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树昙花

作者: 风起林下 | 来源:发表于2024-02-19 23:4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优昙不是人间种,色相应归忉利天。当眼前这个和海棠有七分相像的女人拿着了凡的偈语找上我,我知道,昙花终于等到了绽放的时机,我也可以无挂无牵放下所有了。

    (一)昙花一现终何意

    北镇台,蓝天如洗,群山起伏,如果山下没有那绵延十里黑压压的帐篷,在这黄土巨石垒就的高台上饮酒赋诗当是人生一大乐事,海棠要是也能在身边,以她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写出媲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

    可惜没有如果,幸好海棠不在,山下腥味刺鼻。海棠最不喜腥气,这等苦寒之地不适合她这样钟灵毓秀的姑娘。

    十万,至少是十万北疆兵,还有源源不断的后续队伍在赶来。北疆这一次是出动了多少军队,看来是一定要把阳关拿下了,倒是真看得起本世子,十万大兵压境,还不惜用八千雪狼卫作饵,以绝后患。

    “世子,趁雪狼卫合围还未成型,我们连夜突围去长谷,我等八营暗卫誓死护送世子。”暗卫三屈膝握拳,他的身后是其余七营暗卫统领,再之后是八百暗卫,两千御林军,三千守军。

    我伸手扶起暗卫三,又抬手示意所有人都站起身。

    “区区八千雪狼卫就想取本世子的性命,他们太小看本世子了,更小看你等。我青州的勇士们,本世子就在这,哪也不去,看看是他八千雪狼卫命硬还是我青州阳关更坚固。”

    夹杂着黄沙和腥气的北风从耳边吹过,夕阳下,斑驳的城墙镀上了一层金光,平添一股肃杀之气。


    行营中,暗卫六给我递上一杯瑜山翠龙,瑜者,美玉也。能以瑜为名,山之丰腴灵秀可见一斑,在那云雾空蒙,龙泉萦绕的山上,取最靠近清泉的一十七株茶树,在清明之前,以处女之唇采摘下最嫩之芽,方才能炒制出这润泽明灵的瑜山翠龙。茶香婉转低回,汤色清透明净,只是不知道这瑜山翠龙我还能饮上几回。

    “主上,今夜是脱身的最佳时机,等雪狼卫熟悉地形之后,我等不一定能保主上万全。”暗卫六再次进言。

    “你以为我白天的话是说给将士们听的?”我放下茶杯。

    “属下不敢。只是主上万金之躯,在这纷争之地万一有一个闪失,我等怎么和世子妃交代?”暗卫六跪下,却不退。

    “交代什么,你们真以为我是以身犯险?这阳关易守难攻,北疆有再多的兵马也不可能攻下,北疆以为派八千雪狼卫翻越长城进入关内就能断我后路,想多了。不说我阳关、梅关、潼关成掎角之势,就是长谷驻军也能在五日之内必至。我在这阳关,就是想借机斩杀这八千雪狼卫。”我抿一口茶,依旧云淡风轻。行营中只有暗卫六在,可是我知道行营外阳关师帅、旅帅都在,他们也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还,可在危机面前,谁都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我前脚刚进阳关,后脚雪狼卫就刚好翻过长城堵住回长谷之路,任谁都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不是长谷驻军就是青州朝廷出了问题,有人不想我活着回去,阳关守军只是一个陪葬品。


    师帅府,阳关主将师帅刘佑宁对着舆图分配完手下四大旅帅的防守任务,又欠身问道:“世子,臣下如此安排,不知可否?”

