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爱情

作者: 我从彩虹那边来 | 来源:发表于2018-09-20 12:36 被阅读31次

    爱情是什么?是我们无欲无求的真心?还是抱团取暖的需要?

    图片来自网络

    如今回忆起来,和她的恋情像褪色的台历,过了那段特定的时间,就被遗忘在角落里,直到大扫除或者搬家的时候被翻出来,在垃圾桶里结束在他人生中的使命。

    而在他生命中特定的那段时间里,她曾是那么重要,重要到每一天都凭她的存在来提醒。

    有时,站在通天的落地窗玻璃前,对面的东方明珠跟他彼此对望,他会没来由的感到一种时髦的“高处不胜寒者的寂寞”,他会自我消遣一般的想象:有没有人揣测过,活出了挥斥方遒作派的他,也曾像落水狗那样被现实痛击;那个曾经给了他一记痛击的女人,如今是否知道他站在了这里?

    成功才能让从前的失败成为蛰伏期的传奇,否则,它们就只是无人问津的失败而已。

    他曾经最大的失败,是跟她的恋情。


    他和她相识于一所著名的大学,同一个系,他长她一年,是传说中“防火防盗防师兄”的对象。

    跟她在一起,却不是他主动。准确的说,出于某个隐秘的原因,大二的他缺乏谈恋爱的勇气。从小,父母的焦灼、邻人和同窗的防备,就让他清楚自己属于被嫌弃的人群。至于这个隐秘的原因,请容我留待下文述说。

    总之,自卑带来了怨愤,怨愤带来报复一般的冲劲。他把所有的狠都用在了自己身上,拼命学习,直到毫无意外的考上这所名校,他仍然不敢放松,他是校图书馆每年公布的借书数量榜上的冠军。

    腹有诗书,虽然没有让他气自华,他还是那么瘦弱苍白、弓着背,像躲在逼仄的阴暗角落长大的豆芽。不过,庞大的阅读量的确让他出口成章,每有惊人之语。

    大学是人生最后一座象牙塔,这里甫成年的男女还没有被生活捶打,于是多数人还保留着对精神、气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重视。

    她先是在学院的学报上看到了他用本名发表的评论文章,又在一次辩论社招新的活动上,被他一语中的的言辞所惊诧。她不知道,自卑除了带来畏缩,有时也会让人无所顾忌,无意中呈现出一种豪气。她只是心里暗暗震颤:竟然有这样才气恣肆的人!他的才华在早慧的她眼中,是待挖掘的金矿,她必须抢在别人之前占有。

    她进了辩论社,开始主动接近他,从装小白向他请教各种问题开始。

    她不是那种看起来很楚楚动人的女生,因此初次相见,他并没有注意到她。但是,突然有这么一个师妹隔三岔五发来看他文章的读后感,虽然不敢抱着希望,他还是开始有点留意她了。

    她约他一起去食堂,发现私底下的他原来沉默得有点笨拙。她当然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跟女生单独吃饭,虽然是在闹哄哄的食堂大厅,但人群一点也没让他放松半分。他犹豫着是该请她坐着、自己去排队点菜,还是应该让她做主去前台自己挑选,哪种才是绅士风度的表现?

    她看出了他的局促,反而觉得可爱,她安排他坐下等着,很爽利的点好了,招呼他吃喝。

    初恋男女的故事,常常就是这样,萌芽于大脑,酝酿于肠胃,然后,多半是在某种自然之力故意营造的契机中,诸如突发风雨、恰逢节日,达到暧昧之路的终点,然后开启恋人模式。

    他和她的关系切换,却是她推动的。

    “师兄,你在我脑子里跑了一整天,你不累吗?”

    看到她的短信,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爱情来得太突然,他所读过的歌德王尔德康德纳兰性德……都没有提前给他预演过这样的场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她是什么感觉呢?她很干练,她对他有崇拜——她应该会是一个贤内助。她的主动出击证明了她的果敢和自信,这正是对他的自卑最好的补偿。

    没等他改好手机上的回复,她直接打电话过来:“收到我的信息了嘛?”

    “唔……”

    “那——你觉得怎么样?我做你女朋友?”

