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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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经是三月底了，天气依旧没有回暖的意思，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互相敲打着，太阳也显得那么苍白，更增添了人们寒冷的感觉。

忙碌了一天的陈明一回到家里就瘫倒在沙发里。此时，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休息。

他太累了，从年后到现在他就没有休息过，每天都是一堆堆事情需要处理。

就在他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陈明吓了一跳，最近他总是有种心慌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还想着忙完这阵，去医院检查一下，别是心脏有什么问题。

前几天，单位一个同事，跟他的年龄相仿，中午打羽毛球的时候，突然感觉心脏不舒服，等送到医院时，人就不行了。

快五十岁的男人是最脆弱的！

陈明慌忙拿起电话，一看屏幕显示是姐姐的电话。他的心咯噔一声，心情立即沉重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电话里，姐姐的声音急切而焦虑：“小明，你快回来吧，妈生病了，情况不太好。”

陈明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年前，他回老家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妈妈瘦了很多。

当时，陈明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本来打算，过完年带妈妈去医院检查一下。结果，年还没过完，大年初二就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被领导急急忙忙地叫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陈明再三叮嘱妈妈和姐姐，等医院上班了，一定要去医院做个检查。当时，妈妈是满口答应着。

但是，陈明心里知道，妈妈很有可能不会去医院的，一辈子节俭惯了，从来不舍得花钱，有病总是忍着，或者自己找点药吃。

所以，陈明回来之后，又给姐姐打了几次电话催着她带妈妈去做检查，每次都被妈妈含混过去。

后来，陈明忙于工作上的事情。渐渐的，这件事也就搁下来了。但是，他的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现在，姐姐打来电话说妈妈病了，简直就像晴天霹雳，陈明焦急地问：“妈妈怎么了？严不严重？”

姐姐回答：“不知道怎么回事，妈昏迷过去了，刚送到医院，医生正在抢救，不知道能不能……”姐姐说不下去了，电话那头传来姐姐哭泣的声音。

陈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赶紧安慰姐姐：“姐，别担心，我会尽快赶回去，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

挂断电话后，陈明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起妈妈慈祥的笑容和为他付出的辛劳，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赶回家，陪伴在妈妈身边。他看看表，老婆应该是已经下班了，正在回家的路上。

此时，陈明是一刻也不想等，他赶紧给老婆打了电话，说明情况。老婆在电话里安慰着他，陈明也只是答应着。

他只想赶紧挂断电话，收拾点东西，然后赶回老家。这时候，姐姐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陈明盯住屏幕上显示的“姐姐”，犹豫了一下，然后跟老婆说：“我姐来电话了，我先挂了。”“你千万别着急……”老婆的话还没说完，陈明就把电话挂断了，随即接通了姐姐的电话，他真的很担心会是个坏消息。

陈明屏住呼吸，把电话放到耳朵边上，“小明，妈醒了，大夫说是贫血。”听到这句话，陈明如释重负，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姐，你先照顾好妈，我准备一下，明天就赶回去！”

第二天，陈明安排好工作就立即赶回老家。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妈妈躺在病床上，比起过年的时候，面容更加憔悴了，脸色蜡黄的。

陈明心中一阵酸楚，他扑到妈妈身边，本想抱怨几句，可是，看看妈妈的这个样子，所有的抱怨都咽了回去，他只叫了一声“妈！”，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明儿，妈没事，大夫说了，就是有点贫血，打点血就没事了。”妈妈装出一种没有什么大事的样子，她是怕孩子为她担心。

“谁是患者家属？”一个小护士轻声问道。

“这是我弟弟，有什么事跟他说吧！”姐姐跟小护士说。

在陈明的老家，男人的地位比女人高，凡事需要拿主意的都是由男的决定。

“那你来一下，大夫要跟你说一下你妈的病情！”小护士一边说，一边转身向外走去。

陈明赶紧跟上小护士，穿过走廊，来到大夫的办公室，妈妈的主治医生刘大夫就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看着电脑。

听到小护士的介绍后，刘大夫抬头看了一眼陈明，然后说道：“是这样的，你妈妈贫血非常严重，需要补大量的血。现在，咱们血库里的血不多了，正在从别的地方调。但是，需要用血的人也多，如果患者家属能够献血，我们会优先考虑。”

