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终归要长大,要为长大付出代价,后悔是这其中的必修项,伪装也一样。
在所有低年级还要坚持上一个月课的时候,高三已经结束了。六月的太阳照在所有从高考考场走出来的战士身上,温度照出了千差万别。这将是他们生命里最漫长的暑假,白昼无限拉长在高温里,有说不完的告别,喝不完的啤酒。
时家言和容诚坐在学校操场上,看高一高二上体育课,看那些人顶着下午三点钟的太阳跑圈。他们坐在主席台的阴影里,校服搭在扶手上,对着下面一张张和体育老师仇深似海的脸喝冰镇汽水。
他们昨天从考场出来后,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一言不发在操场上跑了半个小时。像一种默契的仪式,作为告别。篮球场上曾经为他们响起的喝彩,适合接吻的僻静角落,丑到爆的秋季校服,全部都成为了过去式。成了低年级还没意识到自己终有一天会怀念的过去。
谁他妈扎在那堆书里会想怀念,谁他妈又知道怀念这玩意儿像个难缠的八婆,不管你想听不想听就是要在心里絮絮叨叨念给你听。
容诚站起来拍拍裤子,仰起脖子把汽水义愤填膺喝了干净,就此壮士一去不复返了。他踢踢时家言的屁股,跟他说:“走吧,离开这片伤心地,老子这辈子都他妈不想回来了。”
时家言抬头看他,“你们分手了?”
容诚那个女朋友,是学校的尖子生。模拟考试两次都数学满分的女生,全校也就这一个了。容诚当初追着就吃力,追到了又觉得若即若离。
“分了。她说她要去北京,我说要留守故乡,于是天涯共此时吧。”他念诗一样挥着手,“阿言我告诉你,谈感情都太虚了,以后的社会我看到了,都得钱操控。你索性也和白露分了算了,你对她好话说尽了,睡也睡了,年轻轻的谁也不吃亏。趁早,谁都好受点。”
时家言不是不想分,可白露橡皮糖一样粘性十足,就像她自己说的“到死都不放手”,简直是让人发指的承诺。时家言父母闹离婚这一年让他原本嬉皮笑脸的一个人变得海胆一样难以接近。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家里发生的巨大变故,没心思配合白露的节奏和她谈恋爱。
白露表现的很“积极”,不管他怎么躲都掘地三尺把他翻出来。做饭煲汤洗衣服,甚至把自己漂漂亮亮送到床上。她觉得,在家庭出现崩裂现象时,是女朋友发挥其最大价值的时候。时家言开始知道她是好意,不忍心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她,时间一长就撑不住了。白露手持天下所有女人谈恋爱时自我毁灭的工具,吵不过就哭,留不住就自残,最让时家言难忍的是对他身边所有人无端的诋毁。
白露喜欢问:“你会娶我吗?”
时家言不好回答,保持沉默。他每天看着他恨不得撕碎对方脸的父母,对婚姻这码子事儿开始保留意见。
白露多问两遍之后就会开始臆测,“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你爱上别人了!华楠?就是华楠!她连这儿的钥匙都有我没有,她比我小,你就是觉得她比我好!你们睡了?你还说她是你嫂子?反正郑檑不是你亲哥,你们三个每天一个屋檐下,你们恶不恶心……”
“你够了,白露。”时家言面色发寒,往往都以他的冷淡结束这种白露单口相声似的争吵。
时间一长,白露变的和他爸妈一样,变成了让他想起来就要脑浆迸裂的存在。他越疏远,反而越挑起她的斗志。
有人问时家言当时是怎么看上白露的,就因为好看?好看的多得是,偏偏就摊上她了。
郑檑是这么做出回答的:“我们阿言找白露的时候,脾气也没现在冲。哪会儿子他俩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都又贱又作。你们以为现在白露不可理喻?他从小干的令人发指的事儿多了去了。他以前和白露,天造地设双贱合璧,现在是可惜了……”他没说完,时家言一把花生扔过来让他闭嘴。
他高考结束那天晚上,郑檑带他进了赌场。自从离开学校后,郑檑就一直在混迹江湖,认识了好些混混。那些城市里的地下混混,和街面上打群架的不太一样,做事讲规矩,喜欢交朋友,掌管着好些地下组织。时家言知道郑檑在一个地下赌场卖码后,吃惊不小,极力反对他做这当子事儿。时家言的意思是,干什么都行,别越界,法律的边最好别随便跨过去。可郑檑仔细和他交代过,这赌场有城里黑社会的关系,保人和股东来头都不小,站的还算稳。时家言知道他的做事方式,没把握的事也不会随便沾手,这才不再管他。
郑檑是不太想让时家言碰这些东西的,警告他:“输了你别哭。”
时家言说:“去死。我就想玩一次,赢了我就拿钱去旅游,输了全算你的。”
“我操。”
“怎么了?我去你的场子玩,你能让我输?就算我输了,你能让我出么?”
