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回家路
周末,路华回娘家,车上载了五岁的云溪云暖俩双胞胎兄妹,这两个小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个哭那个闹,一天到晚吵得她头疼,实在焦头烂额。娘家是女人永远的大后方。这不一放寒假,就往回赶。
结婚这几年,每逢节假日,路华就收拾东西往家赶。也是,人生在世,有谁能走出家这个圈圈?开始丈夫萧沐还陪着,随着他生意日益兴隆,就成了路华自己回来。
刚到村头,听到有拖曳长腔的哭调,怎么回事?正好看到她初中同学章远匆匆走来,路华按喇叭,慢踩着刹车,摇下窗玻璃,“章远!”
章远,挺机灵小伙,高高大大活泼开朗,浓眉大眼,上学时就是班上气氛活跃分子,还是学霸,这让埋头苦读的路华很不爽,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可越这样,章远越往跟前贴乎,每每给路华怼回去。
“哎,章远——”路华车更近了,又连按喇叭两下,这分贝猛地提上去,声音实在有些烧耳,章远这才惊醒般抬头,立马咧开大嘴:
“路华回来了?好久没见到你了,嗨哟,云溪云暖,哦哟我们的两个小宝贝,都这么大了,上学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们,有事告诉叔叔,叔叔打他个落花………”
“胡咧咧什么?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你这是要干吗去?”路华瞪着章远,不耐烦打断他。上学时他就这德性,啰啰嗦嗦得像个娘们。
“是你在求人好不好?还有天理没?就这态度,”章远脖子一梗,眼瞪起,“我还……”
“你说不说?”路华脚下用力,车轰一声开始慢慢前行。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都俩孩子妈了,还这副德性。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是顾子墨他妈走了。”
“啊,顾阿姨才五十四五吧?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看她在地里收麦子多有劲,都不要收割机。”顾阿姨割小麦的画面又浮现在路华脑海里。生命无常,谁知道每天一睁眼,又会迎来什么?
“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法说,”章远靠近一点,压低声音,“还不是让顾子墨婚事急的。”
“顾子墨在美国读研,美国人还要彩礼?”路华白了一眼章远,“你正经八百说,别说半句藏半句,没吃饱饭咋的。”
“你让我进去说,在这吹着冷风,冻死宝宝了。”说着章远去开车门,“叔叔,坐我这里,”云暖在后排座椅上呢,这两个小家伙早中了章远的糖衣炮弹。
“谢谢云暖,云溪看好妹妹,你可是家里的男子汉哦。”说得云暖秒变小公主,云溪则傲娇地挺挺胸。章远说着已在副驾驶上坐下,车里进来一股寒气,“你不知道顾子墨订婚的事?”说着他盯着路华的脸。
“你和我说过吗?”路华让章远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抬手拂了一下脸,“我脸上没什么吧?”
章远垂下眼皮掩去眼底闪过的一抹什么,即刻抬起,瞪着路华,“你不是嫌我老给你打电话,说你忙吗?”说着回首看后面两小人儿,正说着什么。
“就是忙啊,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带两个孩子试试看?”路华一听到“忙”,不由生起一股抱怨,一缕乌发垂下来,她用手一捊,可又掉下来。
章远不由伸出手去,可伸到一半,又犹豫着缩了回去,却听路华一声嚷嚷,“你倒是快说啊?”
“看,还是那副臭德性!我欠你的?凭什么我就该给……”
“诶呦……诶……呦……”章远发出惨叫。
路华伸手拧住章远的大耳朵,还左右狠狠地旋转两下,“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章远的脑袋跟着转,“你松手,松手,我说还不行吗?”
路华仍不松手,只停止了扭动,“你先说!”
“顾子墨女朋友,是他一块出国留学的大学同学,”章远说着,用手指腹轻划一下仍拧着他耳朵的手,路华没提防这点儿柔软的小碰触,似划在心上,一惊,不由得松开手并缩了回去。
章远抬起头,得意地看着路华,嘴角上扬继续说着,“受这次疫情影响,两个人好不容易回国,可花了老鼻子钱了。这不两家人商量着年前订婚……”
“好事啊,阿姨累着了?”