    “……嗯。”

    他和她的恋情就这样开始了。


    他们看起来是校园情侣中很常见的一对,什么看电影、压马路、跑景点之类的戏码,她为他们安排得丰富而有序。他其实还是喜欢蹲图书馆看书,但是,看她小女儿一样的雀跃,他也心生欢喜。他对她的爱在后知后觉的生长。

    多数时候,她显露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她建议他好好规划怎么使用自己的才气,比如,留心学校的宣传风向,写应景的评论文章,而不是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捕捉捉摸不定的灵感。她鼓励他课后更踊跃的给几位明星教授干活,别人是有心无力,而他既然有一支好笔杆子,何不物尽其用?后来,他在她的鼓动下入了党,这是从前那个恃才傲物的他不可想象的做为。

    她相信,在这所文科院校,他超出常人的笔力会成为他脱颖而出的重要工具。她耐心的打造着他,她踌躇满志——她不是最突出的女生,但她掌握了一个即将突出的男人。她只要确保他属于她,她就能成为登顶的女人。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他被她推动着,慢慢扭转了畏缩不前的性格,她的野心像磁铁一样让他小心尘封的野心破土而出,和他的自信一起增长。

    他慢慢发现,对她,除了逐渐增加的爱,更多的是敬服——她那样世故,但她的世故只向外部,他是他世故圆滑的最大受益者。如果没有遇到她,现在他是不是还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落魄“才子”?

    大三的时候,他成了辩论社的社长,顺理成章的,他力推她做部长。她的竞选发言很大胆,对竞争对手进行了毫不掩饰的贬低——在关键时刻,她跟当初把他收入囊中一样快准狠。他听到了学院里流传着一种说法——他和她是大学版的克林顿和希拉里。

    他置之一笑,那些人有理由这么嚼舌根。如今,他已隐隐成为老师眼中学院本科生里的青年才俊,而干练爽利的她,在师生中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他们是被官方看好的一对。

    他和她也是被父母看好的一对。他们已见过对方的父母,只是双方父母尚未正式相对落座,摆谈他们何时共同进入人生下一阶段。

    他记得,他的母亲曾既高兴,又担忧的问他“林娜知不知道?”

    他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是他从小背负的隐衷,他自卑的源泉。

    他摇摇头。

    “那……她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以后再说吧。”他用不耐烦的语气结束了这次短暂的谈话。他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听出他不耐烦背后的心虚——他还没有准备好告诉她。确切的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以前没谈恋爱的时候,他曾假想过类似的场景,他觉得,当然要和盘而出,是走是留由对方决定,那才是书中君子所为。

    可是,真到了恋情中,抱着她温热有力的躯体,他才发现自己原来那么懦弱,他怕那个秘密,会让他失去她的支持、她的好。


    大四上学期,一个著名的央企到学院进行小范围招聘,提前选拔一批优秀毕业生种到那个庞大系统里,静待其中长出栋梁之材。

    他被学院老师重点推荐,并且很顺利的通过了笔试面试。接下来的流程让他如临大敌——央企要求所有预录取人员去指定医院做详细的体检。

    这一刻终于还是无可逃避的来了。看到通知那一刻,他面如死灰。

    他一时六神无主,全没了之前的底气,他虽然有才,但这个大城市、那个大系统里不缺像他这种才子。才气只能帮他走到这里,接下来的事,是身体的事,是他的命。

    他不敢告诉她,告诉了她,她既没办法把他治好,也不能让他不用体检,于事无补。再说,他的隐衷对她同样是潜在的危险,她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焦灼。在体检截止的最后一天,他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去了医院。他没有别的选择,既然不想自己主动放弃,只好把微薄的希望寄托于央企与时俱进不再歧视像他这样的群体。

    那一线希望后来被毫无意外的掐灭了,而且,比这次入职失败更灾难的事情接踵而来。

    她怒气冲冲的质问他:“你竟然不告诉我你有乙肝?!”

    纸包不住火,他绝望的想。

    他的沉默更加剧了她的怒火:“要不是王老师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打算骗我一辈子?”

    他试图抱住她,被她粗暴的推开了,她简直怒不可遏。这个男人,如果不是她慧眼识才,能有今天?可他竟然对她隐瞒了这么大的缺陷,如果当初知道,她是绝对不会以身涉险,跟他在一起。

    “你这就是蓄意伤害!你安的什么心,太黑了!”

    她因声嘶力竭而狰狞的面孔,在他眼中既熟悉又陌生:那面孔中的害怕和嫌恶他从小看大,此刻竟出现在与他已定终身的她脸上……

    “对不起,我真的怕失去你……”他卑微的说。

    “哦,怕失去我?所以你就可以自私的害我?!我要是被你传染了怎么办?!你就想害我像你一样没单位要?”

