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小九

作者: 小趣姑娘 | 来源:发表于2018-04-23 23:09 被阅读84次

    一、九女星

    小九之所以叫小九,是因为她在家里排行第九,是家中的第九个孩子,也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同时还是家中最后一个按照出生顺序排名的孩子,但她不是家中的最后一个孩子。在她的后面还有一个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有了名字的弟弟——梦南,马梦南。但是,聪明的小九自懂事起,就不叫弟弟的名字,而是叫他十蛋子,彷佛只有这样,小九儿才能感觉到梦南是跟她一样的,是她的弟弟小十,而不是那个被父母和爷爷宠到天边的梦南。即使因为这个称呼被爸爸打得皮开肉绽,她依然不改口。

    每当爸爸的皮带抽在她的身上时,她那因为过度生育而明显衰老的妈妈却只能在一边抹眼泪。许是看多了这样的场面,也可能是认命了,她的妈妈,即使是哭,也只是抽抽搭搭的躲在角落里,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手帕子,不时地擤擤鼻涕,抹抹眼泪。

    听大姐说,很多年前,在大姐还小的时候,看到过妈妈跟爸爸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而大吵大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样的结果自然是招来了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和老实巴交的爸爸一顿恼羞成怒的大耳刮子。也许是被打怕了,也许是认命了,反正据大姐说后来妈妈就再也没有跟爸爸大吵过。

    再后来,自小九儿记事起,每次自己挨了爸爸的打之后,妈妈就只能在事后偷偷摸到她的破床前,看着她,幽幽的说道:“都怪妈不好,是妈害了你爸也害了你们!谁叫妈是九女星呢!是妈害了这个家!”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明白妈妈那句无奈又认命的话和绝望而又自责的眼神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自己慢慢长大了,懂事了。

    小九小的时候,那时的农村里,仍然在悄悄地流传着“黄大仙”的各种神迹传说。大人们尤其是像爷爷他们那一帮老头老太太们,茶余饭后最大的乐趣便是兴致勃勃的讲解着各自听来的或是自诩遇到的添油加醋的神神怪怪的事情。

    现在的小九儿脑海中依然还记得许多个夏日停电的闷热夜晚,趁着满世界银白的月光,她和隔壁的四高子,一起搬着小马扎去池塘对面的大槐树下听他老爹讲鬼故事的情景。

    当婆娑的树影筛下朦胧的月光,阵风拂过,斑驳的光影在微风中闪闪的晃动着,看不见的缝隙里,不知名的虫儿鼓着腮拼命地吟唱着。而此时,听众们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不敢动,彷佛是怕漏听了什么精彩的片段,又彷佛是动一动便会招来那故事中的鬼怪。每当这个时候,小九儿就觉得背后阴测测的,头皮发紧,彷佛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战栗了起来。她本能的拖着屁股下的小马扎挤到人群中间,挨着二姑奶的腿做好,二姑奶彷佛是被突然吓到,哎呦叫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叫,人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喘气声,彷佛这个时候听众们才找到一个喘息的机会。也是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换气了。

    小九儿第一次意识到“九女星“这个词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则是源于一次过家家的游戏。

    在那个经济相对还有些落后的年代里,人心相对还是比较淳朴的,再加上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孩子,是以孩子并没有现在那么金贵,大人也没有现在这般胆战心惊。乡下人在干农活的时候,稍微能用得上的六七岁的半大的孩子都会被分配了一定的任务随大人一同下地干活。是以,在田里经常能够看到一个个还没有手里锄头高的孩子吃力的拿着把大锄头埋头苦干。条件稍微好些的家庭,会给孩子们配上一把适合他们身量的趁手的劳作工具,仅此而已。

    像小九儿这种,三四岁才刚能把路走稳当的孩子,不能充当劳动力,还需要人照顾,要么被反锁在家里,要么扔给已经丧失了下地干活能力的老人照看着。你当然不能指望着那些被裹了小脚,年轻时就行动不便的老奶奶们能够给孩子们多么无微不至的照顾。

    好在,孩子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孤单的。孩子是对快乐最有创造性的一群人。于是三五个毛孩子在一起,总是能在最简单的游戏中,发展出不可思议的快乐和兴致,并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着,快乐着。那时候,让小九儿这帮小屁孩觉得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过家家和捉迷藏。

    在某一个天青气朗,夕阳漫天的金秋午后,一声突兀的男童的哭声,打断了不远处泡桐树上知了的沉醉吟唱,也打断了泡桐树下小脚老太太的瞌睡,她努力的睁开浑浊的双眼,向声音来源处张望过去。

    一个男孩一脸不甘的挡在小九儿的身前,不让她往前走。在男孩的身后,一堆小石子歪歪扭扭的摆在地上,围出一片四方形的空地,那个空地在他们过家家的游戏中象征着家。

    男孩挡在小九儿身前,说到:“你妈是九女星,要生九个女孩之后才能生一个男孩,我妈说了,以后只能生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要是娶了你,我就没有儿子啦!我不要跟你扮爸妈!”男孩一边吸着耷拉到唇边的两管鼻涕,一边委屈的说到。

    看着他那两管大鼻涕,小九儿想,她才不稀罕找一个鼻涕虫。下一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更可气的事情,可是还没等想明白,两只脏兮兮的小黑手,就因寄给你向着仍在努力跟两管鼻涕奋斗的男孩抓去。小九儿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抓就抓断了她无忧的童年。

    自那之后,就没有人再跟她一起玩过家家游戏了,她似乎隐约明白了一点,“九女星”代表了孤独。

    再后来,小九儿渐渐懂事了。她常常发现,总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有很多次她都听到身后的人说:“哎,这么俊的一个闺女,怎么偏偏就是九女星的闺女呢!以后让你家那小子可得离她远点,祸害呀!”每次当她听了这些话猛然回头时,看到的都是一张张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略显尴尬的熟悉的脸。九儿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能够一边在你面前夸你,转过头来就又在你面前指指点点呢?虽然不明白,但是九儿却觉得非常讨厌这些人。