陈明的脸上堆着笑容，跟刘大夫点点头，然后认真地听着刘大夫说的话。

对于刘大夫的这些话，陈明内心是不接受的。因为，在他的心里总认为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给患者补血怎么还有这么多条件呢？

尽管如此，陈明也不想反驳，也不敢反驳，毕竟，这是妈妈的主治大夫，那可是不能得罪的人，妈妈的病能否治好全靠着他呢！包括用药，哪些是能报销的，哪些是不能报销的。都是主治大夫说的算。以前就听说过，同样的病，用药不同，最后结算时，差着好多呢！

而且，现在妈妈身患重病，救命要紧，他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呢！既然这样，还不如表现的积极点。这样，让主治大夫高兴些，也许能给妈妈好好治病。

于是，陈明丝毫没有犹豫，几乎就在刘大夫刚一说完话的同时，他就立即说道：“好的，我献！需要多少？”

此时，倒是刘大夫略微迟疑了一下，也许，他没想到陈明会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自己准备好的一些话不用说了，提前预想的麻烦没有出现，事情就办妥了，这倒让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刘大夫诺诺地说：“哦，也不用太多，有400cc就行了！以后再看情况！”

“那，刘大夫，我妈这是什么原因导致贫血呢？”陈明急切地问。

“暂时还不知道，我们要做各项检查，现在有些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等出来之后再看看吧！”刘大夫说完话，就转过头看自己的电脑去了。显然，这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陈明当然明白，他跟刘大夫说声谢谢，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妈妈输上血后，精神状态有所好转。她把陈明招呼到跟前，低声说道。“明儿，妈好了，咱们出院吧！”

陈明心里明白，妈妈这又是怕花钱。可是，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仍然还不知道导致贫血的原因是什么，这样出院回家，怎么能安心呢！

“妈，您别着急，既然已经来医院了，咱们就好好检查一下，总得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贫血的吧！另外，也检查一下其他方面，看看有没有其他什么问题。”

陈明正在劝着妈妈，那个小护士又进来了。直接跟陈明说，大夫找他。

跟上次一样，陈明跟着护士来到刘大夫的办公室。

刘大夫手里拿着一些检查报告和拍的片子，“你妈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胃里长了肿瘤导致贫血！”刘大夫表情严肃，开门见山地说道。

“肿瘤？那就是癌吗？”陈明惊愕了，这一下子突然这么严重，让他感到难以接受，那可是医学界暂时尚未攻克的病。

“是的，具体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得做病理才能知道。”刘大夫接着说道。

“那，需要怎么治？”陈明焦急地问。

“你妈妈现在的状况最好是做手术！”说着，刘大夫看着陈明，“你考虑考虑，然后给我答复！”

陈明的脑子嗡嗡的，他需要时间把这个重大的事情先消化一下。他不敢跟妈妈说，怕妈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通常一提到癌，几乎就是宣判了死刑。

陈明十八岁就离开家，一直在外面打拼。这几年，日子稍微好点，正想着要回报妈妈的养育之恩，妈妈却得了这个病，这让他几乎失去了尽孝的机会。

陈明在走廊一头的角落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等到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这件事不能告诉妈妈，那只能找姐姐商量。

陈明把刘大夫说的话告诉了姐姐。姐姐跟陈明一样，当时就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件事不能告诉妈妈，她受不了的。”是的，这跟陈明想的一样。然后，姐姐又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要是做手术不告诉妈也不行。你看着办吧！”

姐姐这么说，不是在推卸责任，陈明心里清楚，姐姐一辈子没有离开家乡，以前有什么事都是听父母的，她只知道干活，现在让她拿主意，这比登天还难。

没有办法，陈明只能说出自己的想法，看看姐姐有什么想法。

“我是觉得做手术是件大事，这家医院的情况在这个摆着，条件那么差，大夫的水平估计也不会高，一年到头能做几个手术？”

“嗯，你说的对，这里的小医院医疗水平肯定比不上大医院。”姐姐也只是附和着。

“再一个，我是想找人帮忙，看看能不能找找三甲医院的专家给看看，看看妈的病是不是非得做手术。”

陈明说完这句话，姐姐的眼睛露出希望的光芒，连忙说：“那可是太好了！”

于是，两个人商量好了，先不告诉妈妈病情，暗地里找人看看。

第二天，陈明又被叫到大夫办公室。刘大夫直接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要不要做手术呀？”

