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风和日丽的早上。
洛晨单手骑着男款捷安特，另一只手攥着手机，因为速度太快，呼呼的风从耳边刮过，电话那头的人让她喊大点声。
“你急啥啊！这才六点半！搭棚子啥的也用不着我……哎呀好好好我错了这不是睡过了嘛。”她屈服于电话那头的凶神恶煞，低头认怂。
今天是社团纳新的日子，学校里管它叫“百团大战”。作为这一届书画社的副社长，洛晨要和社长庞羽芳俩人在教学楼前的大广场上蹲一天，招贤纳士，让社团注入新的血液。为此，学生会社团部专门给所有社团的社长们请了一整天的假，联系校社联拿了桌椅和帐篷，为他们规划好区域，用来“摆摊”。
洛晨挂断庞羽芳的电话，深呼吸，踩自行车像踩风火轮似的。洛晨的大学别的不一定有，地盘是绝对有了，宿舍在山上，广场在山脚，一个大坡横贯东西。骑车上课像是玩儿激流勇进，回宿舍那简直就是西天取经，漫长且痛苦。
没留神，从路的拐角转过来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男生，长什么样洛晨压根就没看清楚——因为她骑得太快了。千钧一发之际，洛晨像是武侠小说里大侠出招似的“嘿~”了一声，猛然把车头一拐，帅气的捷安特画出一个“S”型，稳稳妥妥地绕过了那个“障碍物”。
“哎嘿，通关！”洛晨愉悦地接着踩风火轮了。
男生愣了一会，“噗嗤”笑出声来。
广场上，大部分的帐篷包括书画社的，都已经基本搭建好了。洛晨刹车，车尾潇洒地一摆，在社团帐篷旁边停下来。
“你可来了，正好，把这些作品在地上贴一贴。咱书画社不搞那些稀奇古怪的幺蛾子，咱们就拿作品说话。”庞羽芳提溜着一大袋子被精心保护的书画作品，每一幅都是仔仔细细折叠好之后才收起来的，每一次活动都需要它们来撑门面呢。
看得出来，她再不来，庞羽芳就要焦头烂额了。洛晨立马接受组织安排，把外套往椅子上一甩，撸起袖子，开始小心翼翼地贴作品。那些书画都是在宣纸上着墨的，非常娇气脆弱，只需要一点风吹雨淋就能让它们面目全非。还好今天是个好天气，省了许多烦恼。
洛晨趴在地上一通折腾，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完成了她的工作。帐篷右侧的地面上，铺满了宝贝作品，颜欧柳体瘦金体不一而足，行楷恣意潇洒，草书狂傲霸气，点缀其中的几幅国画，水墨氤氲，意境高华。洛晨一时腰酸背痛，哎呦着直起身来，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人。
这是个个子高高的男生。洛晨的目光顺着他的对勾运动鞋、浅灰色运动裤、深蓝色衬衫慢慢移到他的脸上。唇红齿白，朗目疏眉，长相还蛮耐看的，五官线条感很强，仔细看去……嗯，睫毛不短……
咳咳，看得时间太长了，要被发现了。洛晨调整神态，清清嗓子，想开口介绍一下社团。这时她才发现男生手里还举着一根糖葫芦，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她贴在地上的作品。
感情他根本没注意洛晨的花痴脸啊……后者长舒一口气。庞羽芳在帐篷里面喊：“发什么呆呢？过来发传单！”
“哦哦！”洛晨应了一声，跑进帐篷里拿了一沓传单，一边碎碎念：“这一届的师弟模样一个个的都不错啊……”
“你这语气怎么跟菜市场挑萝卜似的。”庞羽芳嗤之以鼻，“管他好看难看，拉进社团才是正理。”
“对啊！那儿，你看，多好的人才。”洛晨指指依然在看书画作品的那人，“对了，什么时候糖葫芦上市了，我没发现啊？哪个超市？我看他吃得这么香我也想吃。”
庞羽芳送她一个大白眼。
洛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男生啃着糖葫芦还在聚精会神。她咽了口唾沫：“师弟啊。”
“嗯？”他应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回头。洛晨不甘落败，接着攀谈：“看看这都是我们社员的作品，是不是写得很棒啊？”
“挺好。”他终于用眼角看了她一眼。她浑身振奋，“那个，我问一下啊，你糖葫芦在哪买的？”