    “九女星的女儿”这个标签,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考上城里的高中离开那个破旧拥挤的家为止。虽然远离了家乡,没有人再拿她是九女星女儿的事情说事了,但是童年却是一去不复返了。

    后来九儿去找村里的老人了解了关于九女星的具体传说。

    九女星,据说是天上犯了错的仙女,被贬下凡,一辈子要不断地生育,一直生满九个女儿为止,才能生出一个男孩。这样的传说在村子里自古就有,只是在以前,这样的传说并不会被人们太多关注,娶个九女星无非就是家里孩子多几个,养孩子的负担重一点。但是在国家“一孩政策”盛行的年代,在重男轻女的农村,谁家要娶了个传说中的九女星,那可就相当于注定要绝后了。

    当九儿的爸爸跟九儿的妈妈结婚的时候,还没有一孩政策,并且九儿的爸爸也算是村里的知识分子,当过红卫小兵,自觉要跟一切封建社会的纸老虎做斗争,坚持娶了村里有名的九女星的女儿,也就是九儿的妈妈。

    当他们的三女儿出生的时候,轰轰烈烈的一孩政策开始了,结果这个自诩为无产阶级无神论者的知识分子,本想成为无谓的英雄,却最后成了村里人的笑柄,

    小九儿她们自出生开始就被迫躲避一孩政策工作人员的搜捕,过着凄惶的童年。

    二、凄惶童年

    九儿的前面一共有8个姐姐。对九儿来说印象比较深的只有大姐、二姐、三姐、五姐和八姐。其中大姐、二姐、三姐是九个姐妹中比较幸运的能够有名字的。三姐和四姐是双生,一出生便被别人给抱走了。六姐寄养在外婆家,七姐出生没几天就夭折了,八姐出生之后就寄养在姑姑家里。小九儿每次看到那个比自己大了一岁半的八姐都会觉得渗得慌,倒不是因为八姐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相反的每次看到她八姐总是一副想要亲近的模样。八姐有一双斜眼,每次八姐用那双满是白眼球的斜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时都,都让她觉得没来由的心慌。

    在三个仅有名字的姐姐中,她们的名字对她们来说比没有名字的妹妹们没有好多少。大姐叫招娣,二姐叫盼娣,三姐叫迎娣,虽然四姐只比三姐晚出生了不到半个小时,但是失望的爷爷已经没有耐心给她取名字了,而那时的爸爸却并不关心这些小事,对他来说,如何处置这些不断出生的女儿们,如何填饱她们的肚皮,如何维护他无产阶级红卫兵的尊严,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在八个姐姐中,有幸能被爸爸抱过的只有大姐和五姐。大姐是因为初为人父的惊喜。而父亲对五姐的喜爱却没有任何理由也无任何蛛丝马迹可寻。对于这个据说很得宠的五姐,九儿熟悉的只是名字和她的故事。在九儿出生之前,五姐就夭折了,是被火烧死的。

    当九儿出生的时候,一孩政策已经轰轰烈烈的烧遍了大将南北。九儿在未上学之前的岁月里,大多数时间是在躲避一孩政策的人员的抓捕中凄惶度过的。

    那时候,每当村里的大喇叭里广播说一孩政策要来检查时,大姐便会背上她带着五姐和二姐往山里跑。

    每次小九儿趴在大姐的背上向山上出发的时候总是能够在路上遇到平常一起玩耍打闹的小伙伴。大家被哥哥姐姐牵着手或背在背上,姿态各异,但一样的是身上破旧的衣服和脸上迷惑而惶恐的神情。在那些小孩子的意识里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如果不躲好,万一被发现了,就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待大家走到山脚下,便会自动分开,各自找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在小九儿的记忆中,最好的地盘便是那种头顶有大树遮阳,四周被高高的茅草围着的平坦的大石板。由于这样的风水宝地实在太少,而躲得人又太多,有时候大家不得不用武力来解决地方的归属问题。当这个时候家里有较年长的哥哥、姐姐且人数较多的家庭就明显占了优势。当然,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见过太多的世面,因此所谓的武力无非也就是斗鸡、爬树或用弹弓打鸟捅马蜂窝或者看谁有胆量爬到附近的坟头上坐一会儿之类既有技术含量又要有一定胆量的活。

    在这样的比赛中,每次小九儿她们总能够赢得最好的躲避地点。这可能是“九女星”的女儿这个名号带给她们的唯一的好处。

    在孩子淳朴的观念里,跟神仙沾边的东西都是十分神秘而令人敬畏的,在决斗中是没有孩子敢动他们,大一点的孩子又不屑于去跟一帮小孩子决斗。偶有不甘心却在总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却都败在了大姐的手下。

    在家里,虽然大姐书读得很少,但是却天生是个胆大力气也大的。斗鸡、打弹弓、爬树这样的技术活,村子里没有女孩子能够比的过她。据说在上学的那两年里,学校运动会上的跑步、跳高之类的比赛项目,只要大姐参加,别人就别想拿第一。这些关于大姐的信息都是后来小九儿从别人的口中听说的,而彼时,大姐已经不知所踪了。

    在小九儿的记忆中,在山中躲避的时光并没有太难熬。大抵不过是不敢大声说话,不能到处跑,因为怕被计生办的人给发现了。除了这些之外,渴了,可以小心的猫着身子窜到小池塘边去喝两口池塘里的清水,饿了就吃从家里带出来的饼子和咸菜。小孩子的世界里,忧伤和恐惧也不会持续太久,当然仇恨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每当到了吃饭的时间,大家还会互相招呼一声,有些从家里带了炒土豆丝、炒豆角或者煎鸡蛋等美味佳肴的人还会招呼附近躲藏的人来一起吃,大家会评价一下谁家的菜好吃,谁家的菜实在不好吃。

