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辰 再给我做一杯咖啡呗

图片来自冷小茶

1

认识陆一辰，是在一家咖啡店。确切地说，是一家咖啡书店。

左小北也是无意中发现这家书店的。

那是进入小暑后，一个极闷热的下午，小草、花儿、树叶被太阳烤得蔫蔫的。左小北心情恹恹的地走在淮安路的树荫底下，思绪里全是顾野。

突然一阵大雨，噼里啪啦落下来。她被淋了个激灵，转头望见马路对面，有一家整面玻璃墙的房子，全是书。便疾步过去避雨。

进得屋来，满室弥漫着咖啡香味。书屋里居然有个标准的咖啡制作坊：一个电动磨豆机，三个细嘴壶，多个滤杯。操作台后站着一位清爽干净的男孩。穿白T恤牛仔裤，整齐短发，看她进来，露出温和的笑容。

“您好，喝咖啡吗?请问您习惯喝哪个产地的？”

“随便来一杯吧。”她撸了撸头发的水，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着窗外。

雨势一点没减弱，啪嗒啪嗒打得玻璃墙直响。

她有四十九天没见到顾野了。

顾野去了趟西藏回来后，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和顾野分住在城市的两头，有两个小时车程。以前他们一周至少见两次。但西藏回来至今，他没来找过她。

就这样，他除了在微信里保持早晚安的问候，几乎缺席了她的整个生活。

她也说不清是想念他还只是不习惯没有他。有时一发呆，眼泪就涌上来。

他说他很忙，语气淡淡的。没说来找她，也没让她过去。她便不想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一样纠缠他。或许她骨子里头，有她的高傲，她要的情感，是发自内心的两情相悦，而不是单方面的索取或施舍。

他何时清闲过呢？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大男孩，高个子，儒雅不失俊朗，又透着一丝顽皮。

她与顾野，认识七年，相恋六年。他们大一在学生社团里认识的。那次左小北与顾野一起接待一个来学校取景的摄制组。她领略了顾野的风趣幽默，和做事的专注认真。大二他们很自然相恋了。

如今大学毕业三年，她在一家培训公司做教员。顾野则创业开一家IT网络公司，一切刚上正轨。

她是能理解顾野的忙的，特别是创业之初，顾野一头钻进公司里，试过整个星期呆公司办公室的。她心疼他，但懂他，所以那个时间，她不去找他不去打扰他。

那个时候也试过整个月不见面的。但这次与那次不同，左小北也说不上来。她总觉得顾野发生了些什么。但她不想问。他要说，自然会告诉她。她想。

2

一个人的日子，她的时间一下多起来。

以前要挤时间才能去跑的步，与闺蜜约的会，或去书店买的书。这些天天都可以做了。

是天气太热，还是情绪太低落。她除了去书店看看书，别的事情也懒得做。

再次去那家书店，才发现书店叫“风叶图书”。用行书书法写的四个遒劲大字，装裱了挂在书架上。

一整面的玻璃墙，透光极好。墙外是三棵巨大的白兰花树，树干高到二楼处才岔开枝桠，形成巨大树冠。既不挡着一楼的光，又能遮阳。再远些是一个社区公园，有大片的紫荆树，盛夏时节，满眼葱茏的绿。

下午三点后，太阳西斜，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漏下来，落在书屋内靠玻璃墙处的一溜长桌上。

左小北喜欢坐最左边，半圆形的角落，放置着全场唯一的一张沙发，浅绿色布艺沙发，整个人窝在里面，像被拥着。晴天时，阳光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上、书页上和咖啡上，明晃晃的闪眼。

这是她第三次去风叶书店。一进门就看到陆一辰。陆一辰就是她第一次来给她做咖啡的男孩。

“来了，小北。”

“恩，我要一杯科契尔！”左小北在操作台前的凳子坐下来。记得第一次来时“随便来一杯”，结果陆一辰给她做了杯“传奇”，当时她就被惊艳到了。

“今天我要看你做哦。”

“好。”陆一辰永远都是温和的样子。

陆一辰把咖啡过秤，再把豆子倒进研磨机里。哒哒的研磨声响起，豆子变成粉末漏在杯子里，他把杯子取出来，自己闻了一下，递给小北。

“哇，好香！”左小北赞叹道。她突然变得好期待，一杯香浓的咖啡将要诞生了！

陆一辰拿起一张弧形的纸，说：“滤纸有原浆的也有漂白的，我喜欢用漂白的，这个纸的味道少一些。”说着他把滤纸展开成漏斗形放在滤杯里。拿起细嘴壶，细心绕着滤纸浇了一圈。

