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 裁缝铺和天王庙

作者: 杨中 | 来源:发表于2024-02-16 13:16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困兽”。

(一)裁缝铺

从阁楼取下一只火腿,母亲要我背去送给打铁巷的小华阿姨。

“顺便,你问她要一点缝针来,还有上次用的天蓝色毛线。冬天快到了,我要为你打一件新毛衣。”

“是裁缝铺的小华阿姨吗?”我问道。

“除了她,你还有哪个小华阿姨!”母亲一边把火腿放进背篓,一边喋喋不休地说,“我早该去看看她的,如果不是风湿,我要在她的裁缝铺过夜呢。以前,你还小的时候,我把你放进篮子里,每天提着你往裁缝铺跑。”

在我的记忆中,小华阿姨是多么灵巧啊。她在县城就是很著名的裁缝,母亲有时候打毛线遇到难题,还要专程跑去请教她。可是小华阿姨已经很久没与我们见面了,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吧。她的店铺在一条又脏又窄的小巷,走在那里,即便穿了鞋子,脚还是被石头硌得生疼。小华阿姨常年住在那样的环境,会不会感到闷闷不乐呢?

出太阳的下午,我背着火腿走在县城街道上。不知道什么日子,今天有很多人进城赶集,他们在路边摆摊售卖竹器和铁器,“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到了肉铺门前,店老板看见我背篓里的火腿,眼睛直冒光。

“阿中,你卖给我吧。”

“才不要。这是妈妈送给小华阿姨的。”

“真是遗憾啊!”店老板神神秘秘地说,“看来阿中有了自己的使命呢。”

我简直听不懂他的话什么意思。店老板一副屠夫的模样,他的肉铺又腥又臭,那些悬挂在铁钩上的猪肉,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往下滴油。我加紧脚步走开了。

好不容易躲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他们紧紧盯住我背篓中的火腿),我来到小华阿姨居住的打铁巷。

多么寒酸的地方啊!很难想象小华阿姨就住在这种地方。我小心翼翼躲开地上横流的污水,几只水耗子从脚边飞速跑过,一头栽进臭水沟里了。我们县的卫生环境一贯糟糕,居民们喜欢往街道上倾倒污水,不管多么宽阔的马路,总是流淌着千家万户的洗脚水。但是像打铁巷这样肮脏的街道还是让我感到困惑:小华阿姨每天看见这个环境,怎么还有工夫做裁缝活?还有就是小华阿姨有那样精湛的手艺,为什么不考虑把铺面搬到繁华一点的地方?我想,可能是小华阿姨比较安于现状,对未来的事情缺乏想象。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很落魄。但是,母亲是小华阿姨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不提醒她注意这一点呢?这可不像母亲热心肠的作风啊。我胡乱猜测起来,母亲对小华阿姨的裁缝铺总是大加赞赏,并且时常流露出怀念、向往之情,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母亲在偷偷欺骗小华阿姨。她早就发现打铁巷不适合居住了,但还是装作喜欢的样子,把那里形容为多么美好的地方。可是,母亲又为什么要送火腿给小华阿姨呢?想到这里,我冷汗直流。我知道这是母亲用来麻痹小华阿姨的糖衣炮弹,她这个人就是喜欢用物质来收买人心。

在写有“挑裤脚边”的招牌下面,我看见小华阿姨坐在裁缝店里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发有一半变成了白色。

“小华阿姨,我来了。”见到她的样子,我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你来得好啊,这叫敞开天窗说亮话。”小华阿姨面无表情地说,“坐在缝纫机前,我听见你妈妈因为风湿病在夜里惨叫。”

小华阿姨说完这句话就继续望着街道发呆了。我把背篓放下,火腿还在里面,泛着铜色的光泽。

我在裁缝铺找个了板凳坐下,铺子里到处是悬挂起来的布料,小华阿姨呆坐在缝纫机前,她的机器已经落了厚重的灰尘。

“在阁楼的房间,我天天盼望着你能过来。”

“小华阿姨,我也很想念你啊。”

“哦?真是有趣啊,”小华阿姨冷笑起来,“那么,我考考你,你到底是想念我什么呢?”