    困了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找个有树荫的石头上或者茅草丛里睡一会。小时候从来不担心这样睡觉随时都可能有蝎子呀、蜈蚣呀、蛇呀、蚂蚁呀之类的东西窜出来咬上一口。也许孩子纯净的心灵最容易跟大自然融为一体受到大自然的庇护,小九儿在山里躲了无数次也睡了无数次,没有一次被什么东西给咬过,也没有听说哪个小孩子在睡觉的时候被山里的虫子们给咬了,这只能说是个奇迹。

    每当山下村庄里传来人声和狗叫声时,再小的孩子也都乖乖的躲在草丛深处,一动都不敢动一下。偶尔憋不住了,才会小心翼翼的在草丛里扒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向山下望去,那种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怕被发现的心情真的是非常的煎熬,每当远处喔哇唔哇的警车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彼此的眼中总是掩不住的惶恐。因为那声音背后往往代表着,可能谁的爸爸或者妈妈就这样被带走了。谁都不知道,下山之后是不是就见不到自己的爸妈了。

    这样煎熬的躲藏,往往要躲到太阳下山之后村子里有人来通知他们,或者是村里的大喇叭再次响起来。

    那是年幼的小九心里最深的恐惧。

    小九一直都记得爸妈的叮嘱:千万不要被戴大檐帽的人给逮住了!要是走在路上有人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一定要调头就跑,如果跑不了,千万不要说话,即使说也要说是别的村里来走亲戚的。直到后来,小九才逐渐明白这些叮嘱背后隐藏的智慧和可能出现的可怕后果。

    随着计生人员在白天抓现行的计划的失败,计生工作日渐的严峻起来。渐渐地窥破了天机的计生工作人员开始了新的成果斐然的招数。这个计划说起来十分的简单,在敌暗我明的前提下,就化明为暗,由原本的白天抓小孩改成晚上抓小孩的父母。

    在那个风扇还没有普及的年代里,夏季的夜晚非常的闷热难熬。每当夜幕降临,小九儿就会觉得莫名的恐惧。既害怕那些隐藏在河岸中的不知名的可能存在的可怕的东西,更恐惧那时不时会从或远或近的地方传来的吵嚷声、狗吠声和孩子的哭闹声。小九儿并不知道那些声音具体是从谁家里传来的,但是她知道有人又挨打了,有人被带走了,明天早上可能就会有一个平时一起玩耍的孩子用脏兮兮的下黑手揉着斑驳的小脸哭着跟她说“爸爸、妈妈被大檐帽逮走了!”

    “大檐帽”是小孩子给那些人起的名字。而这个名字从小九儿她们看着自己的大黄、小黑、巴克、虎子等活生生的被敲死在他们的棍棒下,或者直接药死拖着尸体走开时,在所有孩子的心中都是恐惧和魔鬼的代名词。而现在,那些魔鬼一样的大檐帽们,真的像恶鬼一样,半夜翻墙入户,乘着你做梦的时候将你的父母抓走。

    对小九儿来说,那是一帮比鬼还要恐怖的存在。小九也曾因为这样的恐惧而闹过不小的笑话。

    有一次小九儿在邻居家里无意间碰到一个戴着大檐帽的“巨人”,顿时吓得嚎啕大哭,待那大檐帽试图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给她时,她不旦没有停止嚎哭,反而还哭得更加的凶狠,一边哭一边拎着腰身宽大的裤子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大檐帽要吃小孩啦,大檐帽吃小孩啦!”这个事情一直到九儿都高中毕业了还有邻居拿来调侃她。这个事情当时把那个巨人似的"大檐帽”臊的一头扎进亲戚家里,一天都没敢出门,直到天黑才离开,据说还差点弄丢了人家的大好姻缘。

    大人们只觉得小孩子不懂事,把这个当成笑话讲讲笑笑就完事了,可是大人们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出现这个情形时,小孩子内心的恐惧和无依。

    三、大姐

    大姐在小九的心中一直都是一个妈妈一样的存在。在小九儿的心中,大姐足够高大、足够强壮,更符合她对妈妈的所有期待。小九的童年记忆中最多的就是大姐的怀抱和后背,因为在小九儿还小的时候,都是大姐把她抱在怀里或背在背后,喂她吃饭,陪她玩耍,给她洗澡换衣服,甚至大姐还会给她讲故事,搂着她睡觉。

    小九对大姐的相貌记忆是几个姐妹中最深的:略长的脸上配着一双粗浓的眉、杏核一般的大眼,挺直的鼻丰厚的唇还有一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长发。这样的相貌在村里人来说是极其不讨喜的,甚至给人的感觉有些木纳。像小九这样小小的鼻子、嘴巴、薄薄的唇和滴溜溜的大眼睛被村里许多人夸赞长的俊俏。

    小的时候,小九儿只觉得大姐让她很安心至于漂不漂亮小九儿不知道。直到小九儿渐渐地长大,看到电视中电影里很多的外国美女的相貌,小九儿才意识到大姐长的其实很好看,是一种很大气的美,可惜生在了那样闭塞的小乡村。庆幸的是大姐最终离开了不懂她的乡村。

    大姐的离开,在仍然懵懂天真的小九儿看来是非常疯狂和恐怖的事情。

    小九儿5岁,大姐18岁。原本安静的显得有些木讷的大姐,渐渐地变得活了起来。大姐变得爱笑了,并且时常会对着小九儿傻傻的笑着。大姐也变得经常的出门了,出门之前还会在家里仅有的一块破损了一半的镜子上左右前后的照一照,并对着镜子拉拉袖子整整衣领,平常看上去干枯发黄的头发也变得光泽柔顺了很多,本就比较大的双眼里有什么东西流淌着,彷佛快要溢出来一样。小九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喜欢这样的大姐。