“把滤纸淋湿，这样可以去掉纸的味道，让咖啡口感更醇正。”陆一辰眼睛盯着滤纸。全神贯注的样子。

男人专注的样子最帅了！左小北看着陆一辰好看的侧颜，心下默念。顾野工作起来，也是这个样子的。想到顾野，她心里一阵温热，又一阵惆怅。

“小北！”左小北听到唤她，回过神来，触着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睛，心下一动。她有点慌乱，眼神不知要放哪里好。

“噢，接着就要怎样啦？”她打着哈哈，眼睛乱转。陆一辰深深看她一眼。

“不同的豆子，口感固然不同。就算同一种豆子，不同的人，不同的情境，制作出来，口味也千差万别。”陆一辰停了一下，像自语道，“一如我们的生活。”

“啊？为什么？”左小北喜欢喝咖啡，但并不真正懂咖啡。

“制作咖啡的过程，说白了就是一个萃取的过程——用水将咖啡中的咖啡因、芳香物质萃取出来。”陆一辰看着左小北好奇的眼睛，耐心解释道。

“做咖啡最考验的是注水技巧。注水要均匀。水不能煮沸。在85度到94度之间。一般说来，高水温可冲泡出豆子的个性，苦味、酸味都可表现;低水温冲泡出来的口感则温润顺口，比较可以萃取出酸味。”陆一辰一边说一边以转圈的方式往滤杯注水，来回两圈。诱人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酸味足一点的咖啡更美容。”陆一辰笑着补充道。

左小北听得呆住了，原来制作一杯咖啡有这么多学问。

“欸，我说陆一辰，难怪早两天我觉得你做的咖啡比我以前喝的美式偏酸呢，但回味更悠长。”

“小北，你悟性真好！”停了一下，又说，“你一定是个敏感的孩子。”

“哎，生性敏感也不是好事吧。”左小北叹了口气，不由想到顾野，顾野他……

咖啡用白瓷杯盛着，苦涩里带着芬芳。这是一杯带了茉莉、柑橘和红苹果风味口感的咖啡，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品着咖啡，想着顾野，一时觉得茫然难过。六年的情感，怎么突然变得无法言说的无奈。

“小北，这杯‘瑰夏’是我私人珍藏，请你喝！”陆一辰变魔术似的，突然端了一个小玻璃杯出来，那咖啡透着晶莹的琥珀色，清亮诱人。

左小北尝了一口，口感清爽细腻顺滑，微苦里有绵密的水果清香，淡淡的酸味里带着甘甜，韵味悠长。果然是珍品啊。

同是咖啡，风味竟有如许的千差万别。生活不正像制作一杯咖啡么？豆子、研磨、水温、萃取，每一个环节，都决定着这杯咖啡的风味啊！

我与顾野，用六年共同种下的豆子，共同研磨的这杯“咖啡”，不是一杯“瑰夏”，也应该是一杯“伊露参”啊。

左小北啜着咖啡，丰富的口感在口腔里漫延开来。

等他忙完了，一定带他来尝一杯陆一辰做的咖啡。左小北心想。她的心情不由开朗起来。

3

这天左小北像往常一样，三点去到风叶书店。但不见陆一辰。操作台前是一位女孩。

“请问您喝什么？”女孩微笑地看着她。

“哦，来一杯科契尔吧！”

“好的。”女孩麻利地拿起一包咖啡豆，倒了一小撮在称上。

“那个，”她嚅嗫道，“那个陆一辰呢？”

“哦，他请假了。”女孩一边研磨一边说，“好像说他女朋友从外地来看他。”她的声音一下吞没在那哒哒的研磨声里。

左小北看着女孩动作优雅地完成各道工序。

“哦。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她喝了一口女孩做好的咖啡，味道好像有点不同。

“他没说，明天会回来吧。”

次日她去，不见陆一辰。

第三天再去，依然见不到陆一辰。她心中升起一点惆怅，一点怜悯。

她仿佛见着陆一辰也遇到了如她一般不如意的事。

一时间，她特别怀念陆一辰，也或者是特别怀念他冲的咖啡吧。怀念他那种对待咖啡的态度。她觉着这态度里，有某种特别珍贵的东西，她想抓住。他怎么就不来了呢?她问前台要了陆一辰的电话，就离开了。