    “刘师帅,在这阳关,你是主将,所有人都听你的,你只管便宜行事,不必顾虑我世子的身份。”令出多门必生祸乱,这浅显的道理要是还不懂,我就不是司马刘圣兵的弟子了。我在师帅府,不过是来给刘师帅来站台,阳关守卫能听他号令,御林军可不一定能听他号令,暗卫更不可能听从旁人的号令。

    阳关天险,易守难攻,因为它建在山脊之上,两侧皆是悬崖陡坡,展开面不大,北疆兵力再多,一次也只能投入两千人的队伍进攻,再多山道之上就站不下了,除了添油消耗别无他法。阳关守卫,无需高明之术,只要军心不乱,阳关稳若金汤。

    我在师帅府,站在师帅身后,就是要告诉阳关守军和御林军,本世子和阳关共存亡。

    阳关,以山为屏,关外就是北疆,平沙千里,风尘漠漠,原本荒无人烟的戈壁滩如今被形形色色的营帐充斥着,零星的红柳全都不见了踪影,都被砍去当了柴烧。北疆军营中人喧马嘶,北疆蛮族向来散漫,即便行军打仗也不重军纪,随军赶来的牛羊也都随意圈在一块,既做口粮,也做运输,还捡牛粪当柴烧,北疆野蛮可见一斑。

    “世子,北疆此次来势汹汹,阳关易守难攻,就怕他们车轮不歇,用疲劳战来打垮我军将士。”刘佑宁说,他和北疆交战多年,自然深知北疆战法。

    “两千御林军也归你指挥,必要时,八百暗卫也可上阵杀敌,所有将士轮番作战,只要坚持超过五日,长谷方向必能解决雪狼卫来支援阳关。”我斩钉截铁道。

    真的有信心吗?我不知道。


    青州和北疆之争绵延千年,阳关可从来没有被正面攻破过,但不意味着阳关没被攻破过。兵书有云: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此次出巡边关,事事都透着蹊跷,雪狼卫的出现更证实了我的怀疑,青州有人想我死。

    北疆幅员辽阔,人人皆兵,可倾尽全族之力也不过供养出十万雪狼卫。雪狼卫,野战无敌,攻坚之战上从没见过他们的身影,雪狼卫的培养实在太过宝贵,即便以北疆也不敢把这样的兵力浪费在攻城上。

    可这次偏偏就是他们出现在阳关之后,以雪狼卫之能当然能翻越十万大山,可也意味着他们成为孤军了,北疆有这么大的手笔以八千雪狼卫换我一个青州世子吗?

    “世子,有人求见。”暗卫六说。

    “谁?”我问,在这阳关城内人人忙着备战时,还有谁想要与我结交呢?

    “属下不知,她拿着世子妃的令牌。”暗卫六说。

    “世子妃?”我疑惑,海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派人过来,阳关被围的消息应该还没传到青州,她是何时派的人?这人又是如何混进阳关的?

    门帘掀开,一个身影闪现。

    “你是何人,为何持有海棠的令牌?”我抿了一口瑜山翠龙,问道。

    来人揭下面纱,露出和海棠有七分相似的面庞。

    “你是海棠的什么人?”海棠和我说起她母亲也曾出现在青州,一直没有找到过。

    “世子应当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妾身此来,想知道世子有多爱海棠?”冷酷的声音和海棠的娇媚不同,却一样的好听。

    (二)昙花一现可倾城

    我有多爱海棠?这不是一个问题,因为无法衡量,不能证明。

    海棠是慈航静斋的当世行走,从她踏进青州的第一步我就知道。慈航静斋的当世行走十年一代,天下十六州连同北疆在内,慈航静斋都会派出行走去考察、去辅佐。

    司马刘圣兵说和慈航静斋的人不可不接触,亦不可太亲近。慈航静斋屹立千年,在青州还不是青州之前,慈航静斋就已经是慈航静斋了,任何一个组织传承不要说超过千年,就算是超过百年其底蕴也是不容小觑的,更何况千年以来从来只见过慈航静斋的当世行走,却无人知晓慈航静斋的山门在哪。

    百花宴就是良机。百花宴本就是青州为青年男女一展才艺而设,更是成全了不少佳偶良缘,邀请慈航静斋的当世行走来赴宴名正言顺。

    百花宴历来是百花争奇斗艳,海棠的出场戴着面纱,这是历代行走们的标志,却依旧做到了艳压群芳,美人美在骨而不在皮,古人诚不我欺。

    那一日的百花宴,上台者不知凡几,张若雨的歌喉、叶素香的舞姿、于清敏的琴艺……都城贵女们的才艺远超那些以色娱人的伶人,只是给她们展示的舞台太少而已。可所有的才艺都没有办法压住海棠的风采,贵女们的舞台在水阁,海棠在水阁外,漫天水花是海棠踏水而致,穿过水雾而不湿衣,剑碎水花幻化七彩,那一刻的海棠美得不可方物。

    青州苦寒偏远,向来仰慕中州富庶,连王公贵族们都一心向往中州,让贵女们习文学艺,却忘记我青州以武立国,崇军尚武之风。


    我问海棠想要什么?

