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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遇到复容杰的时候，无双孑然一身。他站在凤凰花树下，陌上人如玉。凤凰花开的正好，如果面前这个人，不是和她谈生意的，或许，无双会多停留一眼此刻场景。
“帮我。”淡漠之间，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威仪……
“凭什么？”虽说彼此身份悬殊太大，也自知理应不配反问于他，只是，她早已孑然一身，没什么可失去，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凭，只有我能给你自由。”他说这话时，依旧背对着她，言语之中却充满笃定，眺望着远方。
无双笑了，是呀，皇室中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就连面前这人人称赞的淡泊名利的九贤王，也免不了世俗的诱惑。他说的话，如同抓住了她的七寸，是的，若现在唯一有的执念，大概便是自由了吧……
“为何选我？”没有立即表明自己的立场，但她显然已经回答。
“沉浮青楼十年，一朝归来变凤凰，这便是理由。”他的耐心倒是挺好的，一一回答了她，也没有半点生气之意。
是呀，十年沉浮，十年的虚伪迎合，久到她都忘了她曾经也是达官贵人，也是闺阁中的小姐。曾经，她也曾寄希望于男子，只是现实总是提醒着她成长。也就不把虚无缥缈的承诺当真……也就学会了包装自己，让自己爬到高处，等待一个机会，完成自我救赎。
现在，以她的身份，确实如同他说一般，已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毕竟，已经是太子的宠妾，荣华富贵已是唾手可得，可无双自知心里却空落落的，十年困于青楼，此后困于高台，这不似她想要的结果。太子此人，虽待她是极好，想来只不过是贪慕容颜，如同府里的冯侧室，便是一时贪欢，而后又终将弃之如敝履……
太子是个矛盾之人，喜爱她的同时也在厌弃她，一面介意着她的身份和过往，一面又能想和她长厮守，因此不惜得罪天子也要纳她为妾，可是，入门后，又时时后悔当初的决定，以至于大婚之夜，让她苦等一夜未归，让她成为了笑话，也让太子自己成为了一个笑话……
转眼富贵，皆是过眼云烟，她突然不屑于此，只想要一份自由，一份他乡是故乡的自由。因此，他的邀约与到来，是她不容拒绝的理由，也是原因。
传闻九王复容杰，文质彬彬，信守诺，手下也人才辈出，若不是无争权之心，朝堂之上何人能敌过他……想来，传闻也不尽信，至少，他有争权之意。不过，见到他那一刻，举手投足之间，却有大家风范，言语之中，也没有歧视之义。无双曾看人无数，如今仍愿意再信自己直觉一次，他，或许能给他想要的自由……
02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合作了两年，合作到他们之间多了些了解，多了分调侃，唯独没有真心“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有九王复容韬光养晦……”世人皆说，九王淡泊名利，不喜权谋斗争，连朝堂大臣都被他所蒙蔽，朝堂争斗皆在四王与太子之间，见风使舵的大臣们随天子的喜爱变换着追随者，无人问津着九王。俗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朝堂清醒之人，总归还是少数……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天子如何了？”民间传闻皇帝身体日渐衰退，现全靠汤药续命……
“是”他再次站在凤凰花树下，这一次，面对着她，眼里很平静，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他快死了，所以得加快速度了。”
自古帝王家，多是无情种，九王从小不得天子宠爱，又怎会有寻常儿女家对亲人即将离世的悲痛与忧伤。身居高位，有情也无情，无情便有情……
“我需要你再添一把火，打破四王与太子之间互相掣肘的局面……”说完，便将两封信递给了她，一封信里内容大抵是四王在东城山林深处秘密练兵，私养重兵，向来是天家大忌，若有实证在手，四王便无葬身之地；而另一封信的内容，大抵是太子今年年初治理山西洪灾之际，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惹的百姓怨声载道，更过分的是，放纵下层官员强抢良家妇女，为讨好太子的欢心。皇上对于太子的荒淫，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也不会同意她做妾。只是民间本就生活不易，太子还一意孤行，天子可饶恕，百姓也不会饶恕……