“那地方又他妈不是我开的,要是我开的,这么让你玩两把等你一出门我就得给你收尸。”
时家言取出自己攒的一千块钱交给郑檑。他以前从来没想过涉及郑檑在做的事情,他知道不干净。郑檑不让他掺和毫无疑问是怕拖他下水,和那些人混,关系庞杂错节,不知道哪天会不小心踩了谁的尾巴。
于是在时家言提出要试一次水的时候,郑檑头都没抬的拒绝他。时家言保证就这一次,他觉得烧书烧卷子都不足以释放压力,他爸妈赶在高考这一年出轨离婚撕破脸,下个月秦袁园要再婚,竟然说是为了不影响他考试专门推迟了。时家言很客气的回应她妈:“你结婚我出现一次就够了,之前那次是你未婚先孕我没办法,这次就算了吧。”
种种烦心事堆到一起,以至于他无论如何都想来点猛料震荡一下高考后这种莫名的失落,像是一个深蹲后起身跳出去却不能立即着地的飘忽和恐惧。他的分数估的并不理想,对于志愿也完全没去向。
郑檑依旧绷着脸,“意思是,普通大众活动满足不了你了?非得犯点法你就圆满了?那我干脆晚上在‘十风’给你找个姑娘,比赌钱来劲。”
时家言开始摆道理,说得有鼻子有眼,“分析问题你得全面。同样是越界,大不了钱没了,总比染上病送命强。再说,和白露我还没分手,我又不是畜生,这事儿我干不出来。白露不是华楠,她心眼儿比他妈针尖大不了多少,不像我嫂子容得下你在外面勾三搭四。”
“少放屁!”郑檑作势要抽他,时家言敏捷的闪开两米远。郑檑看看他有些疲惫的笑脸,心里突然酸胀起来。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因为打架被关在门外罚站,时家言捧着一碗饺子呼哧呼哧跑上他家七楼,嘴里念着我就知道你今天是吃不上饭了,一边把碗凑到他眼前笑。他多想无论多少年过去,他都能笑的和从前一样幸灾乐祸不畏世事深浅。
但人终归要长大,要为长大付出代价,后悔是这其中的必修项,伪装也一样。
关于郑檑的勾三搭四,虽不至于冤枉了他,可也没有到认真的地步。他从小性子都稳,不像时家言过去,满肚子花花肠子。小姑娘一般都喜欢时家言胜过他。郑檑在和华楠好之前,有一个正在追他的女生差一点就把他拿下了。那女生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学生顶下来之后,大骂郑檑恋童癖,觉得他不可理喻。而之后所谓他的“表妹”们,是混大街时认来玩的。她们神通广大搞到郑檑的手机号给他发短信,说些“想你了”,“今天没见你,觉得一天没精神”之类的话,就是无聊搞暧昧。
那些短信郑檑看一眼就会删掉,偶尔被华楠发现一条没来得及删的,两个人就会吵起来。华楠一辈子的暴脾气没有办法对她妈发,没办法对揩她油的客人发,全发在郑檑身上。郑檑把手机摔给她让她自己打电话去问,她就不客气把电话拨过去。
华楠根本不愿意听那边人发嗲,接起来就骂。等她电话一挂,郑檑就贴上来抱她。觉得她骂也骂了,自己也澄清了,现在动手动脚总不会被推开了吧。
他们的吵起来的快,结束的更快。最多冷战几天还是会有一方先忍不住服软。华楠有时候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了,撑两天就会到郑檑这边来收拾他的屋子。一开始她会把这屋子里男生的衣服一股脑都洗掉,可后来白露闹过两次后她就分开洗了,免得给时家言找不痛快。有时候做一桌子菜,还要故意气时家言,问他这饭他是能吃还是不能吃,别让白露逼他吐出来。
时家言白她一眼,还是会坐下来吃。经常的,华楠留在这边过夜,如果和郑檑晚上吵了架,就跑到时家言房间去挤他。她刚吵完架,精神头倍儿足睡不着,拼命把时家言摇醒,要他陪她说说话。
华楠挤在他被子里,给他把床头灯按亮,晃得时家言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她。
时家言冲自己房间对面的郑檑那边骂道:“把你老婆领回去!小心我给你从窗户扔下去!”
郑檑才不吃这套,淡淡飘来一句“你扔”。
一般闹成这样,时家言就别想睡了。他开始跟华楠说好话,说郑檑的“表妹”全是商业合作需要,纯属胡闹。说他从小就喜欢华楠这一个女孩子,以前还总说将来要给你套大房子,让你开名车穿名牌,把你养得白白胖胖。说你们要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就叫郑榆。实在困的时候就求她赶紧滚出他的房间别烦他。
提起郑榆,时家言心里总会揪那么一下。不疼,却够份量。华楠是知道郑榆的,她明白郑榆对郑檑的意义有多重大。在郑檑生命里,除了爸爸妈妈,便只剩下时家言和华楠。他有次喝多了和时家言叨叨,将来一定要生个小郑榆,让他当回哥哥。话说出来醉醺醺的,时家言自己也不清醒,听得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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