“噗……”男生破功了，笑起来像是春花舒展，洛晨感觉眼前哗的就亮了，“我以为你要向我介绍社团的，你怎么盯着糖葫芦不放？”他的声音清雅温和，很好听。
“哪买的？”
“……哈哈哈，好几个地方都有，我这个是5号楼楼底下那个超市买的。”
“好好好，那要不要加我们社团呀？”知道了糖葫芦的来处，洛晨开心了，挤眉弄眼地撺掇他。
“我再看看。”
“哦。”
帐篷那边来登记的人越来越多，洛晨跑过去帮忙。一边忙一边盯着男生，终于看到他抬头往这看，赶紧喊了声：“糖葫芦师弟，来登记！”
男生无奈地摇摇头，长腿迈了几步就到帐篷跟前，俯身，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坐在桌子后面的洛晨：“大二的可以再加社团吗？”
洛晨差点被他漂亮的眼睛迷翻了，反应过来惊呼一声：“糖葫芦，你不是师弟啊？”
庞羽芳扶额：“这边登记，别理她。”
“糖葫芦走好啊！”洛晨手里抓着一张宣纸，在空中摇啊晃啊，整得十八相送似的依依不舍。男生回头看她一眼，眼睛里笑意盈盈。
洛晨看见登记表上他的字，清隽帅气，满是风骨：“胡意川，大二，法学院。”
洛晨在学校新媒体部门的撰稿组工作，有一篇拖了快三天的稿子还没完成。这天焦头烂额之际，却趴在图书馆的沙发里不想起来。
今天读完了两本书，背了一篇长文，写了一篇论文作业，还把书画社活动的照片整理了发给庞羽芳……现在又来写稿子，真的感觉人生艰难，熬不住了。
夜里温度骤降，洛晨鼻子有点不通气，还流鼻涕。她就只好吸溜着鼻子窝在沙发里，抱着电脑，眼泪汪汪。图书馆里太暖和了，她扛不住睡意，电脑往小桌上一放，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件衣服，对面多了一个人。
“糖……糖葫芦？”
男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脸的悠闲自在，身上只有一件灰色的衬衫。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披着的深蓝色的夹克，大惊：“这个，你的？”
“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挑眉，带着一点戏谑，“感冒了还敢这么睡，我在边上看着都佩服。”
原来他刚刚就坐在她身侧几米之外的位置啊……这岂不是笑话都被人看尽了！她窘迫地一笑，左看看右看看，半天支支吾吾找出一句话来：“我要去表白墙上表白你，啊呸——”这下更尴尬了，“感谢，感谢你。”
胡意川无奈地耸耸肩，“表白也无所谓，习惯了。”
洛晨指着他鼻子：“你——令人发指！”
旁边的同学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胡意川向那同学说了声抱歉，回过头认输：“好，我令人发指，你小点声……”
洛晨的脸红了。
两人结伴走出图书馆。“你宿舍在哪个楼？”
“文学院，8号楼。”
“正好，我去8号楼办点事情，顺路送你吧。”
洛晨受宠若惊。路上，她说话都端着，伪装自己温良恭俭，问了他一堆问题，譬如，学不学经济学原理啊，法学院男生多不多啊，你们那女生节怎么过啊……
胡意川忍俊不禁：“你直接问，法学院帅哥多不多不就完了。”
洛晨：“……你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迎面走过来一个女生，是她同班同学。正巧听见洛晨这句话，登时一脸暧昧，一副“有情况了怎么不报告一下啊”的表情。
洛晨感觉今天尴尬就是她的索命鬼，咬咬牙，拽着胡意川逃了。
胡意川一直挂着浅浅的笑，不知道在想什么。“你来8号楼干什么？”她没话找话，问道。
“取我修理好的车子，顺便……买糖葫芦啊。”
“……啥？”
“8号楼也有，你是有多傻。”他说着走进超市，在拐角处找到糖葫芦柜子，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吃不吃？”
“啊？啊！吃！”洛晨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两根，谢谢。”