“好计谋，一箭双雕！相互算计，果真毒辣，复容杰，他们都被你骗了……”此刻，凤凰花树下，没有君臣，只有盟友，于是她便脱口而出了他的名字。他听到的时候愣了一会，便很快恢复如常，大声的笑了。
“成王败寇，赢者才能制定规则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他一双眼睛写着他所有的野心。在她面前，他有说不出的坦诚，坦诚到她都有些不敢相信。比如他会毫不遮掩的告诉她计划，行动路线，时间。也不知他是拿捏到了什么，她如同一位看客，从不掺和，也绝不泄露。
唯有一次破例，却还是因他。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03
太子府里，她是得了恩准之人，与其他妾不同，可自由出入府内，府里的下人，个个都会使眼色，便知谁才是府里的主人，对无双也是毕恭毕敬的，哪怕大婚之夜，被太子冷落，哪怕太子喜新厌旧，哪怕太子天天在外寻欢作乐……
“太子可有回来？”回太子府的第一件事，便向下人打探消息，下人说太子还在外应酬时，无双表情比两年前从容了许多，便将下人打发开来。
回到自己所住的楼兰阁，阁中设计大多是按太子迷恋她的时候，她的喜好所设计，转眼间，物是人非事事休。这阁中最精巧之物，便是由宫中巧匠所打造的曼珠沙华珠钗，是太子送她的相思定情之物，只是，她从未戴过，太子也从未过问过……
她将珠钗从宝匣中取出来，看着那花蕊由红色银丝上点缀着晶莹剔透的小水晶制作而成，周遭由贝壳研磨打造而成的透亮泛红的花瓣，风一吹，珠钗上的花瓣亦随风摇曳，在阳光的照射下，还闪闪发亮，若隐若现。这是何等能工巧匠，让珠钗都惹上了灵气……
她看的入神，太子来到身后时，她都没有察觉到，直到手中的物件一转眼到了别人的手里，才回过神来。
“无双，你若喜欢，我再让他们给你做一副！”随手之间便将珠钗钗在了她的头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看着梳妆镜里的她“真美！”
无双脸上的表情很敷衍，或许爱与不爱真的很明显，曾经的喜欢，只是感动于他能使她爬的更高，而不爱，却是她骨子里的理智与清醒。太子，绝非良配。
上一次，救了复容杰，换来的是，一夜的冷水浴，太子那一夜当面承认他嫉妒的发狂，只不过她一直很清楚他是为了惩罚她破坏了他的计划罢了，而不是所谓的嫉妒他们孤男寡女，在捕兽洞里呆了整整一夜……
“下人说你找我，有事吗？”无双不是个爱主动的那个人，回府听说她找过他的那一刻，他的被浇冷的心里仿佛又生起了火苗，便一刻不停的来到了她的房间。
自从入府一来，他待无双自认为是极好的，除了纳她的那个夜晚冷落了她，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她阁楼之中。他待她自是不同的，他爱她，便敬她。他承认青春多于荒唐，但他自从看见她第一眼起，从此，便无他人再入眼。她说想逃出青楼牢笼，他说好。她说孑然一身，他说许你一生荣华。她说别靠近，脏，他便一直等呀等呀，等到她主动那一天，只是，人心大多容易冷漠，他始终没有等到她……于是，他开始四处寻找她的影子，企图找到完整的一个她。
“无事，只是想到，两年前的今天，是相遇的日子。”
“是呀”两年了，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愿意去了解……
“嫁给我，可有后悔？”太子望着面前这个人的背影，低下他平日高傲的头颅，双手从背后环抱着她，透着半分的不自信。
无双愣了愣，便很快恢复了常态。“不曾。太子能给妾的，已经是最好的了，妾怎敢奢求更好。”转眼间，便从太子的怀中松开，站起来面对着他。脸上泛起微笑，笑意却不见眼底。
太子仿佛得到了他的答案，便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04
未来的半个月，太子和四王都很忙碌，忙着抓对方的把柄，也忙着为自己遮掩，只是谎言如同窗户纸，一捅就破……于是，在八月中旬，皇帝在病榻之上大怒，剥夺四王王爷身份，充当流民，发配西北。
而太子，则剥夺太子府现有财产，将其充公，所有讨好太子所被绑妇女，立即释放并多倍补偿，换四王处理灾后事宜，平息众怒。且关太子三个月禁闭，自省…….
