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在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身为九零后,很庆幸地抓住了浓厚年味儿的尾巴,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童年的年味儿也逐渐消逝,成了珍贵的回忆……
鞭炮篇
天边刚泛出一点鱼肚皮白,我们家的门就被敲开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通过微凉却躁动的空气钻进被窝,像小猫一样挠动着。我和妹妹急忙翻身下床,草草地穿好衣服,赶紧冲了出去。
村里那群男孩子站在门外,冻得通红的鼻子像极了堆在箩筐里的胡萝卜。胡萝卜们嚷嚷地催促着我们,奶奶从杀鸡的空隙里吼上一句:“到了街上不要疯!车子多得很——”。
风把叮咛费力吹到了我们面前,但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嘻嘻哈哈,叽叽喳喳,一步一个调,一蹦一声笑,我们高声唱着永远不在调儿上的歌,在那条还未干透的泥泞小道上,留下一串又一串彩绸般的笑声。
街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鞭炮,“火炮儿”、“摔炮儿”、“冲天炮”、“雷管”……红红的压岁钱换了红红的鞭炮,我们轮流提着一个装满烟花爆竹的大口袋,得意洋洋、意气风发,像极了刚打完胜仗收兵回家的将军们。
村里的鸡鸭鹅狗可遭了殃。我们紧紧跟在它们身后,“砰”,一地的鸡毛;“啪”,一地的狗叫。踢里哐啷,鬼子进村;噼里啪啦,世界末日;最终,在我们的猛烈围攻下,狗们呜呜地上了山,鸡们在房梁上瑟瑟发抖,鸭们挤在河中央嘎嘎悲鸣……
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只能攥着还剩一大堆的鞭炮,转移了目标。
粪坑。屎尿横飞,惨不忍睹;主人抓起扫帚追了过来,边跑边骂,我们哇哇怪叫,脚下生风,逃得飞快。
鱼塘。雷管一扔,天地一震;几条晕乎乎的鱼翻着白肚皮漂了起来,但很快“死而复生”,俶尔远逝。
灶房。乌烟瘴气,烟尘漫天;我们灰头土脸地冲出来,一边指着别人疯狂地大笑,一边剧烈地咳嗽。
干田,坑坑洼洼,变成月球表面;塑料瓶,拦腰折断,大开的肚子冒着烟;红薯,烂肉横飞,腐败味裹着硝烟散开;龙虾洞,淤泥乍起,顿时浑浊一片……
将所有的烟花爆竹挥霍一空时,差不多正是吃晌午饭时。我们望着“伤痕累累”的村子,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像是刚完成了一次惊天动地的壮举。然后我们互相敬礼、鞠躬,郑重地握手道别,一溜烟儿、飞一般地往家里蹿。
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大人们还在厨房忙活,我们抓起一坨肉就往嘴里塞。“嘶嘶”,像蛇吞气;“呱呱”,像青蛙叫。烫,赶紧吐出来,用手接住。手也烫,耍杂技一般扔来扔去,最终大张着烫得发麻的嘴,看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这时,妈总是一个爆栗敲在我们头上:“洗手去!”

野餐篇
吃完午饭,忙活了一早上的大人们去山那边打麻将。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头的那一瞬间,我们飞快地冲回了各自的家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腊肉香肠,土豆红薯……一股脑儿地全搬到山上去了。
去年被烧得黑不溜秋、寸草不生的地方已经重新长出了野草,枯黄干燥,正随着午后的清风摇摆着,似乎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恐惧到瑟瑟发抖。
我们围坐在那一堆杂物旁边,像一群分赃的土匪。
作为一支纪律分明的“野餐作战小分队”,我们当然高效地分好了任务——挖坑、刨土、架锅,一气呵成;找柴、烧火,排风,毫不拖沓;洗米、切菜、削皮,不亦乐乎。
报告!一切准备就绪!好的!同志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便是我们大显神威的时刻!我们不能让老百姓看不起我们!我们要——行啦!别那么多废话,赶紧过来烧火!
喂喂,锅辣了!可以放油啦!不急不急,等会儿。锅要爆啦!知道啦,你别吵!
倒油,兹拉兹啦。
多倒点儿!差不多了。快放菜呀!还没放辣酱呢。辣酱呢?谁带的?快点儿!油已经滚啦!蒜子呢?谁在剥?快快快!直接倒菜吧!
长短不一、薄厚不均的带皮儿土豆丝下了锅。
噼里啪啦。赶紧闪到一边。哎呀妈呀,好恐怖!谁去翻一下呀?要糊啦!谁管的烧火?这火太大啦!你掩护我,我去救锅!
最后,洁白的玉盘上盛上了一团混合着黑色的柴灰、红色的泥土、勉强能辨认出原本形状的“土豆丝”。
我们面面相觑。可以吃吗?应该可以吧。谁来试试?你去吧。不不不,你搬柴那么辛苦,你先吃。你烧火这么累,还是给你吧。打住!你们这群懦夫。我来试试。一群期待的眼神望过去。味道怎么样?快说呀。好吃吗?神秘的笑容。自己尝尝呀。哎呀,好像没放盐。其实还行。我也觉得。毕竟是自己的劳动果实。
一鼓作气,“野餐作战小分队”不辱使命地又做出了爆炒干草肉、油炸泥香肠、竹筒锅灰饭等多种“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最后,我们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有些刺人的干草上,将沾满锅灰的脸对准蓝天,情不自禁地感慨道:我们真是聪明能干,珍惜粮食的好孩子啊。
那时,午后的阳光暖的正好,清风撩动烧烤味儿的发梢,天空澄澈如一池清水,自由自在地游着一群飞鸟。
我们都默契地躺着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着这种无与伦比的美好。

