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杀人案

作者: 张兀一 | 来源:发表于2017-03-01 09:43 被阅读719次

    1

    情人节的上午我接到一个电话:

    “可以……可以见你吗?”

    二十年未见如隔世,娟的声音依旧像我一样结结巴巴软弱无力。

    “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害怕!”

    情人节的下午,我戴着手铐坐在飞驰的警车上,车窗外的景色迅速倒退,我又想起了娟。

    中学时的教室里,娟坐在我的后面,她总是低着头用长发遮挡那张毫不起眼的脸,从来不和别人说话。

    我的同桌是班花,上课时,我喜欢悄悄看她。下课后,班花会立刻离开座位和一堆同学嬉笑打闹,我很想和班花说话,却总是没有勇气。

    通常,下课后的教室只剩我和娟一前一后地坐着,安安静静的,像两个被老师惩罚的孩子。除了班花,我并不愿意和别人说话,我不想浪费自己的时间。

    放学后,我又被高年级的混混堵进了厕所,他们找我要烟钱。如果兜里有钱,我会立刻全部掏出给他们,他们便只会用手轻轻拍我的脸,但我的兜里经常没钱。

    “又没钱?是不是故意的?不想要我们保护了?”混混一边吼着一边对我拳打脚踢。我迅速双手抱头蹲下,经常挨打的我已经学会一套自我保护的动作。

    不过依然很疼,我又开始流泪了。

    “哭了啊,哈哈,今天就打到这吧!”混混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其实流泪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回到家天都快黑了,父亲还在床上睡觉,我把昨天的剩菜剩饭简单热了下,然后喊醒了父亲。

    “怎么不早点叫我啊!”父亲很不高兴。他穿好衣服匆匆刨了两口饭,便离开了家。

    父亲几乎每晚都要去打牌。每次输钱醉酒回家,父亲总要殴打母亲,后来母亲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殴打的对象就变成了我,他喜欢用细长的竹条抽打我。

    “别打了,求求你!”我哭着祈求,竹条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虽然不敢反抗,但我始终觉得父亲是个废物。我不愿像他那样堕落,便努力学习。

    也许是因为我不愿和别人说话吧,每次考试拿第一,同学们看我的眼神都充满厌恶,就好像我作弊了一样。

    “我……我没作弊!”下课铃刚响,我便鼓起勇气,对还没离开座位的班花说。

    “那期末考试我坐你后面!”班花的脸上笑开了花,我的脸颊通红。

    “我……我相信你!”

    我的身后传来和我一样结结巴巴软弱无力的说话声,我回头发现娟正看着我,她的脸也和我一样通红,额头还有一道伤痕。

    当娟发现我的表情充满厌恶时,便立刻低下头,用长发重新藏起了脸。是的,我是在厌恶地看着她,她是全班倒数第一名,我非常厌恶不思进取的人。

    期末考试时,班花坐我后面,她不停用脚踢我椅子,我觉得这就像朋友之间打招呼。一想到班花居然成为我学生时代的第一个朋友,我的心便砰砰直跳。

    考完试,我把准备已久的纸条塞进班花怀里。教室里全是刚刚交卷的同学,班花看完纸条却哈哈大笑起来。

    几个男同学立马冲过来,班花竟然把纸条递给了他们。

    “表白啊!”男同学大叫道。

    全班同学拍着桌子哄笑起来,我感觉教室在晃动,笑声像竹条一样抽打在我的身上,我低着头含着眼泪冲出教室。

    娟追了出来,紧紧跟在我的身后,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我终于忍不住转身看着她。

    “你想干嘛!”我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我……我想和你……做朋友!”娟小心翼翼地说话。

    但我再也不奢求友谊,再也不妄想爱情,我没有理睬她,转身就跑回了家。

    看着昏睡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父亲,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努力学习。几年后,我考上了重点大学,考上了硕士博士,进了研究所实验室,成为一个孤独的研究员。

    2、

    一辆轿车从警车边呼啸而过,开车的警察立刻咒骂起来。我直起脖颈,想往前看,身旁的警察却伸手一把将我的头抵到车窗上。

    “还想跑啊杀人犯?!”

    车窗挤压着我的脸,五官都已经变形,我这才意识到,我是个杀人犯。

    我直到三十五岁才结婚,父亲已经去世,班花嫁给了我,这是她的第二次婚姻。

    当年,班花把我的表白纸条公之于众,让我被当众羞辱,我曾发誓,再也不会爱她。和她结婚时,这个誓言依然有效,我并不爱她,但她说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后,才发现真正爱的人是我,我便不好意思拒绝。我和班花生下了儿子,班花没有上班,她掌管了我的工资。

    情人节的上午接完电话,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

    “能给我五百块钱吗?”看着躺在沙发上看剧的班花,我低声问道。

    “想干嘛?”她懒洋洋地说。

    “晚上,想和朋友吃饭!”

