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灵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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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导演这场戏
在这孤单角色里
对白总是自言自语
对手都是回忆
看不出什么结局

曼灵啃着实心馒头，微波炉加热的有点过头，韧得她啃一口就歪一次头。馒头跟她的牙齿有仇，她只得细嚼慢咽。馒头又跟她的喉咙过不去，才吃了两口，就直接梗在喉咙中间。

她喝了一口临期的咸奶茶，差点烫到舌头。抬头望一下对面橱窗镜子里的自己。齐耳的短发已经长到了齐肩，发梢开叉有点蓬散，更年期的老妇人也不过如此。只有白皙的脸上还没有明显的皱纹，下巴越发瘦削了，两个酒窝时不时地隐现，使得俏丽的姿色不减。

周末若是到西西美发店去理发的话，年轻的店老板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这样一个水灵的小娘子怎么会来到这个远离城市的小山村？

这个问题曼灵也问过自己。她心里一紧，鼻子一酸。若不是任士忠这个杀千刀的丢下她不管，她又怎么会为了生计流落异乡，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山脚边的小镇住下。

橱窗里还摆放着那年士忠去台湾旅游带回来的七彩瓶，里面藏着他俩的美好祈愿。还有乔迁新居时士忠的好兄弟赠送的和田玉平安观音瓶，“平安”二字如此醒目，就是刻在浅浅的羊脂白玉上依然显眼。

那时候，朋友们都喜欢到曼灵家里蹭饭，他们的生活每天都幸福地冒着泡儿。但是，自从前楼的邻居小桃在小区门口开了个小卖部以后，曼灵的日子开始摔跤打滚狗啃泥地不太平。

想到这里，曼灵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地戳了一下，嘴里还没有咽下去的馒头突然就哽在喉咙口。她赶紧喝了一大口奶茶，强忍着烫热咽了下去，眼里噙着泪，嗓子里的馒头像迟钝的石头缓缓挪进胃里。

手机响起信息铃声，曼灵把本就不喜欢吃的馒头扔到一边，去看手机，是镇上调料铺的老板娘雪琴发来的：克莉丝婚庆四件套准备五套，一会儿来拿。

雪琴的热心肠远近闻名，尤其对新来的商户或邻居特别关注。因为调料铺与曼灵的床品店离得不远，雪琴生意不忙的时候经常到曼灵店里来玩，说一些当地的民俗规矩，提醒曼灵要注意的事项。

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雪琴还是这个小山村里很有威信的红娘，看人拉红线的眼光也不错。她还能带动婚庆喜事一系列的商品经济。所以，经她张罗的生意无论大小，八九靠谱。

曼灵的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刚才的馒头疙瘩已经冷了，更加硬了。她端起杯子，奶茶不再烫嘴，现在喝刚刚好。她把剩下的半杯奶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春节前进货的一批婚庆四件套，还有不少存货。小镇上的家居床品消费，除了婚庆乔迁用得多，逢年过节偶尔换新，其余的时候人们并不舍得花销。

遇到雪琴这样的热心邻居，走得近还成了合作伙伴，真是曼灵独自到小镇创业的一大幸运，雪琴就是她的贵人。五套床品虽然不多，估计是新娘给婆家直系亲属长辈的见面礼。但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大早的订单就是一天的好运气，曼灵从心底里感激雪琴的善解人意。

自从离开那个让她不堪回首的伤心地，来到这里，曼灵一个人带着儿子的日子反而清净了许多。那些曾经的灯红酒绿，成了电影镜头里的浮华往事，一幕幕随着时光的流逝渐行渐远。

自始至终全是你
让我投入太彻底
故事如果注定悲剧
何苦给我美丽
演出相聚和别离

夏天的太阳真是火辣，才早晨8点就已经把知了烘得躁叫起来。曼灵骑着摩托从树荫下经过，一缕凉风吹上脸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一睁开眼到出门，连喘息的片刻也没有。做早饭的时候，就在洗衣服。然后赶紧把三岁的儿子叫起来，穿衣刷牙洗脸喂早饭。要趁公公上街买菜回来前做好这一切，才能安心去上班。