    突然有一天,父亲把哭着的大姐拽回了家门,并对着大姐吼了一些小九儿并不是很明白的话,大姐也一反之前的安静木讷,大声的哭着跟爸争吵着。妈妈生气的从脚上脱下一只鞋子拿在手里抓着大姐的胳膊用鞋底使劲的抽打着,爸烦躁的蹲到一边去抽烟。大姐就任由妈妈用鞋底啪啪啪的抽打着,甚至有几下抽到了脸,抽出了一片血印都没有反抗,只是那样瞪着妈妈。

    小九儿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爸妈,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大姐,吓得躲在角落里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除了哭还能做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无措和恐惧,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去获得安抚,她将自己小小的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躲在破旧八仙桌底的阴影里,彷佛只有黑暗才能带来安全感。

    过了不知道多久,爸爸起身想要来抱小九,小九吓得将身子往黑暗的更深处缩了又缩。看到她这个样子,爸爸不再理她,径自转身走了。妈妈彷佛也忘了小九儿的存在,哭着将手里的鞋子扔到地上抬起脚跻啦着鞋子也出门了。妈妈出去之后将门一并带上,并且小九儿还听到了锁门的声音。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和大姐就在屋子里,妈妈为什么要将门给锁上。

    小九儿在黑暗中看着披头散发木然的坐在床上的大姐却也不敢抬头去问。黑暗的屋子里安静的出奇,小九儿都能听到墙壁里老鼠从石头缝中爬过,踩动碎石头发出的声音。

    小九想到自己所藏身的这个桌子下面原本就有一个很大的老鼠洞,之前大姐还带着她往里面灌过一暖壶的热水想把老鼠给烫出来,可最终也没有把老鼠给赶出来。万一这个时候老鼠刚好在家,又刚好看到她一个人躲在这里,准备报仇,窜出来咬她一口该怎么办?又想到自己现在背靠着墙壁,而之前在田里她曾踩死过一只壁虎,那壁虎的舅舅据说是毒蛇,如果这个时候毒蛇也乘机来找她给壁虎报仇咬她一口那该多可怕!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四周的黑暗中有很多东西在蠢蠢欲动,她不敢再呆在桌底的黑暗中,可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主动去靠近这样的大姐。

    这个时候,小九儿是多么的渴望大姐能够站起来,向以前躲猫猫一样把她叫出去,带她出去玩呀!可惜,没有。大姐就那样不吃、不喝、不动。直到天全黑了,二姐进来,把她抱了出去,大姐依然还是没有动过。小九儿很担心,大姐是不是就像村里二狗的奶奶,就那样坐着死去了。

    那之后,小九儿就跟着二姐,很少再看到大姐。爸妈也渐渐的由愤怒转为叹气,依稀还从他们的话里听到似乎大姐疯了。再之后,有一天,一辆白色的车乌拉乌拉的开到家门口,下来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把大姐架上车,然后又乌拉乌拉的开走了。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九儿没有看到大姐。她有时实在是想大姐了会小心翼翼的去问问爸爸妈妈,爸爸只有叹气,妈妈只能抹眼泪。后来,小九问二姐,大姐去哪里了,二姐告诉她大姐在一个叫疯人院的地方。那时候的九儿还不知道疯人院是什么地方,便天真的追问,大姐什么时候能回家。二姐一贯很淡漠的说:“谁知道呢!”于是小九儿便不敢再问了。

    后来,大姐终于回来了。回来后的大姐,头发像一堆冬天路边的干草堆在头上,脸像一个玉米面的饼子一样又干、又黄又瘦,彷佛碰一下就能掉出很多渣渣来,两只原本就大的杏核眼显得大的出奇。大姐木然的看着小九儿,让原本因高兴想要扑上去的小九顿时退缩到二姐的身后,抱着二姐的腿,从二姐的裤缝中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大姐。小九只觉的这个大姐陌生的让她有些害怕。

    小九儿不知道大姐消失的那么多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样的大姐让小九儿模糊的感觉到疯人院是一个比晚上还要可怕的地方。有一次,她不小心听到隔壁的二婶在拉家常时说:马家这一家子也真狠得下手,好好一个人放到疯人院去,这回算是毁了!。

    回来后的大姐除了一脸漠然外,变得更加的安静,不哭也不闹,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一切看上去跟别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大姐看他们的眼神里除了默然再没有其它,彷佛不认识她一般。

    ,有一天早晨,迷迷糊糊中小九儿听到门外爸爸愤怒的叫骂声还有妈妈压抑的哭声,小九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自那之后好多年小九儿再也没看到过大姐。

    四、二姐

    在大姐消失后的岁月,小九儿自然而然的便成了二姐的小跟班。

    在小九儿看来二姐是一个很奇怪但比大姐要有趣的人。二姐会带着她做很多有趣的事,虽然二姐很少抱她背她,也不像大姐一样老是护着她。记忆里小九儿大多数时候都是跟在二姐的屁股后面拼命的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追着二姐的脚步。有时候跌倒了,二姐也彷佛没有看到一样,既不会停下来等她更不会转身来拉起她。刚开始的时候,小九儿跌倒了会趴在地上哭,边哭边等着二姐来扶她、抱起她。几次过后小九儿意识到前面走着的那个人是二姐,是不太搭理她的二姐。后来小九跌倒之后一般都是悄没声息的迅速的自己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拍拍身上的尘土,就迈开小短腿小跑着去追走远的二姐。

    夏天的时候,二姐会带着她去山上的小池塘里洗衣服。在洗衣服的时候,二姐往往会坐在一多半没入了水中的小石板上,将大半的身子浸在清凉的水中。小九儿发现这个方法洗衣服不但方便而且还很凉快,每次二姐带她来山上洗衣服的时候她都会一屁股坐在水里。有一次自己只顾着跟越飘越远的肥皂泡玩,一不留神滑到了水里,二姐二话没说,扑通跳下来,将因为害怕喝了不少水的她给拖上了岸,还将她狠狠地给揍了一顿,自那之后她就再也不敢在二姐不允许的情况下玩水了。那也只是不敢当着二姐的面,在二姐看不到的地方,她玩的却比很多男孩子都要疯。除了洗衣服时严禁她再下水这一点,其它的二姐对她来说可谓是百无禁忌。