“哈哈,不懂了吧了?”章远嬉皮笑脸地望着路华,“娶媳妇回家,累也应该乐开花。你知道她女朋友那边要多少彩礼?”
“多少?”路华问了下,看章远又摆出一副闭嘴不说的臭模样,自个眨巴着眼睛片刻,犹豫着发问,“三十万?”
“三十万就好了,女方家要八十万!”章远看路华眨巴眼,有些失神,片刻后才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个八字。
“八十万?太狠了吧?顾子墨光出国留学这两年,还不早把家底子给掏空了?”路华惊讶得瞪大眼睛。
“可不是啊,顾子墨他妈一听,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送医院也没再醒过来。我看这俩人估计是没戏了,出这么大事,女方家都没个来的!”
“这女方家也太不看事了。”路华想起刚才章远走路沉思的模样又说,“你这是上哪去,”
章远一手摸着耳朵,听路华的问话,咧嘴笑开了,“我在想过年了是不是去买个外套?”
路华心里泛起涟漪,那年刚刚高考完,父亲出车祸而救治无效,英年早逝,母亲伤心欲绝,一病不起,章远高考后带病母入学,每日奔波于医院、学校、打工创业,从医院及生病母亲身上,居然看到家政服务商机。公司做的还真不错。不过,这两年,就是路华这样的观者,也看出受疫情影响的困扰……章远身上,七七八八的所有担子,哪个不得自个扛着。
“想啥呢?这也太让人伤心了吧,和我说话还在想别的男人?”路华让章远的问话给唤醒,看章远一张脸举到面前,瞪着她,路华莫名脸红了:
“呸,你才想男人呢。”又觉说得不妥,忽然想起什么,“上周和那个小倩见面了没?怎么样?那可是我们单位新进的研究生……”
“云溪,云暖,跟叔叔下车吗?叔叔可是给你们准备了过年礼物哦。”
这混球,一说这个话题就打岔。路华也到家了,章远家,就是路华娘家后面的那幢新盖的小楼。看章远牵着俩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走远,路华一时有些愣怔,转头看到正在院子摘韭菜的母亲,腻歪歪地扑过去,“妈,女儿想你啦,”
脉脉红衣语
路华妈五十六岁,保养得很好,头发乌黑油亮,一双凤目仍显清澈,风韵依旧。抬眸捥了一眼水灵灵的女儿,笑意往外涌出,嘴里却道,“哼,都俩孩子妈了,还没大没小上头扑脸的。萧沐呢?老这么回来,你让你婆婆怎么想。”
“怎么?我想亲妈了,不行吗?”路华从后面揽住妈妈肩头,嘴趴在妈妈耳边撒娇道,腻歪了好一阵,才起身打开后背箱盖,往外捣鼓,一会儿功夫地上花花绿绿铺了一片,末了手上拿了盒化妆品,“妈,你看,这个牌子效果最好,消皱纹去水肿,你一定要天天用。”
“唉呀华子,以后别再花钱了,上次拿回来的,我都还没用完呢,家里还有好几盒没拆封,你就别败家了。哎,萧沐呢?萧沐怎么又没来?”妈妈还没问到心里去,到底是老妈,看出女儿眼里的不悒。
“别提萧沐了好不好,就知道整日出差,成天忙忙忙,见不着个人影,我上下班还得接送孩子,这么累还要伺候她。周末了,国家都让我休息休息,她比国家大?”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孩子牙尖嘴利的,光长年纪不长成事,你当俩孩子的妈就这么给孩子做榜样?你就……”
“嗯嗯……听到了听到了,我一回来你就唠唠叨叨个不停,我朋友同学单位上同事都夸我,说我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写得了代码,斩得断电脑病毒魔掌,我,我还斗得过二奶,打得过流氓……”路华正胡诌得起劲,不料门口传来声音:“哪来的二奶?还有流氓?”