    他无法反驳她的指责,是啊,怕失去她,是爱她吗?还是更爱自己?跟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他也心惊胆战过,她会不会被传染?他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过于亲密的接触,但他很为难,太注意,也会让她觉察。有时,他甚至阴暗的希望她干脆就是他的同类,他们相濡以沫,她会是他最紧密的战友,他们共同对抗这个世界。

    然而,她的反应跟那些从前嫌恶他的人毫无两样。他明白了,她也是所有歧视者中的一个,剥掉那些从前她嘴上欣赏的他的才华和前景,他在她眼中只是一具会传染的病躯,这是他最孱弱的本质,被她嫌恶的本质。

    她当即提出了分手。他无可奈何。开始和结束,都是她决定。

    第二天一早,她赶去医院做乙肝两对半检查,不放心,又索性补做了全身体检。坐在医院冰凉的钢椅上,她仍忍不住咬牙切齿。真是瞎了眼,竟然忘了排查这么大一个隐患。以前她只是觉得他瘦弱,也许体质不是太好,瘦弱是才子的职业病。她怎么想得到,他竟然有乙肝大三阳!

    她又想起跟他的第一次,那不是她的初夜,但是他的,她从他的不得要领中看出了这一点。但他完全没有第一次的难以自控,是她主动。现在想来,原来他是怕自己主动,就要负主动的责任!

    她真后悔,后悔自己只看了才华,忽略了肉体,忽略了人品。

    悔和恨是一对孪生兄弟,她从来不是会忍气吞声的性格。等检查结果的那两天,从她室友开始,全院都知道了才子是骗子的事。

    她是在替天行道吗?她不知道,她只是很清楚的感到,不毁他,难消她心头之恨,难压她所受的惊。

    他无力反击,他也无据可反击。最后,他放弃了反驳,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他只能重回书堆里躲避。

    她把他拉黑了,但是,从她后来偃旗息鼓的攻势,他推断出,她应该是健康无事。

    他却不可能回到过去,乙肝本身和他的所作所为叠加,成了他的一大污点。他和围观群众一起见证了曹雪芹那经典的一句“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像一颗冉冉新星的陨落。

    不过,好事者评论说,他哪里算冉冉新星?人品不好,再有才也没戏。

    有人有不同意见:这年头,人品不好有什么要紧?你们见过人品好能爬上高位的吗?

    还有人对她不满:这女人真够狠的,私下里分手就算了,还闹得人尽皆知,不要的就毁掉?简直是当代李莫愁!

    ……


    这些流言蜚语,主角都听不到了。

    她重振旗鼓,无心他顾,专心攻保研名额,如愿以偿。

    他一蹶不振,体制内工作算是与他绝缘了。

    毕业的时候,极少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南方,找到一家白手起家的杂志社,靠笔杆子混饭吃。

    窝在出租屋里码字到深夜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想起她。离开了她的栽培,他又回到了那个畏缩的自己,他困顿在这具有缺陷的躯体里,想念她曾带给他的荣光焕发。

    他有点迷惑,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还是,爱就是一种投入和回报的关系?她希冀着他携她登顶,为此,她付出耐心和鼓励,但她无法接受被他的缺陷所威胁。他弄不明白,她到底接受不了的是他的缺陷,还是他的隐瞒?是他肉体上的缺陷,还是人品上的缺陷?

    如果他隐瞒的是其他,比如,文章抄袭?出轨?她会不会是同样的反应?是否依旧会愤然离去?

    她的离开那样决绝,他没有机会去一一验证这些了。

    关于她的记忆,在他落魄的年代格外鲜活。直到他赶上了新媒体的风口,杂志社起飞了,码字大户的他也凭着多年深夜积累的原创内容,终于站在了可以俯瞰黄浦江畔的办公室里。

    新的辉煌让学生时代那点光亮黯然失色,她才慢慢从他脑海中退场。他的自信重新鲜活——不需要任何女人,他可以自己栽培自己。

    这么说来,他怕失去她,怀念她,是不是也只是一种自私?他和她有过小儿女的呢喃,可是他想起的总是跟她在一起时他的风光,如今她对他不再有用,那么她就结束了在他人生中存在的意义。

    当崇拜他的小主管主动献吻,无保护献身之后,他假装诧异的说:“我忘了,我有乙肝大三阳。”

    小主管愣了一秒,随即温婉一笑:“这有什么,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他心冷如铁。

    她曾经的企图心和后来的愤恨,他的畏缩和自私,虽然面目可憎,但是那样真实。

    而如今,连虚伪都可以坦然披上爱的外衣了。让人迷惑的,到底是时代,还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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