今天周一，老公任士忠夜班出来，8点半应该能到家。她到办公室先过一下周日部门没有记的账，再去几家上周约好的单位收款。婆婆还住在医院里，她路过的时候顺便去看一下。士忠上午要补觉，下午才去医院。

曼灵忽然想起收款的账单，星期六带回家整理的，放在书桌上忘记拿了，她赶紧又折回家去取。摩托车经过小桃的小店拐弯进小区的时候，坐在门口的小桃返身走进了店里。

往常小桃老远看到曼灵肯定会迎上来打招呼的，今天见了怎么不理她了？曼灵急着回家拿账单，也没停顿，摩托车一溜烟开到楼下。她噔噔噔跑上二楼，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进去，卧室的门开着，床上没人。

都9点多了，士忠还没回来。公公带着孙子出去玩了，家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曼灵拿了账单塞进包里，锁了门下楼，忽然觉得小桃有鬼。士忠十有八九在她店里。

她恶向胆边生，怒从心头起，三步并作两步疾风一般冲到小桃小店，门口的小桃来不急闪躲差点被撞倒。果然，里面一屋子的人正围着牌桌酣战。

曼灵一个流星腿跨到桌边，抬手端了下桌子脚，桌子太沉没端得动。一股风刮到士忠的脑门，他布满血丝死鱼般的眼睛怔住了，抓牌的手停在半空中。

筱珠一个倾身上前，一把扯下他手里的牌，往桌上一甩，与其它牌一通呼噜，士忠与众人目瞪口呆。

“我说小桃怎么见了我就躲呢，原来是为你通风报信！”曼灵踢翻了柜台旁边的一张小方凳，瞪了一眼门外的小桃。

她用眼睛扫了一下，正要抓柜台上的糖果罐子摔。士忠旁边的牌友捅了一下他的胳膊，“快点回家，你老婆发飙了，赶紧走！”

士忠恍过神来，抓起桌上的钱票子，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拉住曼灵的手，连拖带拽地拉着她往家走。

“你夜班出来不好好睡觉，也不带儿子，又不去医院照顾你妈，竟然还跑到小店赌钱！”曼灵气得甩掉士忠的手，在他背上狠狠地锤了两下，“你以为我上班去了，这半天就可以在这里逍遥！没想到我半路回家给我逮个正着。小桃店里就是个赌窝，你不记得元宵节她家才被抓赌了吗？”

“那是她的事情，我又不在里面。”士忠嘟哝着还在狡辩。两人推搡着上了楼。

“上个月你我发誓，我再跳舞的话，就剁脚趾；你再打牌赌钱的话，就剁手指。现在一个月了，不跳舞我做到了，你呢？”曼灵一边说着，一边直奔厨房，拿起砧板上的菜刀。

士忠吓得脸都变绿了，他从未看到曼灵发过如此大火，要知道老婆的脾气还真不好惹，她的刚烈可是什么都干得出。现在她举起明晃晃的大菜刀，士忠隔着厨房的玻璃门，不敢靠近。

只见曼灵抡起菜刀说：“君子要言而有信，不得食言！今天就砍下你的手指。”说着就一刀挥下去，菜刀“当”的一声，直挺挺地竖在砧板上。

士忠顿在脖子上的头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感觉后背冷飕飕的，伸长了脖子，把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艰难地咽了下去。

曼灵一把抓起灶台上的热水瓶，随手一甩，“哐啷”一家伙，热水瓶在厨房门边上的角落炸开，塑料壳粉碎，热水溅了士忠一脚，他慌忙跳了开去。

“你的魂掉到小桃那里了？再去她家小店，看我不让你脑袋开花！哼，还治不了你的恶习！”一道寒光从曼灵的眼睛里闪出，圆圆的眼珠快要暴了出来，士忠又哆嗦了一下。

这种动刀子的河东狮吼还是第一次，士忠总算收敛了不少。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天天从小桃家经过，几个兄弟时不时地骚扰诱惑，士忠就魂不守舍。有时候低声下气地央求曼灵给他放个假，玩一小把。