    洗完衣服之后,二姐会支使着小九儿把衣服铺在池塘周边的大石板上,或者搭在四周差不多比小九儿还高的茅草丛中,厚薄不一的布料在酷暑的烈阳下,水分会被迅速的烤干。

    在等待衣服晒干的过程中,二姐有时会拔棵茅草叼在嘴里无意识的嚼着,人很是随性的躺在树荫下的大石板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曲起的腿上,看上去别提多悠闲了。很多次小九儿都非常羡慕着二姐的这个动作,也在旁边想要学二姐叼根草躺在石头上看天上肥肥的云朵,无奈那粗壮的小短腿,无论怎么搭就是搭不到另一条腿上,试了几次无果之后,小九儿就放弃了。

    好在,小九儿从来都不是一个缺少玩乐精神的孩子。很快的,她的注意力就被旁边忙碌的大蚂蚁们给吸引住了。她会趴在地上非常认真的看着一只只黝黑的蚂蚁嘴里叼着一个跟自己身子差不多大的米粒状的白色椭圆形的卵爬来爬去。有时看得不耐烦了,便会从旁边揪一根毛茸草将蚂蚁嘴里的卵子给拨开,看着大蚂蚁一次又一次的找回卵子叼着走上原路。

    过了一会,小九儿觉得看蚂蚁搬东西不好玩了,再回头看看舒服的眯着眼睛看着天空的二姐,又不由自主的也抬头往天上看,有时能看到天上飞机开过之后留下的一两道云杠,就会想到刚刚飞机上坐着的是什么人?飞机上的人看到她了吗?转而又想到村东头的魏奶奶。据邻居曹奶奶说魏奶奶在打仗的时候经历过日本飞机轰炸村子的事情,因此一直到她死之前,只要一听到飞机响就立马往床底钻,怎么叫都不出来。想到这里,就又会想到上山路上经过的那个石头桥,透过面上的三块大石头的缝隙,小九儿清楚地看到过那桥下面的一个沟坡上是有一个石头做成的小门的,门上还加了一大把锁。听小高子他大哥说,那个洞里面打仗的时候死了好多好多人,到现在那里面还有人的骨头架子。之前村里一个姓冯的人家里养的一只狐狸,据说成精了就是钻到那里去了。有好几次小高子都撺掇着自己跟他一起去桥下的小门前去看看,可是看看那黑黢黢的桥底和那黑黢黢的小门,小九儿就觉得害怕没敢看。现在坐在这里发呆着,反而心里长草了一样的想要去看看那个小石门了。不知道里面会不会真的有死人,其实小九儿只想看看那个狐狸大仙到底长什么样。

    很快的太阳从正中挪到山顶并沿着山顶慢慢地落下,二姐终于起身,支使着小九儿将石板上和草丛里的衣服收拢了,一一叠好放在塑料盆里端着下山去。

    每年的9月左右,夏季末尾,汛期结束,池塘里、河沟里的水被逐渐蒸发,越来越少,直至只剩下一个个小小的水汪。每当这个时候,畅快的繁殖了一个夏天,长的膘肥体壮的鱼儿们便被迫的全都挤在了这一个一个的小水汪里。鱼儿们的悲伤季偏偏却是小九儿最幸福的季节。这个时候,夏天里活泛的跟什么似的鱼儿,现在只能摊在那里,任由小九儿像捡地上的石子一样一个一个的捡起来然后丢到盆子里去。小九儿第一次体会到抓鱼的成就感,就是在一个跟着二姐从山上放羊回来的傍晚。

    那天,小九儿迈着小短腿,努力的想要跟上二姐的步子,由于只顾着埋头往前跑,根本没时间去看路,没想到二姐却盯着水沟里的一汪水,突然停住了脚步,小九儿就这样一个猛子就撞到了二姐腿上,还把二姐给撞了个趔趄。

    小九儿一边摸着自己撞疼的头,一边顺着二姐的眼神看过去,就看到了那一汪水里晃晃荡荡的像是有很多东西在水里面挤来挤去。之后,二姐拉上小九儿的手,头也不回的紧赶着将一大一小两只羊栓到了羊圈里,然后随手拿了个洗脸盆就向外跑去了。小九儿满脑子问号的追着二姐拼命地倒腾自己的两条小短腿,一口气跟着二姐跑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个小水洼。

    二姐停住脚步,立马脱下脚上的凉鞋,挽起裤脚踩着沟里黑黝黝的污泥就一步一陷得走到了小水塘边,弯下腰,将水盆往水汪里一舀然后往路上一泼,顿时好多条肥胖胖的鱼儿在小九的面前翻着白花花的肚皮,很是不甘心的乱跳着,企图再回到水里。

    小九儿看到鱼儿乱跳着怕它们真的跳回了水里,就腿起脚落,吧嗒一声,一条滑溜溜的鱼就被死死地踩在脚小了。当小九儿再抬起脚想要踩第二条鱼的时候,二姐已经连着泼了好几下,小九儿四周都是鱼,已经不知道该踩哪一条好了。

    这时候,二姐已经停止了泼水的动作,像捡豆子一样,将一条条露着白花花的肚皮的鱼从水里捡起来,然后放到水盆里。边捡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小九儿,一看到她正在抬着脚踩鱼,有好几条鱼已经被踩死甚至有两条由于力气用的太过都被跺出了内脏,赶紧出声制止小九儿。