竟是章远站在院门口,手上提了个黑塑料袋包裹件,已经撕开的口子大敞着,路华手掩嘴,觉得脸有些热,也只好讷讷地腆着脸过去,“属猫啊你,吓死人要偿命,云溪、云暖呢?”
“章远来了,一会在这吃茄盒子吧,我这就去做了。”说着端起韭菜进去了,一会厨房付出剁肉馅声音。
“我妈炸的鸡腿鸡翅,还有胡萝卜丸子,俩小家伙说啥也不走了,放心,等吃完了自己就知道往回跑。”章远脸上仍带着笑,声音有几分粘滞,“我给我妹买了件外套,她还嫌弃不要,要不你试试看合适不,合适就留下,不合适我就退了。”
“是吗?你这么疼你妹妹?”路华莫名地有些怏怏然,要知道还是叔辈妹妹而已,又瘦又小连带到着五官,那对小眼儿巴嗒巴嗒得用放大镜去找。嘴上却又道,“我这里还没开始备年货呢,我看看,”
女人天生都是衣服狂奴。路华利索地脱下身上衣服,露出长到膝盖的精致短裙!肉色打底裤,性感迷人,章远的目光就给牢牢地粘着住,喉结滑脱了一下。只见路华利索地套上,这是一件红艳艳的羊绒大衣,火辣辣的红,像一片红云,灿烂夺目,路云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开柔美的笑容,转着圈儿,看衣服合身地裹着腰肢,轻盈飘逸,路华觉得自己如跃跃欲飞的小鸟。
她展开双臂,“哦……飞喽,”又回头,看到章远双眸迷离,有光在闪烁,“好看吗?我这么适合红色!”
章远欢快地回应,“当然,我们班的路华永远都是最美的。”
“妈妈!姥姥?”
“姥姥!妈妈?”
院里传来清脆的喊声,两个小家伙搬了什么东西,路华妈早应上了,“哎——哎——宝宝们,快来快来,这都是什么?哟,这么大机器人!”
“姥姥,姥姥,看我的漂亮公主!“云暖看姥姥夸云溪,也忙不迭拿出自己的娃娃挤上前说。
“好好,谢谢叔叔了没有?来,吃姥姥专门给你们做的煎茄盒。”
“我回去了,”屋里,路华仍在对镜子左顾右盼,听章远说这几个字时,镜子里的章远正站她身后,很近,近得感受到他呼出的热腾腾气息,心一窒,忙回身,正好与面对面站着,章远眼底熠熠闪光,路华的脸“腾”地变得滚烫,心似乎飘起来,向前飘,似乎越飘越近了,距离那双发光的眼……
“咚咚咚”忽地响起妈妈剁肉馅的声音,路华顿时清醒,一屁股坐床边沙发里,这清脆悦耳的剁肉馅声,曾经是多么期盼的声音!
“这红色最正了,真的好看。”路华有些讪讪看着章远,又看看镜中的自己,“你看我真的穿着还合身吗?还挺暖和,合适的话我可真留下了?”
“行了,我走了。”章远却丢下一句,转身出去了。门开门关,一股冷气袭来,路华不由自主裹紧身上的红色羊绒大衣。
萱草花沾泪
晚饭后,路华妈打发了云溪云暖两个小家伙入睡后,来到路华房间。
“都睡下了?”路华正在收拾床铺,看到妈妈进来,问了句。
妈妈没回应,默默坐下,然后路华听到妈妈一字一顿说,“你还要耽误大远子多久?”