我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因为心里有鬼,所以一时间说不出话。

“我,我喜欢你的手艺!小华阿姨做的衣服又好看,又耐穿。”

“看来阿中是个怀旧的人呢。”小华阿姨噗嗤地笑出声。

“裁缝那种事情,我已经很久不做了!旧时代的东西,让它被淘汰也符合自然规律。要知道,有死亡才会有新生,太过于恋旧,你注定止步不前啊。”

小华阿姨一边说,一边把火腿扛起来上了楼。我听见她踩楼梯时嘎吱嘎吱的声音。母亲说过,小华阿姨裁缝的手艺是跟她丈夫学来的,她丈夫的名字我不知道,但谁都说他是个大能人。在很久以前,小华阿姨的丈夫从大城市来到我们县城定居,他在小学做代课老师,后来又自学了木工和裁缝。听说他还会拉手风琴呢!小华阿姨跟他结婚真是有福气。既然小华阿姨不做裁缝,那么他的丈夫就要独自养活全家了。我很仔细地在记忆中寻找有关这个大能人的片段,因为那些五颜六色的布料晃眼睛,我想了很久也没有结果。

裁缝铺前人来人往,有一个人迈着步子跨进来。

“你等一下,店主去晾火腿了。”我告诉面前胡子拉碴的男人。

“你是阿中吧,”男人摸摸我的脑袋,“我是你小华阿姨的丈夫啊。”

“啊,是,是……”我紧张得快说不出话了。

“就叫我大能人吧!”小华阿姨的丈夫捂着嘴笑,“除开木工和裁缝,我又学会做卤肉的手艺。现在的人很挑剔,白饭吃进嘴也觉得没滋味,我的卤肉生意红火得很呢。”

说完,他像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一碗卤肉,我闻见酱油和卤料奇异的香味,这香味勾得我肚子咕咕直叫。

“吃吧,吃吧。吃完卤肉你的思维就活跃起来啦!”大能人神秘地捋着胡须。

我吃得嘴角流油,衣袖也被卤汁沾上弄脏了。大能人询问我母亲的情况,我边吃边回答他的问话。等到太阳快落山,我才想起妈妈交待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得找小华阿姨要几根缝针和一卷天蓝色毛线。可是小华阿姨爬到楼上已经有很久了,她在上面做什么呢?想到她坐在缝纫机前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的情况,我越来越好奇她脑袋里的想法了。

“她去了别的地方。”大能人仿佛看见我的想法,笑眯眯地说,“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思维比谁都活跃。有时候,冷不丁跑去外面很远的地方,连我都没看见她走出店铺呢。”

大能人一口气说下去:“她不做裁缝是因为志不在此。她是那种追求精神自由的人,在她身上,藏着一个秘密。”

我有点理解大能人的解释了。看来我们思考的其实是同一回事,只是表达方法不同。小华阿姨做裁缝的手艺虽然高超,却违背了她的愿望,缝缝补补显然不是精神自由的表现。那么,什么才叫做精神自由呢?难道小华阿姨的灵魂能脱离躯壳,自由自在地漫游在外面吗?想到小华阿姨满头白发枯坐在裁缝铺的画面,我觉得她又倒霉又可怜。小华阿姨明明与母亲是同辈人啊,为什么她们差别会这样大呢?现在我觉得,母亲给她送火腿或许是出于好心。看见她这副悲惨的样子,谁都会心生怜悯的。

从裁缝铺回去,走在日落时分的大街上,小华阿姨的声音在天上回响。

“没有针,没有线,你妈妈可要挺住啊。”

我被她的声音吓得有些慌乱。小华阿姨自顾自说着:“叫她不要太忧虑,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我一口气跑回家,母亲正在院子里洗猪大肠,污水从家门口淌到马路对面。我们家这条路与打铁巷相隔很远,环境却大同小异,难怪母亲不提醒小华阿姨。我交不出母亲要的针线,就躲到了阁楼的房间。在阳台上,挂着一只铜色的火腿。

“小华阿姨!”我看见一个白头发女人在阳台上走动。

“是阿中回来了。好,很好。看来我的心可以放踏实了!”