秋意渐渐浓了，枫叶黄了，落了，法桐一日比一日秃了。路边攒了厚厚的落叶，脚踩上去沙沙的响。双十一的购物压力让洛晨无法入睡——今天11月10号，零点抢货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可是两件外套她拿不定要买哪件，都买呢不可能……
手机上，胡意川的名字下面还显示“4G在线”。哈哈，这人肯定也熬着等双十一呐。今天忙的事有点多，没和他聊天。她思忖一阵，把一件鲜红色一件卡其色的外套图片发给胡意川：【哪件好看？】
对面竟然秒回：【红的。】
【为啥？】其实她也喜欢红的，嘿嘿……
【和糖葫芦一个颜色。】
“噗……”她眼睛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好，那就买这件！
网络那头，胡意川看着手机上，洛晨名字后面点燃的大火苗，这是聊天频率的见证。他满足地勾勾唇，这下可以去睡觉了。
洛晨这天起晚了，上课马上要迟到。她再一次踩了“风火轮”，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忽然，从后面有人超车……不，不是超车，那人追上她，然后和她并排，保持相对静止。“哈？胡意川？”洛晨侧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想让你骑慢点。第一次差点把我撞残了，这回万一出什么事可吃不着糖葫芦了。”
“呸呸呸，咒我呢？啊！是你！”她终于想起来，百团大战那天，穿着深蓝衬衫那个差点成为她车下冤魂的人……
“孽缘，孽缘……”
胡意川嗤笑一声，就听她自己在那里念咒似的重复着两个字。
……
天有不测风云，胡意川打篮球受伤了，洛晨在宿舍里原地打转，思前想后，还是去表达一下关心为好。她奔向超市，买了一堆零食，送到5号楼宿舍楼下，犹豫到最后，给他发了消息。
他的舍友走下楼，笑嘻嘻地打量了洛晨，接着说：“老胡问，有糖葫芦吗？”
“啊？”洛晨傻眼了。
“他说他就喜欢糖葫芦。”
“长本事了他……”洛晨气得笑了，“得寸进尺了还，不要白不要，我自己吃。”她提溜着袋子转身就走。
“哎……没说不要啊，我想吃啊……”舍友欲哭无泪。
胡意川站在窗户边上，望着女孩甩袖子离开的背影，想到图书馆再遇那次，送她回宿舍路上，她问他为什么学法。
“当初天真想实现理想而已，但是后来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现实太残酷了，我现在觉得反正没什么出路，学什么都一样。”
“别这么想啊。怎么可能都一样？就是因为现实残酷才需要有志之士去改变它的嘛。你看我，对书法本来一窍不通的，现在还不是混得风生水起，还能写几幅字装个门面。如果你喜欢的东西这么容易被颠覆，那也太脆弱了。假如将来你成了名号说出来震三震的大法官，那我还要你请我吃好多好多糖葫芦呢。”
他深呼吸。请你吃糖葫芦，现在就可以，每天都可以。说起来，真的要感谢糖葫芦……
十二月二号是洛晨的生日。她正在宿舍和舍友一起狂欢，蛋糕抹得满脸都是，手机响了，是胡意川的电话。
“下来！”
她一惊，没顾得上一脸的奶油，蹬蹬蹬跑下楼。男生左手攥着两根果实硕大饱满的糖葫芦，黄昏的浅薄阳光像是珠宝柜台的射灯，把糖葫芦照得晶莹剔透，把人照得朦胧柔和。
“你……”
“你喜欢吃糖葫芦吗？”
他上来就是一句问话，洛晨眨巴眨巴眼：“当然喜欢。”
“那你喜欢糖葫芦吗？”
洛晨：“……”他什么意思？他……半晌，她抽了一口冷气。他他他……
“我喜，喜欢……”这其实是真心话。
“想有人天天请你吃糖葫芦吗？”
“……想！”
他绽开一朵笑花，比糖葫芦外面那层冰糖还甜……他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洛晨一根，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紧紧拥抱住她。
“啊！！！”洛晨听到了舍友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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