    海棠说:“剑之大道。”

    皇城的藏书阁虽藏有不少武学,却不可能比慈航静斋的武学更高明,这一点我知道,海棠不可能舍近求远到青州来学武。

    我不说话,等着海棠继续说。

    “剑,可十人敌,可百人敌,传闻可千人敌,妾身想求传说中万人敌、十万人敌之道。”海棠的声音如同她的剑一般,清冷、明确、坚决。

    “孤赏不了你,我青州虽以武勇驰名,却不曾有万人敌之勇士,慕姑娘可另选一物。”我说,我知道海棠想什么,但我不能说,因为我只是世子,不是城主。

    “听闻世子门下有暗卫营,掌直驾侍卫、消息打探之事,不知妾身能否在其中讨一职司,为世子效犬马之劳。”海棠说。

    慈航静斋的当世行走怎么可能是简单之辈,即便刚进青州城,也知道我暗中组建了暗卫营,我不奇怪海棠知道这些隐秘,只想知道为什么她选择了我。

    海棠说她修炼的是慈航剑典。这个不是回答的回答,让我苦思许久,却始终不得头绪。

    我问师傅,司马刘圣兵是我的授业恩师,也是青州有数的武学高手之一,他说传闻中慈航剑典中有一门武学可修到剑心通明之境,明心见性。

    我疑惑,为何这等高深的武学,却不曾听说过其威名。师傅笑,哪有什么高深的武学,不过是趋吉避凶、见微知著的直觉。

    师傅说可以放心任用,慈航静斋的人到处下注,行走们却最是忠诚不过,所以十六州才会容许她们的存在。


    喜欢上海棠是因为那一天的花正好,月正圆。

    和暗卫的首领们聚餐是题中应有之义,暗卫营散落各地,难得有机会相聚。暗卫已经发展到第六营,第七营的建立迫在眉睫,但职权如何明确,是向内还是向外,我还没有打定主意。

    “主上,如今城主有恙,我等是否要关注城主府的消息?”暗卫一说,暗卫不需要名字,暗卫只在黑暗中行走,名字比数字更容易暴露信息。暗卫一是最早跟随我的侍卫,他的想法代表了很多潜邸之臣的想法。

    城主年事已高,这回偶感风寒,却不让我入内探望,说一切都有城主妃打点,万事勿念。如今的城主妃谢氏是父亲的续弦,小六才是她的嫡子,虽然才十岁,却已经有人开始提更换世子人选的事宜。

    我转头看向其他几人,暗卫营各分管一摊,暗卫一只是名义上的总领,并不分管各营事务。众人应和了暗卫一的想法,从龙之功即便连暗卫也眼红。暗卫五,也就是海棠却提出异议,“城主府有影卫。”

    城主府有影卫,这不是什么绝密,可谁是影卫,却从来没有确定过身份。安插人员进城主府本身就是大忌,再加上身份不明、神通广大的影卫。

    我用眼神鼓励海棠继续说下去。

    “与其确定不确定的事,不如集中力量发展世子府。高筑墙,广积粮。”海棠更信奉自己的力量。

    “高筑墙,广积粮。”我重复海棠的话,我知道海棠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不能说。

    海棠看着我,我看着她。

    我的笑里带有赞许,她的笑里满是认同。

    这一夜花正好,月正圆。


    海棠成了我的良娣,只有良娣这个身份才可以让她顺利掌管暗卫,虽然她不需要这个身份,可是我想给她这个身份,更想要她这个人。

    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天下,只是没有人知道。从我生下来,周围的人就告诉我,我身份尊贵,一定要以天下为己任,身虽在青州,心当在天下。我要习文,文可提笔安天下;我要练武,武能上马定乾坤。我要识人、要知兵、要懂道、术、法、形、势、权……所有人都告诉我要,连母妃临死前握着我的手,都叮嘱我要登上那个位置,以防宵小。