小华阿姨说完从阳台上消失了。她是怎样离开我们家的呢?因为天已经黑下去,我有点看不清楚。那只火腿,小华阿姨竟然偷偷还了回来,她是自尊心太强的人吗?我趴在阳台望向远处,在打铁巷裁缝铺的方向,有一道人影倏忽即逝。看来,这就是她精神自由的表现。小华阿姨平时那样憔悴,那样悲伤,她的样子啊,我看一眼就要难过得哭出来。现在她自由自在地飞到了天上吧?要是变成她那样的人,我该有多快活啊。

“阿中,你在跟谁说话?”

“是小华阿姨。”

“我不用看也知道是她,这就是小华的一贯作风!”

母亲站在小院里,脸上浮现深奥的笑容,我一时看得入了迷。小华阿姨是多么神秘啊,她守在那间不起眼的裁缝铺,平时做些又苦又累的针线活,谁也想不到她的行踪会这样自由。我想起母亲在谈到小华阿姨时遮遮掩掩的样子,难道母亲早就知道小华阿姨的秘密吗?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因为她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嘛。小时候,我记得,母亲牵着我去裁缝铺做衣裳,小华阿姨一见到她就咯咯直笑。那个时候,小华阿姨的头发还是黑色。现在我对这位著名裁缝的看法有了变化。她一身灵巧的手艺,会不会是为了掩饰秘密做的伪装?要知道我们县并不太能接受她的“精神自由”——冷不丁从这跑到那,别人撞见会被吓一大跳。我想起县城里的疯子何老五,他不就是喜欢鬼鬼祟祟到处游荡吗?有几次,我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何老五躲在绿化带的灌木丛里,等到街上行人散尽,他又钻出来逃跑,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小华阿姨为了与何老五那种人划清界限,下的决心是多么坚定啊,她学习裁缝手艺这一招真是做得高明。

那天晚上,快到睡觉的时候,母亲也没过问针线的事。我以为她老人家操劳过度,不小心把这回事给忘了,夜里睡不着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见母亲在隔壁房大声说梦话:

“小华,我也很想你啊!”

“我的风湿越来越严重了,下一秒,我会不会死掉?”

我想起在裁缝铺听见的话,小华阿姨隔那么远,怎么会知道妈妈被风湿弄得直叫唤?难道她已经自由到能进入母亲的梦中,与她面对面交流?这些猜测使我对“精神自由”产生了恐惧。像小华阿姨那样潇洒的人,如果太过于自由,反倒不会是好事。

在母亲连续的惨叫声中,我很快昏睡过去了。

(二)天王庙

大街上,我又撞见几次何老五。他也被我们县城的人称作拾荒者。何老五不知道为什么断了腿,上半身被摆在一架小板车上,用手掌撑着地行走。我们这些小孩都很害怕何老五,他以前双腿健康的时候就很疯癫,现在断掉双腿,有点像养蛊婆用来豢养蛊虫的人皿。何老五肩背一只口袋,装作乞讨或者拾荒的样子,实际上暗地里在搞一些见不得光的阴谋。在路上,我们小孩朝他扔石头,何老五就惊恐地划着板车逃走了。我们一路追赶他到打铁巷,在裁缝铺门口,何老五消失了。

“他啊,以为自己是神仙呢。”小华阿姨坐在缝纫机前,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

“断掉双腿以后,他爬到天王庙的菩萨头上,我走进门,他就挥舞着拳头向我扑来。”

小华阿姨的话让我们背后一凉。她到天王庙干什么呢?那里可是县城最破旧的地方啊,更何况,还有像何老五这样的疯子赖在那儿。难道小华阿姨跟何老五是同类人吗?他们一个行踪诡秘,一个疯疯癫癫,确实有可能互相吸引。找遍整条打铁巷,我们没看见何老五的身影,他莫名消失在裁缝铺门前了。我们几个胆大的小孩就互相打气,向小华阿姨询问何老五的下落。

“你们越是找,他就越是躲着不肯出来,”小华阿姨呆坐着,面无表情地说:“说不定快遗忘的时候,他自己就跳出来了,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小华阿姨文绉绉的样子差点把我们逗笑了。站在街对面的屋檐下,大能人从卤肉摊上冒出来说:“她又犯错了,这种情况应该用柳暗花明又一村才对。”