    “今天情人节,不和我吃饭你想和谁吃饭?!”班花的声调越来越高。

    “一个老……老朋友!”我又变得紧张和结巴。

    “爸爸是去见老情人!”儿子突然从卧室跑出来。

    “你胡说!!”我对着儿子喊叫,底气却不足。

    “我听到你打电话了!”儿子大声辩解道。

    班花一下从沙发上蹦起,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儿子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巴掌像电击一般,使我头皮发麻,我感到一阵眩晕,摇晃着倒在沙发上。父亲的竹条、混混的拳打脚踢、全班同学的嘲笑如幻灯片般从我脑中掠过,我的双眼不知不觉湿润了。

    “妈妈你看,爸爸哭了!”儿子兴奋地趴到沙发边看我的眼睛。

    “你一分钱都别想要!”班花伸手指着我,“走,儿子,妈带你吃好吃的!”

    结婚后,班花打过我许多次,这却是我第一次哭泣。看着班花带着儿子走到门边,我抹掉了眼泪。

    “站住!”

    我被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吼过她。但我的声音还是太小,班花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依旧不慌不忙地换好鞋,推开房门。

    “不准走!!”

    我怒吼着扑了过去,班花完全没有防备,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后仰着朝楼梯倒了下去,像一块崩塌的石头。

    我在心里默默数了五下,那是班花翻滚的圈数。

    儿子突然哭起来,我愣了愣,立刻下楼把班花扛进屋。我把她放在沙发上,她的头一动不动地耷拉着,脖子像折断的树枝。

    “不准哭!”我又吼了儿子,他却哭得更响,但我来不及安慰他了,我迅速从班花身上摸出钱包。

    “妈妈死了,我要去告警察!”

    儿子一边哭喊着,一边朝门口跑去。我冲过去一把把他甩到沙发上。这是我第一次对儿子发火。

    看着歪着脖子一动不动的班花和躲在她背后瑟瑟发抖的儿子,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竟然蕴藏着如此可怕的力量,我咳嗽般笑了起来。

    我把家门反锁,打了一辆的士。已经中午了,我不想再耽误任何时间。

    看着的士窗外的迅速倒退的景色,我又想起了娟。

    读大学时我依然没有女朋友,依然还是处男,每到情人节看着同学们成双成对约会开房,我的内心既厌恶又羡慕。

    那年情人节,我接到了娟的电话。五年未见,她的声音依旧像我一样结结巴巴软弱无力,她说她想见我,我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

    在酒吧暧昧的灯光下,我看到了衣着性感浓妆艳抹的娟,除了声音,我几乎认不出她了。她一边喝酒,一边向我倾诉往事,我那时才知道,她和我一样来自单亲家庭,小时候被继父性侵,在学校被同学欺凌。但她没有好好学习,上完中学便辍学,然后到酒吧当陪酒女郎。

    那天夜里,我紧紧压在她柔软温暖的肉体上,猛地进入。她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委屈的呻吟,就像我小时候被人欺负一样。

    我不忍心再用力,便伸手抚摸她光滑的背脊,轻轻安慰道:

    “我不是坏人!”

    “恩。”

    她终于信任了我,翻身骑到我的腰上,我的下体和我的双眼同时喷涌出滚烫的液体。

    高潮过后,她的头依偎在我的胸口,我的眼泪濡湿了她的脸。

    情人节后,我几乎每月都和去找娟,但我不由为她感到遗憾,如果她努力学习,也不至沦落于此啊。我时常劝她离开酒吧找一份正规工作,她却总是笑着摇头:

    “其实,在哪儿都一样!”

    飞驰的的士突然减速,前方是缓缓移动的车流,路口有警察在盘查。但我已沉溺于与娟再次相逢的幻境,没有意识到反锁在家的儿子,用哭声唤来了警察。

    飞驰的警车拐过一个弯道,没有减速,我的头又撞在车窗上。

    毕业之时,我最后一次去酒吧找娟,她抱着我哭了。她知道我明天就要走,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期待,她期待我说点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我要去别的城市继续深造,她却不愿离开酒吧,依旧觉得在哪都一样,我对她的选择感到失望。

    两颗宇宙间孤寂的彗星飘荡万年终于相遇,短暂的幸福过后,便是永远的分离。我悔恨得使劲用头撞向警车车窗。

    “在干嘛,抓住他!”坐在副驾的警察吼着。

    突然,我听到一声汽车喇叭的轰鸣,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整个世界开始破碎,失重,翻滚。

    我睁开双眼,挣扎着从警车残骸中爬出,远处,一辆货车翻倒在地,两个警察躺在路边,像被随意丢弃的衣服。我伸手抹掉额头上的一点血迹,意识到自己只受了轻伤。

    一只手突然抓住我的脚。

    “站住,不准跑!”起先坐在我身旁的警察也从残骸中缓缓爬出来,他的另一只手正在寻找手枪。

    我一脚把他刚找的手枪踢飞。

    “钥匙,手铐钥匙在哪?”

    我怒吼着,粗暴地翻动因骨折而痛苦呻吟的警察。

    3、

    我在马路上游荡,直到情人节的夜晚降临,才依照短信找到她的住所,那是市郊一栋豪华别墅。

    我用颤抖的手敲响她的房门。

    门开了,客厅水晶灯灯光打在她脸上,二十多年过去了,她的皮肤盖上了厚厚的脂粉。她激动地一把抱住我。

    “你……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她像一个被欺负的孩子终于等来了父亲,我却睁大了双眼:

    富丽堂皇的客厅沙发上斜靠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的头一动不动地耷拉着,脖子像折断的树枝。

    中年男人的背后还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窗外,警笛像下课铃声般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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