是夜十一点半，左小北鬼使神差地，再次走到淮安路上。

本该打烊的风叶书店，却透出暖黄的灯光。左小北伸头望进去，玻璃墙边那一溜长桌空无一人。她沿栅栏小路绕到正门，门却是关着的。

“砰砰、砰砰砰！”虽然唐突，她还是忍不住敲起门来。

“谁？！”门内响起一个声音。

她心一跳。熟悉的声音。果然是一辰！她觉得有股热往眼眶处涌。

哗啦一下，门打开来，陆一辰的脸出现在左小北眼前。

两天没见，胡子长起来显得消瘦许多的脸，眼窝深陷，眼睛微红，布满血丝。陆一辰看起来疲倦憔悴，还有些意志消沉。

左小北一下心疼起来：“一辰，你怎么啦？”

陆一辰见到左小北，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把她让进去。

一进房子，一股奇妙的香味！咖啡制作台上，有两杯刚做好的咖啡。左小北四下张望，并不见旁人。

“小北，你尝一下。”陆一辰递给她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左小北轻啜一口。

“这就是传说中的咖啡极品，牙买加蓝山？！”海拔1800米以上蓝山地区出产的咖啡，香醇、苦中略带甘甜、柔润顺口，微酸。这段时间，左小北觉得自己的味觉感官更为灵敏了，一下就捕捉到咖啡里独特的滋味。

“对，我与小青认识，源于蓝山。但现在，小青却让我在她和咖啡之间选一个。”陆一辰的神色里有一抹痛苦。

原来他是在一次西班牙旅游途中认识小青的。当时因为对一杯蓝山咖啡的共同青睐，发现对方都是啡迷而无话不谈，继而相恋。后来陆一辰还考了SCAE和SCAA证。一直以来，小青都支持他追求热爱的事业。

但这次小青来，让陆一辰放弃做咖啡，去考公务员或做海外贸易。她的理由是，陆一辰做了两年咖啡师，房子没有车子没有，只有这与合伙人开的并不怎么赚钱的半间书屋，她不想再等了……

陆一辰搓了搓脸说：“小北，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选。”

“她嫌弃我穷。小北，房子和车子真的那么重要么？缺乏了热爱的生活，还叫生活么？小青也爱咖啡的，为什么她也不懂我呢？”说完，他一下把操作台的杯子全扫下地。“哗啦”一下，三只滤杯，全化为一堆洁白的碎片。

“一辰！”左小北抢上去，抓住陆一辰的手，暖黄的灯光下，她清晰看到陆一辰撕扯着的痛苦。

“一辰，别这样。”她的心疼得缩起来。她知道，他一定很痛很痛。

都是爱啊，一边是爱着的人，一边是爱着的事业。为什么就像隔着一条银河那么远呢？

4

早晨，微风摇动白玉兰树，那三株白玉兰一夜之间开满了花，香气四溢。阳光透过玻璃墙照进来。左小北和陆一辰并排趴在玻璃墙前那一溜长桌上。

那一堆洁白的陶瓷碎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社区公园那一片紫荆树，葱茏得似一片绿色的海洋。

左小北睁开眼睛，陆一辰脸向着她趴在长桌上，他熟睡的脸，像孩子一样恬静，全然没了昨晚的苦痛。他长长的睫毛不时跳动着，像在诉说他满怀的心事。

她拿起手袋，踮起脚尖，轻轻走出书屋。

让他多睡一会儿吧。一定累坏了。

晨光下，白兰花香浮动。现在，她就要去找顾野。

她不管顾野发生了什么，她也要告诉他，她依然爱着他。爱那个一直都那么勤奋那么专注那么执着的他。不管他创业成功与否，不管能否买房子买车子，她爱的只是他本身。

她突然很庆幸，她不是小青。在生活的磨砺之下，她左小北棱角依旧。她生活的那杯“咖啡”，依然是精心制作的，保有丰富层次口感，苦涩里透着芬芳与甘甜。而不是为了便捷，变成简单加了糖和奶的廉价速溶咖啡。

顾野，还是她的顾野吗？但左小北，一定还是那个左小北。

她一面走，一面给陆一辰发去信息：

一辰，我记得你说过，咖啡也有种坏的豆子。选豆时，会把坏的摒弃。还有，同一种豆子，不同的人，不同的情境，制作出来，口味会千差万别。

一辰，你到底是多好的咖啡师，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你为我调制了那么多杯咖啡：醇正、透亮，没一丝污浊气。你不知道，那些天，我满身戾气，几乎要跌入“阴沟”里了。

还好有你，你让我明白，对待生活，对待情感，都要像对待最好的咖啡豆一样，带着虔诚的心，用心调制。

是了，一辰，喝你做的咖啡，会上瘾。

今晚，我带顾野去，你再给我们做一杯咖啡呗。

中午，左小北收到陆一辰的回信：

“好。”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