    我想要什么,没人知道,没人在意,海棠说当你足够强大了,你想要的自然能得到。

    我想要海棠,海棠要什么,我都想给她。

    海棠成了我的良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把她想要的一切都给她,青州何足挂齿,天下又何妨。

    (三)昙花展颜蕊自寒

    海棠有心事,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当她想说的时候她自然会说,当她不想说的时候,我又何必去窥探,我只要知道海棠爱我就可以了。

    海棠问我如果有一天发现她不是我不是想象中爱人的样子会怎么样,我说我爱的是眼前的海棠,不是我想象中的海棠。

    海棠说如果海棠不是你看到的海棠呢?

    我说那又怎样,在权利场中,有几个人能完全以真面目示人,大家都在戴着面具玩着游戏。即便在这世子府的后院之中,有几个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呢?你看那厨娘就是城主妃的乡党,从我成为世子开府建衙时就进了这后院,那时谢氏还没有成为城主妃,这么多年下来,世子府都习惯了谢厨娘的手艺。

    海棠说一个在明处的暗子总比在暗处的好处理,而且一个厨娘能接触的消息有限,即便能传递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或者想要让她传递的消息。可是一个良娣就不一样,再加上暗卫统领的身份,几乎掌握了世子府大半的信息。

    我说你会害我吗?我看着海棠。

    海棠看了我一眼,把目光移开,“世子一向足智多谋,为何从来不问臣妾的来历?”

    慈航静斋的当世行走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但不代表没有问题。慈航静斋再神秘也不过是一个江湖门派,权势的力量总是超出人们的想象,世人只知道慈航静斋有门主,可我却知道其门下有十六剑主,海棠是三剑主的唯一女徒弟。三剑主是上一代的行走,化名雪瑶在北疆行走三年,后带回了襁褓中的海棠。

    海棠说她姓慕,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想要说明什么?我不知道。

    慕本就是小姓,慕姓最昌盛在许州,也不过万余族人,在许州的门阀排行中连前五十都挤不进去,强调姓氏是为了什么?

    海棠从来不是虚荣的人,何况慕姓压根不能给她带来荣耀。如果是为了强调来历,她应该说的是三剑主这位慈航静斋武力最强者,也可能是当世武力最强者。

    我想不通海棠在暗示什么,那就不去猜测,身为世子,有很多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难得抽出一点空暇的时间,我只想和海棠享受片刻的温存,而不是猜测海棠言语中的暗示。海棠不会害我的,不是吗?


    尹立人找我,海棠不在家。

    尹立人是我的伴读,是我儿时最好的玩伴之一,在我们成长的路上总会有很多人慢慢消失,尹立人就是最早消失的那一个。他说他要去史馆,以笔为旗,记录下这时代兴衰,整理古籍残卷的片言只语,以期找到一个解。

    找到天下的解,这是当初我们在国子监一起念书发下的宏愿,年少无知时总是不自量力,希望能以一己之力改变这天下的格局。尹立人第一个离开队伍,史馆的典籍中曾有“九州并立,天下当治”的偈语传出,他想要找到这句话的出处和解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对尹立人的选择我从来不予置评,只要他觉得值得,我只能祝福,曾经的玩伴找到了属于自己翱翔的天空展开双翼应该值得庆贺。

    史馆的生活极度无趣,尹立人还选择了史馆中最无趣的典籍部,在断墨残楮中宵衣旰食。这是他进史馆之后我们见的第二面,上一次还是我纳海棠为良娣。

    “立人,难得你主动出来一趟,等会一定要一醉方休。”我热情打招呼。

    “世子,微臣此来是有所求。”尹立人变得和典籍一般古板、方正、不近人情。

    “所求何事?”其实他不说我也能猜到,能让立人低下头颅来求的肯定不是他自己的事,典籍部需要的无非是钱、物、人,归根结底来说就一件事----钱。

    “远离慕良娣。”尹立人一字一顿。

    “什么?为什么?”我的猜测完全错误,海棠和尹立人几乎没有交集,两个人怎么就有了仇怨。

    “世子当为天下解,应远离一切不良因。”尹立人依旧一板一眼说道。

    “海棠有什么问题?”我问。

    “良娣姓慕。”