    过了一会,二姐将水里的鱼捡的差不多了,便端着半脸盆的鱼,艰难的在污泥里拔着双腿。由于整条小腿都陷在了污泥了,当二姐上岸的时候,两条腿直到膝盖都被污泥给裹着。

    两人忙了半天,将被泼到岸边上的鱼逐一捡回盆里,竟然有将近一盆的鱼。看着满满的收获,二姐惯常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快的笑意。端着盆,叫上小九儿就往家里赶。

    回到家后,二姐拎了一壶的热水,先把小九儿身上的泥巴给洗个干净,才自己走到不远处的井台上提了一捅井水上来去洗那裹满泥巴的双腿。

    那天晚上,全家人吃了顿异常满足的煎鱼。多出来的鱼,看着活泛的,就被二姐养在一只破了边的铁桶里;已经死掉的,就被妈妈洗涮一通,抹上盐串在铁条上挂在屋檐下。小九儿看看水桶里的鱼儿,再看看房檐下的鱼串,感觉非常的满足和安心。

    半夜小九儿被尿憋醒才发现二姐蹲在院子里的水井边在洗衣服。小九儿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走过去,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那个是自己白天穿了,晚上回家换下来的衣服。那一刻,小九儿突然间就分不出来,那个洗衣服的人到底是大姐还是二姐了。

    一定是大姐吧,小九儿想着。二姐平常都不爱搭理她,更不会半夜帮她洗衣服的。可是又想到,大姐已经走了呀,大姐是长头发的,短短的假小子一样头发的家里只有二姐。小九儿怯怯的小心的叫了一声二姐,听到声音的二姐抬起头来,板着脸叫她赶紧回屋睡觉去。

    从那天之后,小九儿知道,可能二姐和大姐一样好。

    其实,那个时候,15岁的二姐是有工作的。她在镇上唯一的一个玩具厂里上班,由于大姐的突然消失,爸爸很生气,妈妈病倒了,家里没人做饭,才暂时的停了工作。后来妈妈病好了,二姐也就继续去工作了。

    由于小九儿还小,家里又没人来看顾她,二姐无奈,有时候便会带着小九儿一起去厂里上班。在那里,小九儿见到了与家里完全不一样的二姐。那里的二姐会说会笑,做起事情来也很干脆利落,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布片呀,小毛皮呀,到了她的手里就像变戏法一样变成各种形状的小玩具。那里的二姐就像是闪闪发光一样,让小九儿心生崇拜。可是后来二姐便很少带她去厂里,甚至有时二姐会好几天都不回家了。小九儿又经常听到爸爸的咒骂声和妈妈的哭泣声。

    再后来,有一天二姐出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那之后小九儿好多年都没有再见到二姐。

    五、八姐

    小九儿三年级的时候,八姐回家了。八姐的眼睛依然是斜楞着的,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瘆人的感觉。除了斜着的眼睛八姐的嘴角也总是下垂着,小小年纪的一个女孩子却感觉从来都没有笑过一般。八姐跟小九一样上同一年级但是不同班。

    在小九的眼里比自己仅大了一岁的八姐是个非常奇怪的人,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刺随时准备扎人的刺猬。在学校里,小九总是想方设法的躲着八姐并且尽量的不让其他人知道她和自己是姐妹。然而,村子就那么大,学校也就那样大,大家谁不知道谁呢!小九这异想天开的想法注定不可能实现。很快的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在背后嘲笑小九有一个斜眼的姐姐。甚至有那些胆大的男孩子还当着小九的面说八姐是大斜眼,小九是小斜眼。每次,小九而都气红了双眼,可是却没有办法发泄出来,因为那些男孩子从来不管你哭,把你气哭了他们反而觉得自己了不起。

    小九觉得将自己美好的学校生活变成噩梦,带给她那么多委屈的罪魁祸首就是八姐。再一想到八姐是爸妈接回家里的,有时对父母也充满怨气。在她单纯的脑袋里,她认为如果爸妈不将八姐接回来,那么她就不会成为大家笑话的对象,也不会被喊小斜楞眼。自从有了这样一个外号,原本对自己的外貌不曾关注的小九渐渐的对自己的外貌格外的关注了起来。每次出门前都要在家里那面已经模糊了人影的镜子前照半天,恐怕自己出门被人笑话了去。

    但是奇怪的是,越照镜子,她越感觉到镜子里那两只眼睛一左一右地,好像是两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总不能对到一起去。她越来越担心自己真的就是大家口里的小斜楞眼,她害怕自己会像八姐一样被外面一群孩子追着叫斜楞眼甚至往自己身上仍石头。一想到自己有好几次躲在胡同里看到胡同口那些孩子向八姐扔石头的经历,她就觉得浑身都疼,同时无边的恐惧像塘里的冷水一样朝她淹来。让小九绝望的是,她又不知道将她的恐惧告诉谁,谁能帮她。这让小九儿内心更加的恐惧,恐惧到她经常在梦里梦到被人追着打,被人扔石头,眼看着磨盘大的石头向自己当头飞来她就吓醒了。在小九儿连续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之后,小九突然开窍了。她知道这一切的恐惧都是八姐给她带来的,她想只要将八姐赶走那是不是这些恐惧就会随着八姐一起离开。想到这里,小九似乎为自己排挤八姐找到了个合适的理由,也为自己的恐惧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宣泄途径。

    仗着八姐的眼神不好,她会故意在八姐经过的地方放块砖头或石头,想要将她绊倒,看她出洋相。晚上睡觉的时候故意将自己冰凉凉的脚伸到八姐的怀里,又拼命的将被子全部裹到自己的身上不给八姐留;还故意躺在床里面,然后拼命地往外挤,企图将八姐挤下床。可是小九儿做的这些并没有让她获得成功的喜悦,因为,每次看似成功的实施了排挤方案之后便会遭到八姐火力凶猛的反击。

    八姐的反击很直接。要么在睡觉的时候,用脚趾头去掐小九儿的大腿肉,要么用脚后跟猛砸小九儿的小腿骨,这两招无论中了哪一招,对小九儿来说都非常的疼。八姐在实施这两招的时候从未失误过。小九儿常常会纳闷的想,八姐难道就是脚上长了眼睛的妖怪么?不然为什么每次都能在黑黝黝的被子里面准确的找到她的小腿或者大腿?还有,八姐脚上长的一定是手指头,要不然为什么能掐人,还那么疼?