“…………”路华猛地回身,她想说一直在给章远介绍女友,可看到妈妈眼神,却干张着嘴,发不出声。她垂下眼皮,默默走到妈妈跟前的小杌子上偎着妈妈的腿,坐下,拽起妈妈的胳膊摇晃着,“妈妈……”
“叫妈就能解决了?妈让你天天叫!”路华妈抽出胳膊,伸出手指戳路华额头一下,路华一噘嘴:
“妈………疼………”
“还知道疼?章远是个好孩子。村西头刘老头家的那个老二,叫芳草,上星期天天去他家,赖着撵都撵不走,让章远给生拉拽拖出去的。这孩子得三十一了吧,她妈到处托人给他相亲,这孩子连去都不去。”
妈妈说着,又看了一眼路华,“大远子听你话,你该劝劝他,她妈病秧子一个,经不起折腾。”
“我知道。”路华不耐道。
“既然说到这里,那我问你,你当初是不是为了给你爸爸治病,才答应那萧沐的?”路华妈妈直接了当问。
“当然不是啦!”路华急急道,又抬头瞪着妈妈,妈妈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片刻,路华垂下眼皮,似泄气的皮球瘪着。
“我就知道!是妈妈拖累了我的华子,那些年你爸爸病重,欠下那么多债,要账的大过年赖家里不走。”路华妈眼神空洞,又似乎在看着什么,“那时也亏得章远那小子,拿着那把锄头守着门口,居然没一个敢进来的了。”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只要你爸爸还有一口气,妈妈我也不能不给他治啊……华子,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你说什么呢,爸爸也是我的。你放心好了,我一直给章远介绍着呢,前两天刚安排他和我们单位的小倩见面,那个小倩又漂亮又温柔……好了,妈妈,我困了,我要睡觉了。”路华说着夸张地打起山一般响的“呼噜”,妈妈摇摇头,嘴里絮叨着出去了。
翌日一大早,路华醒来时,妈妈刚从外面回来,说去了顾子墨家,他母亲今天发丧。又叫路华赶紧起床,早赶过去一趟。
路华收拾好自己,看自己一件短款黑色羽绒服,下身黑色带绒牛仔裤,黑色旅游鞋,看镜中人脖子上露出的一抹红毛衣领。看床头上那件红猎猎的羊绒大衣,又拿起来挂进衣橱里。
出门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叫她,果然是章远,路华本想说“这么巧”,可一张嘴又想起妈妈昨晚的话,说出来就变了,“你这么早,也是去顾子墨家?”
“就是,他家族里人多,倒省了我们外人去助忙。”
看路华两手揣羽绒服兜里,从衣兜里掏出一副皮手套,“怎么没戴手套?给,正好我这一双!先戴着吧。”
“咦?正好?还是真皮的,你妹妹的?”路华伸进手,里面有一层绒,很暖和。
“她又不戴,嫌我给她买的东西老土,你不嫌弃就留着戴吧。”
“章远,”路华抬眼看着章远,偏偏手机又响起,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手机铃声是从路华衣兜响起来的。路华拿出手机,屏上显示“沐哥”二字,路华接起电话,章远大踏步往前走去,身后的声音仍往他耳朵里钻。
“华华,对不起,我上午抽不开身,实在是赶不回去,家里怎么样,妈妈身体好吧,我刚登机,预计四点到家,到家我立马去接你们。云溪、云暖在吗?叫声爸爸……”
“妈妈看着他们呢。我正去顾子墨家,他妈妈突然发病,走了,今天发丧。”
“哦,那多随上点份子钱吧,我们都算是校友了。”
晚上,萧沐来接路华母子仨,路华妈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叫了章远,章远不是一个人来的,竟领了芳草一起。芳草比路华要小得多,小时老拖着鼻涕,跟她后面哭着撵着要跟路华章远一块儿玩,可谁愿带她?那晚上她小鸟依人偎在章远身边,脸上的青春痘蹦啊蹦啊,挤着要跳出来放歌一曲。
不久,路华从家附近又买了一套房子,把妈妈接过去,妈妈和婆婆倒配合得很好,排班接送孩子,还双双去跳广场舞。从亲家又升到舞友,那是一个乐。
章远的消息仍包裹着路华,章远结婚了,有了儿子,又离婚了……同学聚会,碰面是免不了的,路华远远地看着章远,黑发间夹杂的白发日渐增多,看自己,看周围人,其实也是。
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
【文字之光】专题秉持“为好文找读者、为读者找好文”的价值理念,目前不接受投稿。【金色梧桐】是其优选专题,欢迎投稿荐稿。
主编韩涵微语携全体编委人员恭候你带着优秀的文字找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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