“他，果然是偏心的！”复容杰站在树下，看到现在的结果，原以为皇帝会废太子，结果只是不痛不痒的教育，而自己还得给他善后。手里的拳头便握得更紧了。无双看到他这般模样，一时无言，只是静静地呆在他的旁边，两个人就在凤凰树下，静静地坐着，听着花落的声音……
复容杰一时之间，没了四王与太子，代天子处理朝政，在民间大受青睐，名声越发响亮，皇帝的病情，确日益严重，太子党看到四王的崛起，突然间明白了他一直在养精蓄锐。传递给太子消息，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太子这次一反常态，没有任何挣扎，他安静的被禁足于静安阁，静安阁是他母妃生前所住居所，虽贵为皇后，却看透红尘，腾出坤宁宫，移居嫔妃时所住的静安阁，远离尘嚣。
太子在其中，每天都会像他母妃那般上香，祈祷，面对这神灵，询问着他想要的答案，可惜，神灵没有作答，于是，他也每天都会失去兴致，时而愤怒，时而失落，也会时而大笑，只是更多的是安静……
来送饭的太监，看到太子模样，都觉得太子是疯了，谣言愈演愈烈，引起朝堂上太子党一阵恐慌，纷纷联名请求解除太子禁闭。可惜，九王代政，未达天听。部分太子党见事态不妙，另投明主，一时之间，太子党人数少了一半。
那是一个午后，皇帝用微弱的声音召唤朝中重臣，要求太子陪伴左右，九王在身旁，一动不动。整个房间，均是九王之人，也未动……
皇帝勃然大怒，九王看着病榻垂危之人，拼尽全力想起来，却无奈年老体衰，皇帝被气的直喷一口血，复容杰却依旧冷漠着站着。“父皇就安心养病吧……”
太子很安分，连无双都有些惊讶，虽无夫妻情分，但无双为了自由出卖了太子，心里也不太好受，毕竟太子对她而言，还是不错的。她也曾经后悔过，问过复容杰，太子会如何。那天复容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绝，让无双都不由的有些寒颤。回答的也很冰冷，一国不可有二君，太子只要在世一日，就会有拥护太子之人……脑海里不由想起太子的面容，无奈地闭上眼睛。事到如今，她早已无回头之路，也绝不回头。
但是她看着侍者再次送来的曼珠沙华珠钗，有些破防了，她看着面前两只一模一样的珠钗，略微不同的是，这第二支珠钗做工不算精巧，也不知是哪位做的。她感动于他真的再次做到了，许她之言，无悔之意。
05
她请求复容杰让她进宫瞧太子，复容杰表情有些微妙，最后还是允了，第二日，她特意换成了两年前的装束，那时候，她衣着简单，一袭淡紫色长裙，袖口上绣淡粉色的莲花，银丝线勾出几片祥云，头上戴着前几日才到的珠钗。
静安阁外很安静，只有两个侍卫在门口，她推开门，太子正跪在神灵面前，虔诚的问着他的问题。仿佛没有注意到她。和她昔日的太子印象皆不同，是另一面的他。她安静地站在他的身旁，等待着他的理会。
“以前，我总是会不理解母妃的选择，为何要选择在着小小静妃阁，将自己困在这里。现在，我有些懂了……”
太子边说着边抬头看着身旁这位女子，眼睛突然湿润了起来，她今天装束，便是他们相遇时的那身，那头上的珠钗是他困于这里做的，她今天都戴上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言语之间透着落寞，无双眼中闪过一惊，而后便恢复平常。“我也以为，我不会来的。”
她也跪了下来，在神灵面前上了柱香。“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太子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说“你今天很美。”
她怔了怔，脑海里闪出无数个画面，可每个画面都有一句话“你真美”太子几乎每天都会对她说，只要他在。哪怕最早穿着丫鬟衣服偷偷溜出去回来后被他抓包，他还是会说，“你真美。”无双以为这是太子的浅薄，一直以来，也不曾在意过。
“他，成功了吗？”
无双知道太子说的谁，点点头。他便笑了。其实，他本就不想成为人上人，只是捧着皇帝的偏爱，造就成了所有人对他的敌意……也让昔日做好的兄弟，反目成仇。大概，这便是怀璧其罪吧。