曼灵对他失望至极，软硬兼施劝也劝不住。眼看士忠又没有多少钱贴补家用，儿子要吃奶粉、补钙补充营养，公婆也很无奈。结婚三年，鸡毛开始飞满天。

没有星星的夜里
我用泪光吸引你
既然爱你不能言语
只能微笑哭泣
让我从此忘了你

曼灵只能自己拼命工作，除了做会计之外，周末还兼职推销家纺产品。这样风雨无阻地奔波，士忠非但不支持，还嘲笑她劳碌贪心。你看人家小桃看店，迎来送往和风细雨的，小鸟依人，拿个牌桌喜钱日子滋润得很。

曼灵没想到自己里里外外忙得不停歇，恨不得做梦都把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活儿干完，好白天工作不出错，还能照顾儿子和公婆。本来就很苗条的身材，现在就剩下一身皮包骨了，难怪士忠看自己不如小桃滋润。

但也偶有士忠良心发现的时候，那就是他赢钱了。士忠会带她到小区东边的餐饮小吃街去开个荤，吃一盘炸鸡柳或几串烧烤。赢得多的时候，还会点上几条小鲳鱼和烤鱿鱼之类的小海鲜。然后看曼灵解馋的样子再一顿奚落，“你看看你，嘴馋的恨不得把骨头都吞下去。”

以前曼灵只当他开玩笑逗她，老公点东西给老婆吃，取笑一下也没什么，就没往心里去。至少在那一刻，士忠还是想到她的，心里希望她快乐的。

但曼灵越来越发现，士忠远不比婚前一副男子汉有担当的样子。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要钱没有，要做事也没必要。

反正他的工资只负责自己娱乐，家里开销都视而不见。曼灵跟他说要买什么，交什么费的，他却说：“你不是有两份收入嘛？那销售提成也不少啊。你当家你做主！”

为了给儿子一个和谐的环境，曼灵忍气吞声。但姑息的后果是养奸。直到那天夜里，他的两个兄弟上门讨债，说欠了五十万。曼灵傻了眼，她的世界一下子跌进了黑夜。

而第二天下午，更让她崩溃的是，士忠被警察直接从小桃的店里带走了。士忠为了还债，妄想最后博一把，因为金额较大，被警察逮个正着。

与士忠一起的所谓牌友兄弟，其实都有前科，又一次进去了。士忠受牵连，虽然是初犯，但影响很坏，而且交代的金额不小，一下子就判了两年。

这样一来，曼灵彻底死了心，她不再心存幻想。看着幼小的儿子，她一下子悲从中来。不能让这种阴影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必须离开这里，找一个纯净的环境重新生活。

婚姻是爱情的归宿，也是照妖镜。爱的真不真，让婚姻一试便知。婚后三年，曼灵不但没有享受到两个人在一起1+1>2的高能量的幸福生活。却体会到一个人背负双倍的劳动，以及更多的付出与艰辛。

单身的时候，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结婚了以后一个人要保证一家人的温饱，曼灵心里的阴影面积与日俱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生活，还不如一个人的单身情歌唱得潇洒。

曼灵去意已决，公婆也没有脸面挽留，默认了儿媳妇的决定。曼灵和士忠很快办理了离婚手续。她辞去了会计的工作，带着儿子，来到这个曾经订购过床品家纺的客户地址，一个陌生却山清水秀似曾相识的小山村。

她会做会计，但她更有销售基础。在这里落脚，开一个小店铺，交上第一年的房租，还有老东家现成的货源为她提供信誉担保；儿子还小，暂时不会花费太多，她有把握度过难关。

这单亲妈妈的独角戏，曼灵悄悄地告诉过雪琴。都是要强的女人，也都惺惺相惜。雪琴比曼灵大六岁，遇到曼灵对她掏心掏肺，一下子有了知心姐姐的义务和使命感。她心疼曼灵，寻找各种机会为这个瘦小的妹妹提供帮助。

曼灵心想，纵是独角戏，一个人也要活成一支队伍。她和士忠的美好回忆都收进那个五彩瓶里，等以后儿子长大了，慢慢告诉他。至于那些不堪，就选择性遗忘吧。

雪琴来拿床品四件套了，一脸的喜气，“等我忙完了今明两天的事，后天我来找你，你的正桃花到了！到时候把你自己的四件套好好准备一下吧！”

雪琴“咯咯”笑着走远了，留下一万个小兔子在曼灵的心里奔跑……

没有星星的夜里
我把往事留给你
如果一切只是演戏
要你好好看戏
精彩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