    海棠姓慕,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她和尹立人都要强调,这个姓氏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我问。

    “《路史》有载慕容氏之后有慕氏,良娣是三剑主抱养之女。”

    “慕容氏,北疆慕容氏?”我重复道。

    “北疆皇族慕容氏。”尹立人点头。

    “你可确定?”我问。

    “不确定。”尹立人说,也只有尹立人才敢拿不确定的消息要求我做出取舍。

    我会做取舍吗?我为什么要做取舍。


    “尹编撰来找过世子?”海棠问我。

    “嗯,来过。”

    “怎么不多坐一会,你不是说他难得出史馆一趟?”海棠漫不经心说道。

    “哦,他来告诉我你姓慕,说完就走了。”我据实以告。

    海棠愣了一会,然后看着一切如常的我沉默了。剑心通明如她,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北疆和青州的仇恨绵延上千年,不是人力所能化解,在国运的大势下,只有青州或者北疆成为历史才能消弭这样的仇恨。

    “你是刚知道还是早知道了?”海棠问。

    “你不是早说过你姓慕了?”我笑,“为什么还要纠结?”

    海棠说青州虽好,还是在山里的日子更好,只要一心练武,没有凡尘俗事。我说青州不是有我吗?海棠白了我一眼,剑心通明也有不能解决的问题,比如一个人的出生,姓慕和姓慕容是上天注定,没有人可以改变。

    海棠问我一个人是有能力好还是没有能力好,她没有等我的回答,继续说如果不是十六岁就赢得了十年一届的行走资格,那就没有任何烦恼。如果不是行走,娘亲就不会找上山门;如果娘亲不找上山门,那就不知道身世真相;如果不知道身世真相,就不会有选择的困境;如果没有选择的困境,就不会让剑心通明停步不前。

    我说如果没有行走的资格,我们怎么会相遇?

    赭红的宫墙,漫天的白雪,在这一片苍茫中我牵着海棠的手,墙内墙外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却是两个世界,可是有谁能遗世独立呢?剑心通明尚且勘不破,何况我这俗世人?

    我牵着海棠的手,任由雪花落下,她的手掌冰凉,我想给她最多的温暖。

    (四)昙花展妍酬知己

    阳关行营中,一道身影闪现。

    来人揭下面纱,露出和海棠有七分相似的面庞。

    “你是海棠的什么人?”我问。

    “世子应当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来人声音清冷,和海棠的清冷不一样,她是对谁都冷酷,海棠是封闭自己。

    “所来何事?”我抿了一口瑜山翠龙,这润泽明灵的茶是饮一口少一口了。

    “求一死。”她说。

    “求谁死?”我知道答案,还是问。

    “你或者海棠。”她的声音依旧冷酷,好像海棠和我一样,于她而言,都是前进道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头,要么成为垫脚石,要么被抛弃。

    “我死,海棠当如何?”我没有选择,只能尽力留给海棠。

    “海棠会掌握青州狼骑,然后掌握青州。”她说得坦坦荡荡,也是我能留给海棠最好的选择。

    在这死局中,我不是求不得一线生机,那一线生机就是海棠一定会携三万青州狼骑来解阳关之围。我只要死守阳关,把这阳关守卫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连带把长谷守军消耗殆尽,再搭上青州狼骑和海棠的性命,终会迎来那一线生机。

    我愿意吗?我能够吗?

