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断戎练完一套刀法,满面红光,向旁立的夫人笑道:“清音,这断魂刀果然是把好刀!自从得了这刀,我的武功日益精进了!”
清音眉间略带惆怅,说道:“夫君,自你得了这断魂刀,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
断戎一滞,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清音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你近来睡得不好,为妻怕你练刀过度,伤了元气!”
断戎笑道:“恐怕是我得了刀太过喜悦,睡梦中也在练习刀法。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清音浅浅一笑,摇了摇头,眉间忧郁更为浓重。
每夜临睡前,断戎都要擦拭断魂刀。这刀身只有一半,看其形式又不像被兵器砍断,似乎锻造者故意造了把断刀。刀身上没有花纹雕饰,只镌刻着“断魂”二字,刀锋清冷犀利,灯下泛着寒光。
断戎越看越爱,手掌摩挲着刀身,眼前突然闪现出一幕画面,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似乎是一个人,又仿佛是一群人。画面一闪而过,断戎怅然若失,忽然间一股烦燥恶念袭上心头,无法排遣,断戎执着断魂刀,奔入练武堂,挥舞着练起了刀法。
随着刀越挥越快,刀头处有一股黑雾渐渐弥散,慢慢地围拢在断戎四周,突然黑雾迅疾如电收成一团,冲入断戎的双眼。
被黑雾瞕目的断戎眼露凶光,矫捷如猿猴般攀上墙头,翻墙而出。一道黑影紧随其后,如飞燕般轻盈越过高墙,追着断戎奔入夜幕中。
此刻已经是子时,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三两个从灯红酒绿场归来的登徒子,一身酒气,步履蹒跚。几人勾肩搭背地走着,忽见前方站着一个人,原本就是些不肖之徒,又刚刚挥霍了银钱,就动了邪念,借着酒意现出恶相,走到那人面前凶神恶煞的叫嚷着“拿出钱财,饶你不死”!
月光甚为明亮,断戎的脸仍有一侧隐没在黑暗中。断戎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几人叫嚷,待得几人叫累了,他暴露于月光下的半边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不叫了?”
登徒子见势不妙,都变了脸色,忙陪笑道歉,趁机转过身想要逃跑。断戎挥舞着手里的断魂刀,刀身平举向上,一颗骷髅头从刀身上显现,唇齿关节开合着,把几个人的魂魄都吸入了刀身,随后,满意的发出几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重新回到刀身中去了。
被吸魂的几个人,先是如同熟睡一样,不多时便全身僵硬,已经死去多时了。
断戎收回刀,转身准备离去,余光瞥见躺在角落里的黑衣人——他知道黑衣人一直跟着自己,只是方才断魂刀急于吸取魂魄,暂时没有理会。断戎迅捷挥刀砍向黑衣人,黑衣人虽然感到惊讶,动作略滞了一滞,但随即就反应过来,双脚点地使出“蜻蜓点水”轻功向后退了两三丈。
断戎紧追不舍,前刀才落,刀光尚未散开,马上又挥刀砍出。黑衣人身上没有兵器,且刚才看过断魂刀吸取魂魄,又忌惮断魂刀的邪术,只是施展开轻功,四处躲避。
黑衣人越是躲避,断戎越是恼怒,出刀速度越来越快,身形也转换得颇为迅捷,几乎如同鬼魅。黑衣人几次想要逃走,都被断戎拦住。断戎使出一招“狂风暴雨”,把断魂刀舞成一团光,将黑衣人笼罩在刀影中,趁着黑衣人寻找破绽之际,左手一掌推出,黑衣人急忙躲避,仍是被打中了右肩。
黑衣人吃痛,身形略微滞留,断戎趁机一把扯下其面上遮脸的黑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张脸映入眼帘,黑衣人竟然是断戎的妻子——清音!
断戎大惊,忙扶着清音,关切问道:“有没有受伤?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音脸色苍白,额头上有细汗渗出,想来她是怕断戎担心,故而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皮外伤,不碍事的!我们回去吧!”
断戎将断魂刀系在腰间,抱着清音走回家。清音羞涩不已,说道:“快放我下来,被人看见了不好!”
断戎失手伤了妻子,心中有愧,笑道:“看见就看见,咱们是夫妻,怕什么?”
