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凝结着梦者情丝。除梦中人体会了这载满情感的梦,他们甜蜜、心酸、悲伤、断肠,我亦感同身受。
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
只在悠悠天地中残存孤魂一缕,不知从何处而来,往何处去。却知,梦由我造。三界中,人、妖、鬼、魔均有梦,只有仙无梦。
梦由欲结,仙规有言:断情绝欲,所以仙从不做梦。三界众相由仙掌管,仙的姻缘命数三生石定,虽长生不老,法力玄妙,却身不由己,忤逆了三生石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
要我说,仙还不如我这渺小孤魂来的自在。
梦者的诉求和欲望给予我造梦的法力,他们灵气使我身有所感,但梦醒何时、梦醒如何,却不是我所左右。
我制造过无数梦境,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生死离别、相思魂断历得太多太多。
他人的梦亦是我历经数次的劫。
悲也零星,欢也零星(1)
生
人总要长生,他们不懂拥有长生寿命亦有长的苦。鬼魔虽寿,多生性凉薄,苦痛之事时间久了也就淡了。妖不死不老,最为固执,最难放下。
况且石头成精本就不易,几千年不移根基地吸收日月精华,经受风霜雨露方有灵性,适逢机缘巧合才可结心一颗,幻化成妖,更易永生。
人间常说磐石无转移,不无道理。磐石心实,一但爱上,便不会再变。对于石妖来说,心不动则已,心动,生便是最大痛苦和劫难。
生之苦是从騃的梦中得知的,騃本是弱水河畔的一块石。弱水三千,鸿毛难渡,是三界皆知的事。弱水凶险,在此殒命的生灵数不胜数。不知是多少年前的某天,一只狐妖葬身于水中,其妻十分重情,日日来这水畔依石哭悼,几万年来从未间断。那块石日日被泪水浇灌,有了灵性,便修成了妖,就是我见到騃。
几万年的朝夕相处,騃怎不动心,最终母狐在他身边咽了气,她一去,他的心也跟着去了。便久久呆在这水边,从未离去。他活的太久了,生在弱水边,受其滋养,弱水夺不去他的性命,在其中沉浮数次他想知道死滋味。
我为他造了一个梦,变成了是他爱慕的狐,经历了失去挚爱的撕心裂肺,和重入轮回的释然。梦中的他死去之时候,终于疏开了紧锁的眉,后来他醒了,却只记得自己是经过苦心修炼才得以成精的石妖。
武陵少年争缠头 一曲红绡不知数(2)
老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良人难遇,年华易逝是青楼女子一生最惧的事,年轻貌美时,多少富商公子争相攀附,一颦一笑价值千金;人老珠黄时,多少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也都随风消散了,即使是名扬天下的花魁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
谁知晓城郊破旧的老屋中,住着早已销声匿迹的京城名妓沈晓婉。
“海誓山盟,传世佳话都是骗人的,卖艺也好,卖身也好,妓永远是妓。即使能赎身,也会被人耻笑,名门望族容不下烟花女子,寒门平民我不愿依附。宁愿早早地死了,我也不能让旁人见着我人老珠黄的模样。”她坐在屋中抚摸着年幼的野猫自说自话。
这女子,年不满40,身着粗布麻衣,干净整洁,仪态优雅,倾城之色难以掩藏。
沈晓婉的渴望的不是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也不是出身不凡,远离烟花之地,却是一张至死都不会衰老的容颜,凡见之者永生难忘。
我原以为她只是个可悲的贪慕虚荣的女子,便随意为她造了一个华美梦境。直到她在梦里带着泪地笑,我才感受到她深藏的辛酸与无奈。
她有爱慕之人,他地位卑微,家境贫寒,不赎身下嫁,只恐自己配不上他。即便做梦,她也不敢奢求幸福,光鲜的外表下藏着如此卑微的心,我为之悲哀。
沈晓婉醒来,记得自己赎了身青楼名妓,忘了挚爱的男子,看遍繁华落尽,只求孤独终老。对于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
(3)
病
纵生得倾国倾城貌,无奈多愁多病身。
用来形容陆雪凝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她是名医陆沉的女儿。陆沉医遍天下,疑难杂症治愈无数,可偏偏医不好自己的女儿。
陆雪凝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终日缠绵病榻,虽生得一副好容貌,年过二十还未许配人家,都是这病身之故。
我到陆雪凝身畔的时候,她已经服下了剧毒,那是我头一次链接几个人梦境。
陆家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可活着对父母终究是个拖累,她这一生亏欠他们的自是还不清的,只愿来世能做牛做马报答二老。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想知道若是自己没这一身病,将会是怎样一番生活。
