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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代代无穷已,作为男人,难免为人子、为人婿。为人子,自幼面对高堂,父舐犊、子孺慕,天性再自然不过;为人婿,虽然号称半子,毕竟血脉互不相属,相处时礼多于情,礼数随时代变迁,有些已经废掉,比如“逢年过寿给长辈行跪拜礼就是那旧衣衫,早该扔掉”,这话可是老阳说得。
老阳在自己家里排行老大,在妻子那边排行老三。明天岳母八十大寿,要摆上几桌子,宴请几十号人。岳母没有儿子,她想让女婿们在众人前给自己磕头,行跪拜大礼。
老阳心堵啊!
假如要从一群不到一米七的个子、五十来岁的人中认出大腹便便的老阳,还真是不易,但让他们跑起来,看到手臂贴着两肋,手腕前后摆动,整个像极了滑行中的皇冠企鹅,那就是老阳了。老阳的父母七十出头,双双健在,双双开明,早已经蠲免了孩子们的跪拜大礼。这一进一出,老阳觉得委屈了二十年。
老阳妻子原来是企业上的,结婚没多久就下了岗,两人添了一个女儿后,就没敢再添,靠老阳一个人的工资东遮西挡也能过得去。老阳喜欢摆弄一些东西,家内的水管坏了自己换,锁涩了自己修,电路出了问题自己摸索,一次零线火线接反了被麻了一下他也不怕。他就是喜欢沉浸在这些琐碎事情内,家内的收支和人情往来让妻子操心。妻子有一群跳广场舞的舞伴,有几个牌友,他也都认识,他愿意给他们留下好印象,留下宠妻子的印迹,时间长了,妻子说得就是他要做的,他不愿想,更不愿提出异议。女儿的成长中,妻子给他分配的陪伴任务,接送任务,他都准时准点,做得可圈可点,如果按灵魂和躯体二分法来说,他塑造了女儿的灵魂,妻子保障了女儿的营养供给。老阳自己的四季衣服,内外搭配,鞋子颜色,头型和理发频率都离不开妻子的提醒、选择、督促。
就这样一个以妻子喜好为喜好,因妻子阴晴而加减乘除的百依百顺的老阳,明天要反抗一回了。
老阳听妻子,妻子听岳母,妻子是老阳的主宰者,岳母是妻子的主宰者,只是后者的强度更大,掌控更有力。跪拜的指令,经妻子传给老阳,强度并未衰减,发条也上的更紧了。
应该说老阳并不是孤军,女儿是她的支持者,可远在外地上学的女儿撼不动自己的母亲,就像妻子撼不动自己的母亲一样。老阳转而求同事出主意,想对策。老阳早在一星期之前就已经给办公室的四个人诉了苦。几个人深表同情,给老阳出了上中下三策。
一周来,老阳在心内反复推演。
上策,逃。
逃要有理由,说自己出差吧,疫情刚过,无差可出;说自己工作忙吧,那明显是谎;说自家父母有事,那经不起查证,分分钟就穿帮了。
中策,拖。
拖,只能解决一时问题,延缓时间,有时候拖的理由往往会被别人理解为可以放一放,那就不能成为拖的理由了。
下策,抗。
抗,反抗,决裂。这不是老阳能做的出来。跪拜只是不情愿,难接受,不是生死离别的事。
作为妻子,难道就没有发现丈夫的“反迹”吗?要是发现了,给老阳哄哄,劝劝,让老阳高高兴兴,拜也就拜了。可是,妻子就是没发现老阳的愁肠,没有发现老阳的愁肠都是那寿宴上的一拜所赐。老阳由愁生怨,由怨生忿,在耿耿中看着日落月升,听着月落乌啼。
这天早上,老阳早早起床,准备早餐,餐后二人穿戴整齐,妻子先去了娘家,老阳去单位上班。几个同事知道老阳纠结,没人再去戳老阳痛处,一些杂事如江水绕行,避开老阳这个孤岛。时间如涓涓细流,滴在老阳裂开的伤口处,针刺般,悲壮回荡在老阳胸膈间。
快出发前,老阳给电动车擦洗了一番。到饭店不足二十分钟的路上,老阳多么希望小刀牌电动车抛锚,拐弯处,老阳希望冲出个车来,急刹车,把自己轻轻撞倒在路上,最好擦破个皮,自己绝不会纠缠司机,只要司机给自己老婆打个电话就行。
老阳平安到了饭店。
厅中央的推车上放了一个八层蛋糕,奶油盈寸,上面粘满了草莓、黄桃、樱桃,寿星佬蹲在心型的上端,满脸笑容。六桌客人也快满了。最靠前的桌旁,两个连襟给他招手。有三个孩子也在这个桌上,两个大姨子和妻子的位置空着。她们和岳母应该在客房内。
厅内并不是很嘈杂。老阳和两个连襟彼此夸着对方年轻,眼内却看到对方白发、眼袋、皱纹样样不少。聊一些社会热点,问问几个外甥的近况,说说各自单位上的人事,就是不说眼下的事,似乎这是给朋友的老人过寿,马上只要碰碰杯、说几句吉庆的话就行了。
掌声响起来了。岳母来了,戴着大红色的针织帽,帽子左侧有个硕大的牡丹,大红棉袄、暗红色裤,在三个闺女的簇拥下进了大厅。姐妹三人一样的红色旗袍,一样的脑后抓髻,老阳像是第一次发现妻子是三姐妹中最漂亮的那个,娥眉蹙黛,双靥生春,旗袍裹着的曲线凹凸有致。老阳看了看左手边的两个连襟,心中生出了几分得意。
依序捧酒祝寿、跪拜行礼时,老阳看到大连襟手中多了一个拐杖,暗骂自己蠢,岳母摆手挡住了老大的行礼。老二实实在在磕了个头。临到老阳了,看到妻子的眼中有点湿润,也就弯下了腰,跪倒在老太太膝前。
要站起来时,老阳恍惚内听见大连襟喊:老三,替我给妈磕一个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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