到了夜晚,小华阿姨的话就成为我们冒险的依据。孤零零伫立在县城郊外,天王庙是多么令人神往啊!那里有濒临倒塌的古建筑,有在暗处结网的大蜘蛛精,有倒悬在房梁的蝙蝠鬼,还有断掉双腿的疯子何老五。小华阿姨是怎样知道这些的呢?我想,因为她是追求精神自由的人嘛,坐在裁缝铺或者阁楼上,她能看见县城里无人知晓的秘密。

有一天,我们终于相约去天王庙冒险。我撒谎骗母亲说头疼,早早钻进被窝里去。实际上我整夜兴奋得发抖,风从窗外钻进来灌满被子的缝隙,我才发现自己流了很多汗。

“阿中……”有人在外面悄声喊话。

因为紧张,开窗时我双手发软,风迎面吹来,把窗户重重拍在墙上。我听见母亲在隔壁咯咯窃笑。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讲梦话:“小华,你慢点啊。”

听着母亲的梦话,我跳到了窗外。空荡荡的街道看不见一个人。那么,是谁在外面喊话呢?我有些害怕,也有些激动。

在原地等待很久,没看见伙伴们,我就一个人前往天王庙。县城到夜晚变得完全陌生了,道路连着道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踩在青石板路上,小华阿姨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我担惊受怕地来到天王庙。这座寺庙在以前香火很旺,后来有几年,县城的年轻人造反把庙给砸了,神像也被他们拖出去扔进护城河,天王庙就成了流浪汉的落脚地。从倒塌的土墙翻过去,脚刚落到杂草丛生的地面,我听见有人在大殿窃窃私语。

“这是好签啊,小华。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我躲在大殿墙下,听得毛骨悚然。母亲和小华阿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难道她们知道我要来天王庙探险,所以特地埋伏起来,准备冷不丁跳出来恐吓我吗?我又想起小华阿姨那些来去无踪的事迹,从裁缝铺到天王庙,兴许她一眨眼就赶到了。

大殿里黑窟隆咚,母亲和小华阿姨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故作镇定地在外面跺跺脚,清清嗓子,搞出一副“我要进来了你们有点准备”的样子,壮着胆走进大殿。我本以为她们会很快发现我,然后弄出点什么动静来,可是在里面摸索一阵后,预料中的声音并没有响起。母亲和小华阿姨消失了。黑暗中,我听见风在房顶的破洞呼啸。

“命数这种东西,有时候让人心悦诚服。”有人在外面自言自语。

我被吓得躲到供桌下。掀开供桌上压的黄布,下面是一个隐蔽空间。从黄布缝隙间往外偷看,有人推开大殿门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外面透着亮光,仿佛白天已经来到。

“你做裁缝是很适合的。从手相上看,你命里注定要从事一门手艺,要么是剃头匠,要么就是裁缝。看看,除了裁缝,你做的哪样事是被我们认可的?”

“白天,我看见你坐在裁缝铺里,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你是不是在想入非非?到了阁楼上,你把窗户放下来,窗帘也被你拉紧,我敲门,你不开,谁也不知道你躲在里面干什么。那架缝纫机啊,被抛弃在角落,已经生了锈。有时候,我看见你拿小刀拼命划缝纫机,后来我知道你在上面刻字呢,你把咒语刻上去,想要诅咒我早死。你说梦话的晚上,我爬到床底下偷听,听见自己的死法是被千万根针扎死,你的狠毒让我整夜心惊肉跳。”

空荡荡的大殿里,这个人一直对着供桌说话。我听得十分疲惫,就慢慢昏睡过去了。因为恐惧,也因为兴奋,我睡得很香,连一个梦也没做。半夜我被天王庙里的动静给吵醒了。

“本来我以为那个秘密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故意装作很喜欢做裁缝,实际上暗地里搞不光彩的阴谋。我以为缝纫机上的咒语很隐蔽,可没想到他还是发现了。因为我在夜里跑来跑去的动静弄得他头疼,他就诬陷我是疯子,是养蛊婆,他联合何老五在天王庙算计我呢。”

“你在缝纫机上刻字纯粹是败笔。”

壮着胆子从供桌下看出去,小华阿姨拉着母亲从泥菩萨像上跳了下来。原来她们刚才是躲在大殿里啊,这样一想,突然闯进来的那人会不会是在跟小华阿姨说话?他的语气那样恐怖,难道只是在吓唬小华阿姨吗?