他一直都想将皇位让给他，只因他与四王比起来，多了几分仁厚，便是百姓之福。他想，小时候的恩情，终究还清了……儿时，太子还不是太子，因此其他王爷因他得父爱恩宠过甚，常常在背地里欺负他。母妃又总是困于宫殿之中，无人为他挺身而出。只有复容杰……
他们都孤立无援，便抱团取暖，儿时作伴，亲密无间，直到，他成为太子那天，他们的缘分，便到了尽头。所有人，都认为复容杰没有抱负，只有他知道，他内心的雄心壮志……
不是所有人都向往高位，至少他不是。于是，他选择了默默成就九王。自从继位太子以来，他将自己形象丑化，激起民怨。可天子始终未放心上，于是，他将矛头对准日渐强大的四王一党，他想，那我先帮你把障碍清了吧。
他一直做的很好，只是，他也有遗憾，遗憾的是他最爱的人，在他做了那么多努力之下，还是选择了九王……他也曾不甘，也曾嫉妒的发狂，可是如同母妃说的一般，感情这事，勉强不得。
也如同母妃所言，控制不了，于是，还是忍不住对她好……
“恭喜你，终成眷属。”他笑着哽咽的说出了这句话，无数次在神明面前祈求的誓言，终在这句话中破碎……
无双听到这句话沉默了，他原来一切都知道，可是又不知道。
无双在神明面前双手合十。“当年，他许的是自由。”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分外有分量“我不愿困于高台”……
“现在，无人再将我困于高台……”她转过头来，望着面前这个人，曾经，她将无情作为帝王家信条，于是拒绝着太子的爱意，将他对别人的逢场作戏，将他对别人的玩世不恭，当成他的本性，而把他的深情，当作他的假意，于是，她只要自由……
直到，他的小厮终于明白了大势所趋，前日哭着央求她来看看他，告诉她，那日日念念的人，均是她；那书房暗格之间的画，也是她；那捕兽洞后买醉宠幸了一夜的人，也不过是眉眼之间像她；那困于深宫，还是愿意打造的珠钗，还是为了送给她……
她才明白,那个人如同誓言一般,爱着她,一意孤行,一往情深……
06
回去的那一日，她约复容杰来到树下，自从上次一别，已有数月，凤凰花已悉数凋零。这一次，她不在是他的盟友。她望着他的眼睛，她说“他可以活吗？”面前的人，没有说话，“我想他活着。”她再次说了一遍，回答的皆是无言……她失望地离去，而复容杰，则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从小到大，你终究还是被偏爱的那个人……”他暗暗自嘲道，从小到大，太子不用去争，就得到天子的爱意，虽儿时是最好的兄弟，但是爱的偏差，还是导致了他心里的嫉妒，在长大后便越发明显，便与他划清界限。想与他一争高下，只是，恕不知，这天下，也是他让的，如同他当太子那天，太子拉着他的手，挽留他说“这太子与皇位，我都不稀奇，我只要你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复容杰没有听进去，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踏上帝王争夺之途。他也是，回不了头了……
三个月后，太子府无名失火，火势绵延，烧了一天一夜，将太子府化为灰烬。太子与他的宠妾葬身于火海。皇帝听此悲痛欲绝，顿时血气冲天，回天乏力，驾鹤西去……
九王因才干出众，继位天子，众望所归，继位大典，满堂喝彩，举国同庆，目之所及，却无他在意之人……
凤凰树下，也再无她……当年，他一眼便认出了她，那是儿时的欢喜，在遇到后再次发酵。他与太子不同，不能明目张胆的要了她。于是选择默默地暗中保护她，助她一步步往上爬，让她遇到太子。他相信她能让太子爱上她，果不其然，太子为她爱的疯狂，不惜不顾朝堂反对，娶她为妾。他难受于太子对她爱的洒脱和勇气，可他也庆幸，她深知她不会陷进去，她只要自由。于是以此为饵，接近她，亲近她，也利用她……只是，不知何时起，他也将她越推越远。如同当年的他与太子，终究形同陌路……
民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对恩爱夫妻。他却深夜难眠，此后，树下，再无她。赢了天下，输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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