我给陆家造了一个梦,陆雪凝有康健的身子,温柔的夫婿,以及孝顺的儿女,完成了赡养父母的心愿,是医术高明的女大夫。
梦还没完,她便去了,陆家也忘记了她的存在。
但是相思莫相负 牡丹亭上三生路(4)
死
生有生之苦,死有死之苦。
天地间有多少孤魂野鬼带着未完成的心愿四处游离,小小便是其中之一。
冤死的鬼魂很多,心无怨恨的冤鬼,我只见过小小一个。
小小原是一个普通的渔家孤女,温婉贤淑,心地善良,讨人喜爱。一日,小小去河边捕鱼,恰巧碰得一书生失足落水,便救了他性命。那书生姓柳字梦生,家中贫困,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靠卖草席供他读书。小小就常去柳家送些吃穿用度,二人日久生情,便结为夫妇。
后来柳梦生上京赶考,高中状元,为攀附权贵,回乡后竟将小小与那年迈的柳母便被活活地烧死,谎称老母因病去世,直接入赘了声名显赫的江家。
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两个对他恩重如山的人,柳梦生如何下得去手,只恨我不能替她们出了这口恶气。
可小小却告诉我,凡尘的恩怨情仇过去了便了了,人做了恶事自有神灵惩罚,自己徘徊于人间仅是没能在大火中救出柳母的性命,而今柳母的鬼魂早已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去投胎去了。
而她却因夙愿未了不能转世,鬼差说哪怕在梦中了了心愿也能放她去投胎,我便圆了她的梦。
听说她降生到了一户姓江的大户人家。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5)
爱别离,求不得
世间的爱情阴晴圆缺,有关爱的梦,是我织造过最多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那场未完成的梦让我刻骨铭心。
某一夜晚年轻人做了一个梦,非我所造。梦中佛祖在他身上披了一件袈裟,说他有慧根,悟性极高,若潜心修炼必能得道,只有一情劫难过,渡劫与否情全看个人造化。梦醒,便真的在身上看见了一件闪着灵光的袈裟,不过片刻,便消失了。
于是这人便皈依佛门,法号渡情,游历凡间,望早渡情劫修成正果。渡情面貌清秀,不少女子倾心于他,都不为其所动。
一雨夜,渡情在破庙中避雨,来了一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共同躲雨。夜间这女子百般勾引,渡情只念佛经,不闻不顾。
终于那女子失去了耐性,现了白狐真身要取他性命,不料却为其佛力所伤。
渡情见白狐受了伤,便带到身旁,用自己的钵盂水和干粮喂养白狐,并未其疗伤,也常在抚摸着狐尾念叨:“你这妖孽,莫再害人,心存善念,方能善终。”
大雨一连下了七日,渡情在庙中潜心修行,白狐听他念经,还会学着他的样子打坐。
雨总会停的,渡情必走上自己的路,狐是极易动情的妖,她怎会离开他。
渡情走,白狐就跟着,他又常常说道:“天地这么大,有你该去地方。”
白狐依旧日日跟着渡情,天地那么大,可是她只想呆在有他的地方。
人妖殊途,更何况他是已遁入空门的高僧,必定不得善终。
一日,他不慎跌下悬崖,气息奄奄,危在旦夕。一息尚存。白狐渡他灵力,不见起色,听着他渐弱得气息,她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我还未完成他们的梦,白狐就已融到了渡情的骨血之中。
渡情眼角的泪水告诉了我,他果然也是爱她的,明明相爱却要生离死别,那时候,我才明白了爱的全部。
真希望为他们制造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可我无能为力。
渡情醒了,摸着心口说了句:“只愿来世。”
大喜大悲方能大彻大悟,渡情终修得正果,成了受人敬仰的高僧。
白狐是他,他亦是狐。
情起微澜南柯梦 凡世尘缘俱断肠(6)
放不下
升腾着雾气的碧水瑶池之旁,躺着一位身披云锦嫁衣的美人。螓首蛾眉,冰肌玉骨,朱唇微启,呼吸浅浅。
一位雪发银须的老人搭着她的脉,摇了摇头:“病从心生,醒与不醒全在其心。”
情起微澜南柯梦,凡世尘缘俱断肠。
她是天帝的女儿,名为南柯,与微澜同是掌管梦的神仙。二人有情无缘,微澜逆天而行灰飞烟灭,她只能给自己造大梦一场,醉生其中。那飘荡在天地间的孤魂不知,它不过是南柯游离仙身的一缕。
弱水湖畔的石妖从未见过母狐,沈晓婉从未去过青楼,陆雪凝在医馆中配药,小小同柳梦生在院前补网,渡情卷起了刚绘完的倩女幽魂。
梦若浮生,浮生似梦,有无相生,万相皆空。
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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