清音望着眼前的丈夫,回想起方才用断魂刀吸取魂魄的丈夫,很难将两者合二为一;断戎素来对妻子情意深厚,重话也不曾说过一句,如今竟然出手伤了她,心里既是心疼,又是惭愧。
皎皎月光,清辉如霜,照在相拥而行的两人身上,映出了两种心思,一样心伤。
中篇
断戎近来有些烦闷,总觉得妻子有些异样。那日早起,断戎见清音莫名其妙地受了伤,问她伤从何来?清音反问道:“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最近,清音似乎对断魂刀饶有兴味,几次向断戎询问,断戎买断魂刀回来那天,就原原本本告诉过她:这断魂刀,是他从一个道士手里买来的。那道士衣衫褴褛,说这刀是他百年前的祖师降伏的一件魔器,若是选对了主人,不仅能帮助主人武功进步神速,且能通灵护主。如果不是道观败落,难以维持生计,是绝不敢拿祖师的遗物出来售卖的云云。
断戎与清音都是江湖中人,自小习武,见到上好的兵器,自然动心,更何况道士把这断魂刀说得如同神兵利器,断戎就买了下来。清音见断魂刀第一眼,就说这刀是不祥之物,劝断戎把刀还回去。断戎虽然难舍神兵,但是在兵器与妻子之间,他还是能分清孰轻孰重的,当即就跑到街上寻找道士,却没有找到。断戎劝说清音暂时先把刀留下,清音无奈,只好相从。
刀既然留下了,断戎就忍不住摆弄一番,谁知练过一次就再难罢手,尤其是武功近来更为精进,断戎知道道士所说的都是真话,对断魂刀更是爱不释手。
断戎武功日益进步,清音脸上却没有欢容,反而添了愁苦之色,且更为频繁地劝说断戎舍弃断魂刀。
那日,清音又在劝说断戎,忽听门外有嘈杂声。不多时,就有家仆带着两个报喜的官人来见断戎。那两个官人手里捧着官报,向断戎跪拜报喜,说道:“恭喜断老爷,得中今科武状元!”
断戎大喜,忙接过官报仔细观看,果然是自己中了武状元!忙把官报递给清音,笑道:“你还说断魂刀是不祥之器,如果不是它,我今年怕又要与武状元失之交臂了!”说完,命家仆取来银两赏赐报喜之人。
旬日后,断戎进京面圣,皇上见断戎英勇,武功超群,封他为镇远将军,随同征西元帅讨伐西域。西域诸国屡次侵犯天朝边境,皇上多次命人讨伐,都收效甚微。此次断戎出征,凭着一把断魂刀,斩敌无数,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皇上极力封赏断戎,令其居大将军之位,掌管天下兵马,又赏赐金银财宝无数,一时炙手可热,权势无出其右。
从平民一跃而至大将军,断戎可谓春风得意,而清音则日渐愁云惨淡,始终不见笑容。断戎深知清音依然视断魂刀为不祥,因此百般劝解。
每月十五,京城中有夜市,热闹非凡。断戎再三劝说,清音才应允到夜市中逛逛。
夜市中,灯火辉煌如昼,游人往来如织,清音心中烦躁,无意中碰到了路人,双方互相道了扰,便各自行路。向前走了几步,清音发现腰间的玉佩不见了,这才意识到方才撞到自己的路人原来是窃贼,忙转身向后追寻。
断戎得知清音玉佩被盗,也忙追赶,两人在一处僻静小巷中,找到了正在商议分赃的小贼及其同伙,清音还没开口,断戎挥动断魂刀,已经把几人魂魄吸入了断魂刀。断戎拾起玉佩,准备还给清音,回头不见其人。
两人一路追赶着回到府门前,门口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乞丐正在行乞。乞丐见清音衣饰华贵,举着破碗迎面走上前,不想清音行色匆匆,并不曾注意到乞丐,与乞丐正撞个满怀,衣裙被乞丐身上的脏污沾染,一片狼藉。
乞丐急得双膝跪地,不停向清音赔罪,清音不欲计较,说了声“没事”,就转身准备入府,才到门口,忽然听到一声低沉惨叫,急忙回头,断戎已经用断魂刀吸了乞丐的魂魄。
清音大骇,奔到乞丐尸身前号啕大哭,愤恨喊道:“往常你用断魂刀吸取魂魄,都是些不肖之徒,战场上各为其主,生死原有天命,这也罢了!这乞儿不过十一二岁,沦落至此已经可怜,况且他又不是故意冲撞我,你为什么下此狠手?你如今这样嗜杀成性,还是当初的断戎吗?”
下篇
临近中秋,家家都张灯结彩,预备着过节,断戎府上仍然阴云笼罩。自那夜误杀乞丐,清音就不再与断戎说话。偏偏断戎自用了断魂刀之后,其他吸取魂魄的事情都记得,唯有清音在场的几次,无一例外都忘记了。因此,他并不知道清音究竟因为何事,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时时小心谨慎地奉承,终于在中秋那夜,断戎求得清音原谅,答应一起过节。
月色皎洁,清音又刻意妆饰了,越发超凡脱俗,断戎喜上眉梢,握着清音的手笑道:“咱们俩许久不曾这样亲近过了!”