    为了反击八姐,小九儿特意的练过用脚掐人的神功,可惜不但没成功,还把自己累了个半死。在几次排挤无果还被八姐给凶残的打击报复后,小九儿慢慢地认识到了敌人的强大以及敌我力量的悬殊,对八姐是又敬又怕。

    好在小九儿是个很容易想的开的人,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家里唯一的男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梦南。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小九儿和八姐渐渐地达成了统一战线。她们俩合起伙来吭梦楠或者是欺负梦楠,然后再威胁他不准告诉爸妈和爷爷,否则就揍他。

    自从跟八姐达成统一战线之后,小九儿的童年就变得美好了起来。家里好吃的有一大半都进了她和八姐的肚子里,做了什么坏事也有了替死鬼。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从三年级起,考试之后,八姐因为成绩太差被迫留级。平常沉默的八姐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学校,年仅十二岁的八姐退学之后就去了镇上的玩具加工厂上班赚钱了。

    工作赚钱,并没有让八姐的人生变得容易一些,反而更加的辛苦。在小九儿四年级快要毕业的时候八姐下班途中被车给撞了,八姐的自行车被压断了前把,八姐的右脚压在了前轮的轮轴下面,断了!而撞了八姐的那辆车却跑了。

    八姐被送往医院没过几天就回来了,右脚上包了很大一块石膏,在家里养了半年,石膏拆了之后,八姐却成了瘸子,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这样的八姐每次出门之后都会被人嘲笑,小九儿甚至都还记得那些小孩当时追着八姐唱的顺口溜:“马老八,是瘸子,嫁个村口二傻子,生下一窝小傻子。”小九儿听了之后跟村子里的那帮孩子打过好多次架。每次将人揍了之后,被揍的小孩的娘当天晚上就会找上门来,刚开始妈妈还会从篮子里小心的挑两只鸡蛋出来跟来人道歉。后来,找上门来的人次数多了,一向胆小怕事的娘便抄起脚下的布鞋朝小九儿身上就招呼,将小九儿后背和屁股打得啪啪的响,一边打还一边骂到“你个王八羔子,龟孙子,人家骂你就让骂去,骂你还能少块肉不成,你还打人?!你胆子养肥了哈!?”每当这个时候小九儿便躲也不躲,站在那里任由妈妈打。找茬的人看到小九被自己老子娘打成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还得赶忙劝小九她娘:“小孩子打架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别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说完赶紧拉着自己孩子离开。

    刚开始几次,待人走后,妈妈把小九儿拉到昏黄的电灯下看到小九儿背上被打出的一个个红印,又忍不住又气又心疼的在那抹眼泪。后来次数多了之后,小九儿也捉摸出来门道了,知道该怎么避开妈妈鞋底的锋芒,让人听着声音又响,身上却不怎么疼,小九儿自觉自己跟妈妈之间有了小秘密。

    后来,有一次小九儿得意的将这个小秘密炫耀给八姐听,八姐依然乜斜着眼睛,淡淡的说:“那是因为你抗打了。”后来小九儿仔细的咂么咂么,似乎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被打的多了,疼的多了,自然就感觉不到疼了,跟大人常说的,虱子多了不怕咬是一回事。

    跛了脚的八姐,在家里呆了半年左右的时间,便跟着村子里的人一同南下打工去了。到小九儿小学毕业之后,每逢过年的时候,八姐回来,总是不忘给小九儿买一套新衣服。可是有一年,当八姐回来的时候,爸妈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因为八姐没有带钱回来。因为八姐没有带钱回来的爸妈并没有发现八姐的眼睛已经不是那么斜了。

    那年,八姐依然跟小九儿睡在一张床上。不同的是,八姐跟她不再分头睡,而是睡在了同一头。半夜里,当除夕的鞭炮声逐渐停歇的时候,八姐轻轻的推了推身边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九儿,将她叫醒,说是想跟她聊天。其实白天的时候小九儿就想要问问八姐眼睛不斜的问题了,现在八姐要跟她说话,她便打起精神来问问八姐。就是在这个除夕夜,已经上了初一的小九儿,开始了她人生的转折点。

    伴随着外面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八姐说出了下面的话:

    “我一直觉得,自己生在这个家里,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的缺德事,这辈子才会受这么多的罪。可是再怎么不愿意,我还是生在了这个家里。我没有办法让这个家变的好一些,但是小九,我们有让自己变的更好的权利不是吗?我现在很后悔没有继续上学,可是我也很庆幸自己没有继续上学。起码我现在看到了希望,我知道自己可以跟正常人一样不再走到哪里都被人说成是斜楞眼了。老大疯了、老二跑了、老三、老四送人了,老五、老七死了,老六还在外婆家,小九,你跟我跟我们不一样,只要你努力,你可以走出这个家,去看看这个世界上那些美的多的东西。无论如何你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她们不供你上大学,我会供你,只要你能够考得上,我就是卖血,也会供你上大学的!我们九个人,总要有那么一个走出这个命……”后来八姐还说了一些什么,小九儿依稀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小九儿却知道,八姐的斜眼是可以制好的。小九儿知道八姐的斜眼能治好之后,便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回家短暂得过了个年,大年初三一大早,八姐就随着村里的人又出发去打工了。小九儿仍然记得八姐临走时那种类似解脱的眼神和话语“小九,你好好的,这个家我真是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想待!”