    “海棠如何掌握青州?”我问。狼骑郎中令刘佑军是我的伴读,他一定会辅佐海棠,他知道我对海棠有多疼惜,只要是我的所爱,就是他的兵锋所向。

    青州不一样,青州还有城主,糊涂却占据名分;司马刘圣兵,年迈却心向皇权;还有五军大都督陆之瑞,虽无能却手握重兵。海棠想掌握青州,绕不开这三个人。

    “城主妃谢氏修书给北疆,借北疆雪狼卫之手除去世子,有此手书在,就是海棠掌握青州的良机。”她拿出一封信,沉声道。

    用我之死,扳倒城主妃;用城主妃失德,逼迫城主,钳制刘圣兵和陆之瑞。计策是好计策,却不是万无一失。

    “海棠只有十二暗卫营和三万青州狼骑,力量不够。”我说。

    “还有战死的八千雪狼卫。”她说。

    八千雪狼卫,好大的手笔,也只有这等恢宏的手笔才能以天下为棋,才能图谋这数十年,谋取天下解。


    “世子,值得吗?”谢常礼问,常礼是左司徒家的小郎君,也是我的伴读之一,更是我的暗卫一。暗卫不会问值不值得,只有做到与做不到,现在他不是暗卫,他是谢常礼。

    “人固有一死。为海棠而死,死得其所。”我说。这世上总有些人会为了不值得而付出,不是不值得,是心甘情愿,是在所不惜,是心向往之。

    “世子,暗卫有假死术,可一试。”谢常礼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我摆了摆手,也许还有无数机会,可最好的选择是海棠,以身入局方能成就完美杀棋,海棠才有机会赢得天下。

    “常礼,”我如在国子监时一样喊他的名字,“海棠如剑,一往无前,还需暗卫环伺左右,方能掌握青州。可惜,我看不到了。”

    行营外,一株昙花正开放,紫色的花柄不堪承受白色花瓣的重负略略低头,随风左右摇摆。在颤抖中,层层白色花瓣打开它们神秘的包裹,细白的花丝从花芯中旋转着探出,仅仅是匆匆的一瞥,看了一眼外面世界的一角,又匆匆收了回去。

    了凡师傅说我的名字里面有一个昙字,这本是一个极好的字,可我身在皇家,本就是极尊贵的身份,好上加好,恐过犹不及。“优昙不是人间种,色相应归忉利天。”昙花易逝,正如我。

    可昙花一现,却绽放了最美的风采,北疆想以青州为跳板,谋取天下棋局,焉知我这小小棋子瞬间之光华不能改变棋局走向?

    “常礼,猛火油可布置到位?”我问。

    “回世子,皆埋于地下,源头在北疆大营左帐,臣愿领五营暗卫死进。”谢常礼跪下。

    “不必,盛大的烟花总要有人欣赏,你若去了,谁来欣赏?”我笑着说。


    北镇台,阳关师帅刘佑宁问:“世子,北疆大营的邀请必定不怀好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世子岂可轻易冒险?”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北疆虽是鸿门宴,我此去却自有张良计,刘师帅不必多虑。”我必须做出抉择,海棠已经请到虎符,在陆之瑞之后直奔阳关而来,以狼骑的行军速度会比陆之瑞的援军更早到达长谷。

    “世子,御林军多善仪仗,恐难胜任护卫之责,不如带上阳关守卫。”刘佑宁不顾御林军统领谢俊文铁青的脸,直陈利害。

    我摆了摆手,我又何尝不知道,可谢俊文是城主妃谢氏的堂兄,不把他带走,我去哪里找这么好的见证人,没有我在,这阳关谁能压制他。我不能明言,只能一言而决,当烟花绽放其光芒时,一切才会明了。

    太阳升起,阳关关门打开,两千骑御林军如水缓缓流出关塞,寂静无声,沿着崎岖的山道,向着山下北疆大营而去。

    我回首,城垛上,谢常礼和酷似海棠的身影立在阳关大纛的阴影中,我挥手,朝阳下,海棠和三万狼骑正疾驰而来。

    永别了,青州,永别了,海棠。

    北疆,我来了,以身入局方胜天半子,这天下终是我作出了一个解。

    当烟花灿烂时,海棠,你会看到一朵花的绽放,孤冷、凄清、决绝、刚烈,如你一般一往无前。

    昙花展妍酬知己,海棠,你能看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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