻去一直找不到，转而念起她的好……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啊！
想到荼蘼架下醉酒失态，扑到男子身上、感受他胸膛起伏的将是另一个人，女子心中又一阵绞痛。
所有恨意在痛中顷刻消散， 转而是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将她遗弃。她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远远仰望着宴会上的人们载歌载舞、欢笑不断，心中一阵凄楚。
她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镜，镜中是一张枯黄的脸，几缕白鬓从额旁垂下，无力地挡着那凄寒的眼睛。女子苦笑一声，疲惫地靠在墙边，合上了双眼。
一声鸡鸣划破长空，天空一片青白。凛冽的西风匆匆赶来，注定要用最锋利的兵器，熄灭世间一切徒劳的火焰，直到永夜寒沉，再无光明。
秋夜
南朝·沈约
月落宵向分，紫烟郁氛氲。
曀曀萤入雾，离离雁出云。
巴童暗理瑟，汉女夜缝裙。
新知乐如是，久要讵相闻？
——摘自《古诗十九首 玉台新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