清音端起一杯酒,笑道:“今夜是中秋,是团圆夜,我敬你一杯酒,祝夫君平安喜乐!”
断戎也为清音斟了一杯,笑道:“我也敬夫人!”
清音接过断戎递来的酒杯,并不饮下,只是催促断戎先饮。断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待要说些情话,突然心头一阵剧痛,四肢麻痹不能动弹。
断戎眼望清音,想要求救,喉头也发不出声音。清音却执着一把匕首,向断戎走过来。
清音哀伤不已,不禁哭道:“夫君,你自得了断魂刀,已经迷失了本性,成了杀人狂魔!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与你相守一生,如今只能是奢望了!我去后,你善自珍重,天冷莫忘加衣,餐时勿忘添饭!”
说完,举起匕首,对准断戎的心脏直刺下去。
断戎全身都已麻痹,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眼皮发沉,眼前景物渐渐模糊,不多时就人事不省了。
再次醒来,断戎如同胸口被压了巨石,挣扎许久,终于脱离压抑,不住地喘息。断戎想起昨夜的情形,忙掀开衣服查看,肌肤平整,并没有半点伤痕。断戎松了一口气,想着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定下神来,断戎环顾四周,自己并非是在家里,而是在一间道观,正自纳闷,一道士推门而入。断戎看其人,仙风道骨,形如松柏,知道并非凡夫俗子,忙正了衣冠行礼。
道士不过点头示意,问道:“可有不适之处?”
断戎答道:“在下并无不适。不知在下为什么会在道观?”
道士并不答话,把一件东西递给断戎,断戎接过来,见是一把发簪大小的小刀,形式古朴,刀柄上刻有“断魂”二字,刀头处似是断掉了,刀身上刻有一个美人,其容颜与清音一模一样。断戎回想昨夜事,依稀记得,清音用匕首刺杀自己,其时,断魂刀已经与断戎通了灵性,自觉护主,不待断戎召唤,便自行飞起,从清音头顶砍落。
莫非,清音被断魂刀——
断戎捧着断魂刀的手不觉颤抖,望向道士的眼神中带着恐惧。
道士慨然说道:“尊夫人对居士真是情深似海,愿意以自己的魂魄为引,净化你的魂魄——”
断戎颤抖着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以魂魄为引?我夫人怎么了?”
道士肃然说道:“贫道修行数十年,从未见过似尊夫人如此大义凛然的人!”
道士遂将前时的事向断戎全盘托出。
原来,这道士是京城天一观的主持天一道长,时常到达官贵人家中讲法,那日无意中遇到了清音,见其眉目间愁云惨淡,且印堂发暗,较之寻常邪气更盛,便暗中调查。直至那夜,天一道长见到断戎用断魂刀吸取小贼及乞丐的魂魄,大为震惊,因此趁着断戎外出时,求见了清音,向其叙述利害。清音一直厌恶断魂刀,当即便请求天一道长救自己的夫君。
天一道长告诉清音,断戎被断魂刀迷了心性,邪气侵入五脏六腑,已经不是寻常法术可救了。经清音再三恳求,天一道长才将一种秘术告知清音,并嘱咐她:须得是月圆之夜才能施法!
断戎哭道:“究竟是什么秘术?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天一道长叹道:“天命自有定数,任何人都不能乱其秩序!你用断魂刀造了无数杀孽,虽然活着,天性已死,与妖魔无异。如果要救你,唯有用另一个人的魂魄为引,再由贫道施以秘术,净化你的魂魄,便可恢复如常。人有三魂七魄,救你只用一魂即可,这样尊夫人虽然失了一魂,比常人略显呆滞,性命却是无虞。可这断魂刀离了你,还会再寻找新主人,到时又会为祸苍生。尊夫人愿以自己的三魂七魄为引,彻底封印断魂刀。这刀上的小像,就是尊夫人的遗容!”
断戎大哭道:“清音,是我一时贪婪,迷失本性,竟然害了你!”
天一道长安慰断戎说道:“居士也不必灰心,祖师传下这秘术时曾说过,凡作引的魂魄,会同断魂刀中的邪气一起被封印,如果有机缘吸取天地灵气,不但断魂刀会彻底净化,作引的魂魄也有可能复活!”
断戎大喜问道:“此话当真?”
天一道长叹道:“我也不曾见过,只听过传说。”
断戎忙说道:“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试试!”
京城,断大将军府。
自中秋夜,断大将军夫妇一齐失踪,皇上派人寻找多时无果,只好命人暂时封了府第,将府中奴仆遣散。
一时间,关于断大将军夫妇的去向,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有茶楼中的说书人将其编成话本,说是断大将军夫妇,被天一观的天一道长度化成仙了,曾有人在天一观的后山,见过一对神仙眷侣,脚下踩的不是祥云,而是一把断刀,颇为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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