“他那种人啊,白天一副模样,夜晚一副模样。你叫阿中过来作证真是做得聪明!”小华阿姨说这话时语气带着辛酸。

“阿中慢慢会懂的,让他继续待在温室里,倒不如尽早把真相告诉他。”母亲说。

“啊,他能接受吗?这么小的孩子,他还什么都不懂。”

“那就让他多睁开眼看看嘛!”母亲意味深长地说。

我不太记得她们是怎样离开天王庙的。外面天依旧黑窟隆咚,小华阿姨和母亲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直到外面重新安静下来,又过去很久,我腿脚被压得发麻,就鼓起勇气从供桌下钻出来。这时外面天已大亮,大殿里透进几缕混浊的阳光,我在大殿翻找了很久,看见供桌正对的菩萨像被人掏空了,里面的暗室刚好能容纳两人藏身。在大殿角落,扔着散乱一地的木签。

学校里,伙伴们对我晚上的冒险难以置信。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你一定是在做梦。我们到你家敲门,过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就只好先去天王庙探险了。但是那里什么也没有,你告诉我们的蜘蛛精、蝙蝠鬼,还有躲在庙里的断腿何老五,我们一个也没看见。”

我又问他们有没有在天王庙大殿看到什么,他们想了很久才说:

“有一个人跪在地上摇签。那种哐啷、哐啷的声音啊,我们听多了头疼。”

伙伴们对天王庙失去兴趣了,可我依然盼望着能再到那里。有一天,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吃过早饭我告别母亲去了天王庙。

“阿中,你要回来啊。”母亲一副悲伤的样子,仿佛我踏上的是条不归路。

去天王庙的路上,经过打铁巷,我到裁缝铺看望小华阿姨。啊,裁缝铺的招牌已经改变了,原本的“挑裤脚边”换成“飞飞发廊”,难道小华阿姨要从事剃头吗?可是小华阿姨坐在门槛上,一点也看不出高兴的样子啊。我知道她是那种追求精神自由的人,不管换什么工作,还是愁眉苦脸的表情。那么,会不会是大能人学来剃头手艺,再像以前那样教给她的呢?

“你猜对了,阿中。”大能人推着卖卤肉的小车出现在街道对面,“小华那么灵巧的人,做理发师一定能成功!”

“是何老五的签算得准。他可是半仙呢,只消看上一眼,你的命运就暴露无遗了。”小华阿姨坐在门槛上冷笑。

“何老五不是疯子吗?”我问。

“那是因为他的话太深奥,以前县城的人不理解。”大能人解释说。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突然就懂何老五了,妇女们整夜为他的预言牵肠挂肚。他是县城的智者……啊,是何老五划板车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我竖着耳朵聆听。在大能人指向的街角,有一个侏儒咧着嘴笑。

那天下午,我的确又去了天王庙。庙里的香火重新旺起来,原本荒草丛生的院子被打理得很干净,大殿前的香炉插着密密麻麻的香。我被烟熏得眼泪直流,看见大殿里跪着许多模糊的人影,他们摇签发出的响声一直传到了天上。

“这都是命数,何老五说小华有做裁缝和剃头匠的命,她就照着做了。”母亲从阁楼取下一只火腿,我站在院子里,看见她有些悲戚的神色。

“那么,小华阿姨的秘密是什么呢?”我问。

“她躲在裁缝铺里,成天胡思乱想,想到头发都全白了。”

我突然回忆起来,就把那天躲在天王庙听见的告诉了母亲。她露出满意的表情,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中,你是我的救星啊!”

我被她的笑声搞得整天心事重重。夜里失眠的时候,我用家里的铜钱模仿何老五算命,六枚铜钱在桌上摆成一排,小华阿姨白花花的头就浮现在窗外,这时母亲开门把她放进来,她们两人跑到阁楼上,家里的天花板整夜“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天亮的时候,母亲一个人从阁楼下来,然后第二天夜晚,小华阿姨又准时出现在窗外。她们坚固的友谊总是让我感到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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