“我们还没考虑好，我妈最怕做手术了，不知道怎么跟她说。”陈明尽量拖延着。

听到陈明这么说，“要是不做手术，我们的治疗也只能到这儿了，该补的也补了，也没有别的可以做的了。那就只能出院了！”刘大夫冷冷的说。

这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而刘大夫越是急急地推荐做手术，这让陈明的心里就越是觉得不安。

因为，他听说过一些关于医院做手术不好的传言，而且还要给大夫红包。红包倒是无所谓，花钱消灾，老百姓也是接受的。只是，这家医院的状况的确让陈明不放心。找别的医院专家询问病情还没有消息反馈回来，他只能暂时先拖着。

于是，陈明堆上笑脸，“刘大夫，做手术这么大的事，得容我们好好考虑考虑，我妈胆子小，我怕直接跟她说了，她受不了。”

“哦，没什么的，这个不用害怕！胃部切除手术，很简单的。只是你妈妈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的胃里上下都有肿瘤，有可能会把整个胃切除。”

“整个胃都得切除？那，怎么吃饭？”

“看情况吧，也不一定都得切除，也有可能留一点。我是说，最坏的情况是整个胃都切除。然后看看能不能上下连接到一块。具体怎么个情况得打开之后才能知道。”

“那，是不是做了手术，就一定没有问题了？就可以彻底治愈了？”

“这个不好说，你妈妈的情况肯定不是初期，有没有转移不好说。”稍微顿了一顿，“另外，你妈妈贫血非常严重，年龄又这么大了，如果手术，能不能下手术台也不好说！”

“这，手术谁来做？”陈明需要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手术我们就可以做。”刘大夫轻松地说。然后，他看了一眼陈明，又接着说：“当然，我们也可以从外面帮你请专家来做。不过，请专家的费用会高些，这个费用得额外出！”

对于陈明来说，费用不是主要的问题，只要能治好妈妈的病，花多少钱，陈明都不在乎，他不惜借债。

当今之际，在三甲医院的专家没有反馈回来信息的时候，陈明也只想暂时拖着，这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刘大夫，再给我一两天的时间考虑一下吧！”陈明回答。

刘大夫瞟了一眼陈明，“那好吧！尽快给我回信，要是请专家，那还得时间的，专家也不是说请就请的到的！”

陈明连连答应。

第二天，三甲医院的专家给回信了，说是从检查指标上看，病人的病情应该是到了晚期。而且，岁数那么大了，不好说手术能否下得了手术台。而且，手术后的生活质量也不会高。

听到这里，陈明感觉天都要塌了下来。他赶紧问：“那，那怎么办呢？”

“尽量减少老人的痛苦吧！”

专家的回答，让陈明更加确定，这个医院要给做手术，目的是不纯的。妈妈的胃癌已经到了晚期，做手术是没有意义的，可是，这家大夫还要给做手术。

当然，陈明也不能去跟大夫理论。他只能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这样才能照顾好妈妈。

果然，当陈明明确不做手术后，医院就催促他们出院了。陈明带着妈妈回到了家。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陈明床前床后地照顾妈妈，直到妈妈离世的那一天。

妈妈大出血，可能是胃里的肿瘤破裂。妈妈露出紧张、恐惧的表情。陈明搂着妈妈，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着：“妈，这辈子的苦都吃够了，以后再也不吃苦了，放心走吧！”

妈妈的脸色逐渐安详起来。陈明的眼睛湿润了，在他内心，陈明非常感谢妈妈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尽孝。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明始终被几个问题困扰着：

“也许，当初决定做手术，结果会不会不同呢？妈妈会不会活的更久一些呢？”

“当然，做手术也不一定就会活的更久一些，也许下不了手术台。”

“尽管如此，是不是也应该搏一下呢？也许手术成功了呢？”

“即使是成功了，后期还要化疗，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的。恐怕延长的只是痛苦的生活。”

“人，难免一死，这个结果是任何人无法改变的。我们无法选择生。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死，这应该是一个人的权利！”

“痛苦的活着和死去，会选择哪一个呢？”

陈明拿起电话，拨通了老婆的号码：“老婆，如果有一天，我突发心脏病过去了，就不要救我了，就让我那么走了吧。不想被救过来，以后再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