通宵篇
天还没全黑,远处就传来了放烟花的声音。我们端着碗就往屋外跑,残阳尚未褪色,斑斓的火雨在远山的头顶散开,如猫爪一般在我们心中挠着痒痒。我们赶紧扔下碗,抱起冲天炮就跑了出去。
此起彼伏的喊话声响了起来,伙伴们从各自家里跑出来,都扛着长长的金箍棒,在最大的坝子上集合。
点燃引线,对准斜上空,在“刺啦刺啦”的火花声中,我们紧张期待地仰头望着。时间被拉成了一根细长的线,“啪”的一声突然断掉。手掌心传来了巨大冲力,与此同时,“砰”的一声,一条火龙呼啸着从顶端射出,极不情愿地爆炸开来,火雨一片。
我们惊呼着、尖叫着,像狼啸月。我们蹦跳着、扭动着,像兔发癫。兴奋似乎点燃了所有的引线,刹那间,整个天空便都被绚烂的烟花填满了。
一发、两发、发发惊艳!一朵、两朵、朵朵动人!在这独特的灯光特效下,在这浪漫的烟花点缀下,我们在暮色中手舞足蹈,跳着最纯真的幸福。
狂欢谢幕,留下一地颓废的“金箍棒”和火药灰。
我们意犹未尽地盯着夜空,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有人夸张地放大嘴型却不发出声音:
新年快乐呀!
你说什么?
我说——
突然有了声音。
我说——你们是一群猪!
一群人恼怒地追了上去。
暮色四合,在各家坐满的麻将桌旁边,在正放着联欢晚会的电视机前,在铺满瓜子壳和烟头的地板上,在昏黄却温暖的白炽灯光下,我们躲藏着、追逐着、大笑着,引来大人们的一阵笑骂。
不知谁抓了一把瓜子往后扔去——头上立刻挨了打,响起一堆幸灾乐祸的声音;也不知谁偷拿了牌转身就跑——后面跟着气急败坏大骂臭小子的声音;电视屏幕被我们扭动的屁股和腰肢挡住,联欢晚会变成了水草舞——然后在被提着耳朵扔出门外前又一窝蜂散去……
等到我们疯闹完,已经是将近凌晨。有的瘫在板凳上,已经熟睡过去,被妈妈轻柔地抱在怀里;有的靠在爸爸打麻将的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胡乱指挥着;有的吃着奶奶剥好的一堆瓜子仁,盯着花花绿绿的电视屏幕,嚼着嚼着就睡着了;有的枕着爷爷喝酒的手臂,在浓郁的酒香和老故事中醉了过去,口水挂在嘴边,宛如晶莹剔透的酒液。
最后,各家各户轻声地道别,抱回了自家睡得香甜的孩子。很快,村里的最后一盏灯悄然熄灭,鼾声四起。
在从未断绝的的鞭炮声中,熟睡的乡村突然露出一抹迷人的笑来。想必,在梦里也邂逅了幸福吧。

后记:
在外地上大学的我每年春节还是会回老家,只是一年一年过去,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儿时的伙伴都相继离开了故乡,到去年的春节,竟只剩下了两三人。
鞭炮还是会买,野餐还是会摆,烟花还是会放——只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不小心弄丢了这群人,便再也找不回当时的美好了。
慢慢长大的年纪,始终经历却总也学不会的东西,是离别。所幸,这些回忆都储存在最温暖的角落,变成了每次触碰都能情不自禁笑出来的缱绻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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