    六、二姐回来了

    小九在八姐走后,也逐渐的收起了爱玩的心,开始努力学习,好在小九以前虽然顽皮了点,但是脑子还是很聪明的,这一努力便很快在年级里占上了名次,成为了学校里重点培养的尖子生。

    就在小九儿为了上个好的高中还是上个技校而纠结的时候,二姐回来了。

    二姐回来的时候,跟以前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二姐是从一辆黑色的蹭亮的小轿车里下来的。剪着利落短发的二姐,穿着很时髦,就像电视里的电影明星一样,脚上踩着蹭亮的细高跟,浑身散发着浓郁而陌生的香味。二姐的出现跟这个破旧脏乱的家显得格格不入,这也让小九在二姐面前自行惭愧了很多。小九儿不知道二姐关上门跟爸妈说了些什么话,总之爸妈看上去很高兴的将二姐送出了门

    二姐很快就又上了那辆送她回来的小轿车,车门一关,留下一阵尘土和泥土路上的两道车辙,绝尘而去。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二姐没有回来,但是家里却有明显的变化。最显眼的就是,家里的那三件低矮的瓦房被推倒,建成了一个高大的六间大平房,原本过道上的两间茅草房也改建成了明亮的平房。之后,家里又换了新的家具、原本14寸的黑白电视机也换成了新的28寸的大彩电。小九有了自己的崭新的自行车,还有了自己的房间并且还奢侈的在房间里还有一张自己的书桌和书柜。妈妈那历经生活磨难的脸上也渐渐的有了光彩……

    可是好景不长。渐渐的,小九儿发现,自己走在村里的路上,背后总是有人指指点点的。自小被村里人各种指指点点的小九儿对这些特别的敏感,或者说已经在潜意识里形成了条件反射。渐渐的,背后的指指点点变成了当面的指桑骂槐。从这些人的言语里,小九儿不难听出,这些人是在说二姐。他们说二姐不自爱,做别人的小三、二奶,被有钱的老头子给包养了之类的话。农村里的人没有什么文化,这些话总之是怎么难听怎么说。后来的后来,小九儿才知道,那些人在这样说的同时,还有着另外一层含义。当时的小九不能理解,但是后来便很好理解了。他们马家,在村子里向来是最穷的,是别人施舍和可怜的对象,一昔之间却变得比他们还要风光,他们当然是看不下去,人,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别人。

    随着这些话越传越凶,渐渐的父母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起来,直到后来有一次小九儿放学回到家,在家门口听到屋子里传来的争吵声,自那之后,小九儿在家里再也没有见到过二姐。

    那应该是一个秋高气爽的秋日午后,金黄色的夕阳从天空泼洒在大地上,将整个世界渲染的昏黄灿烂,小九儿踏着这样柔和温暖的阳光走到家门口的拐弯处便看到家门口围了很多人,那些人在大门紧闭的门口指指点点并不时的交头接耳,小九儿霎时就有中不妙的感觉。

    果然,随着父亲的一声暴喝,里面的争吵声也清晰的传到了小九的耳朵里。

    “滚,我马学才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闺女!”

    “我不要脸!?我不要脸也是你逼的!你既然没本事养我们,当初就不要生出我!”

    “我揍死你个王八羔子!”

    “我是王八羔子,那你又是什么?当初是谁像我要钱来给你盖这个大房子?又是谁向我要钱给你买这些电视、冰箱、洗衣机?现在才来嫌我的钱脏了,是不是晚了!”

    “你滚……”

    “你以为我想回这个家吗?我宁愿小时候跟小五一起死在火里!”

    随着争吵的声音渐渐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门呼啦一下从里面拉开,二姐红着眼眶,一身冰冷的从门里走了出来,狠狠的扫了一眼门口看热闹的人,理了理头上的短发,从容的迈开长腿从人群中走了过去。

    小九看着二姐消失的身影很想像小时候一样迈开两条小短腿追过去,可是面对那样冰冷的二姐,和背后那么多双探究的、看热闹的、不会怀好意的眼睛,小九却没有了追上去的勇气。

    回身,透过洞开的大门,小九可以看到瞪着双眼,面色阴郁,手里还拿着一根沾着星星点点面块的擀面杖的老父亲。小九儿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阴沉吓人的父亲,既不敢走进也不敢走远,就那么的站在人群中。

    父亲像是突然间发现了人群中突兀的站着的小九,

    “还不滚进来!站在那出什么洋相!还嫌不够丢人!”

    小九被父亲这一叠声的暴喝吓住了,赶忙跑进大门里,并手脚麻利的关上了大门,将那些探寻的、不怀好意的、怜悯、看热闹的眼神关在了大门外。

    后来,小九顺利的考上了县城里的省重点高中,父亲没有理由不让小九去,从此小九到县城去上高中,住在学校里,很少回家!小九再也没有在那个家里见到过二姐。

    在小九儿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一个精神正常的完好的大姐回来了。跟大姐一同回来的还有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和一个跟大姐差不多年龄的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大姐说:那两个孩子是她的孩子,那个男人是她的男人。当年因为父母并不愿意自己跟这样一个一无所有还没有父母的孤儿在一起,才生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好在她运气比较好趁着晚上逃了。这么多年,两个人在外打工,学了点手艺,在离这比较远的县城里开了一家五金店,日子还过得去。

    看着这样的大姐,小九儿心里觉得这么多年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就这样变得轻了起来,看着大姐脸上历经岁月但无多少沧桑的脸,心想,也许这个家会慢慢的好起来。

    尾声

    回想从小到大的种种,这些年来,父母唯一的过错,可能是生了她们这么些孩子。也许父母并不是不喜他们,这些年里,他们倾尽自己所有来养活她们,除此之外,他们没有能力再顾及其他了。

    尤其是高考那天,走出考场的小九,妈妈小心翼翼的捧着半块西瓜惊险的穿过车流不息的马路,兴奋的像个孩子一样,将那半块西瓜举到小九面前,却被小九无情的拒绝后。那时,妈妈受伤又不知所措的神情,在小九的心理很多年都挥之不去。

    那时小九才明白:父母,一直在试图给她们他们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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