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

作者: 城门市鱼 | 来源:发表于2023-10-15 07:5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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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枚硬币在桌面上旋转,同时它也在寻找着新的平衡点。随着从急速如陀螺般,“嗡嗡嗡”地飞舞到意兴阑珊似地摇摇晃晃,随即在有些调皮地“嘚瑟”几下之后,最终安安静静地平躺在了光滑的实木桌面上。

    老李的眼光如胶水一样黏着桌上这枚由欢快地翔舞到落寞地谢幕的硬币。在硬币似躺平未躺平的刹那,他像是从梦游中幡然醒悟似的。右手迅疾一翻,掌心向下,犹如“如来佛”镇压孙猴子一般,“啪”的一声,”硬生生地把那枚气若游丝样的硬币,死死地拍压在了手掌下面。

    “背儿外出,字儿留守……”反反复复念叨了好几遍之后,老李终于睁开了眯缝着的双眼。他不想偷看,更不敢偷看正反各“五五开”的结果,他只想在神明和自我之间找到某种心安理得的平衡。

    “嘀~嘀嘀~嘀~~”门外的汽车喇叭声再一次响起,甚至夹杂着一种极不耐烦的情绪。老李自然是知道外面的司机又在鸣笛催促了。尽管如此,“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的本色脾性仍旧是不会有丝毫改变的。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把右手掌侧翻、立起,再内曲;恍惚之间,硬币“背儿”大如斗,仿佛有金光漫射,径直向他迸溅过来。

    老李微微叹了一口气。紧接着,“霍然”站起身,抓起斜靠在桌腿边的一个鼓囊囊的黑色背包,大踏步地朝门外走去。

    “爸!你的汤还没有喝呢。”老李的儿子从东边低矮的厨房里走出来,冲着老李的后背喊道。老李头也不回,腰自然下弯,头略一前探就钻进了停靠在大门口的一辆轿车里。

    “老乡,怎么不知道起急呢?这么多人等你一个。”老李坐在车座后排上,怀里抱婴儿似的搂着他的大黑包,被遮住的半边脸扭向车窗只是憨厚地一笑。透过后视镜,司机老刘分明看到了老李另外半张迅速收敛了笑意的脸。汽车发动,略微一颤,光影交错之际,半张脸犹如曾经的黑白胶片一般,只是一晃便模糊难辨了。

    车子拐上高速,好似撒欢儿的野马,一路狂奔。司机老刘,再加上另外三个拼车的小张、老赵、小钱,也许是激动,或者是莫名兴奋,大约还有某种“志同道合”者的“英雄”惺惺相惜之情。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老李搂着大黑包一言不发,一张脸贴饼子似的贴靠在车窗上纹丝不动。

    车子在高速上箭矢似地飞驰着,老李犹如一团被凝固了的空气。大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它自己似乎也已经“坐忘”。约摸过了三四个小时,车子游鱼一样轻车熟路地钻进了服务区。也许是被尿憋得太久的缘故,大家在服务区的洗手间方便过之后,老李把大黑包往座椅和前座背之间的空当里狠狠地一塞,顺便又用一双大手在上面摁了两下。一张完整的脸终于充分地显露了出来,与此同时,长满黄牙的嘴像是上满了劲儿的发条,又好比一挺从未发过市的机关枪——“咔咔咔”,“嗒嗒嗒”地疯狂输出个不住。

    “唉,我说老乡,你这话匣子一打开,尽管机关枪似地突突,怎么枪口还老冒烟儿呢?快把烟给掐了!”老李冷不防被堵了“枪口”,随即以极不屑的口吻回敬道:“我靠!老乡,搭你个便车还能把我多年的老烟枪给撅折了?!”司机老刘一听此话顿时有些火大,本想抢白他两句,但话到嘴边又给硬生生地吞咽了回去。

    坐在副驾驶的小钱倒是机灵。半打圆场半开玩笑地说:“你老兄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天一包烟恐怕不够吧?看得出你食、中指相邻边缘的焦黄就是晃人眼睛的勋章啊。”原来老李一上车就引起了小钱的特别关注,一颗年轻的好奇心透过一片后视镜,发现了老李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你小子倒是有心人!哼,一包烟?一天没有两包烟是过不去的。饭可以不吃,但烟不能不抽!”老赵听老李这样说,一时来了兴趣,于是侧过头,扬起脸笑眯眯地问老李:“经常听人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当真?”老李听到坐在身旁的老赵这么一问,犹如觅到了知音似的,斩钉截铁地说:“当真!爱喝酒的都愿做酒中仙,我唯独喜欢抽烟,心甘情愿在烟雾缭绕中被封神。”

    小张大约是被老李的“机关枪”加“烟雾弹”夹攻得实在忍受不住,极不耐烦中似乎又夹带着鄙夷,头也不回,面向着车窗外,猛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对着空气在抗议:“抽,抽,抽,你老婆怎么受得了你?真是自私!”

    老李听小张这么说,不但不生气,反而把大黄牙一呲,像是无意中被人引爆了兴奋的神经中枢,整张脸上竟然洋溢出了异样的光彩。

    “老婆不老婆的,受不受得了,先不谈。在大是大非上,我眼里向来是不揉沙子的,我们村支书我都不尿他!想当初,村里的一个大侄子拍着血气方刚的胸脯给人做担保,最后被担保的跑了路,执行者倒是到村子里来抓担保人!它们,对!它们!你们都懂的,不懂也没关系。总之,紧要关头,一个个都跑开八丈远,像是过年放雷子炮,生怕把它们的王八壳子给崩碎了。当时,要不是我一个箭步上前,大喝一声和有司理论,恐怕那个大侄子现在还蹲着班房哩。”

    老李说到此处,略微顿了一顿。接着又说:“我知道我会得罪人,我也知道它们背地里给我使绊子,但我不怕!大不了远而避之去球!”老李自顾自地说着,不知是因为老李的神烟太沉闷,还是司机老刘压抑得太久。一句“看你能的,烟气把银牙都度化成了金牙。支书一个奔雷手,外加一个扫蹚腿,还不收拾得你满地找牙?!”把大家逗弄得哈哈大笑起来,逼仄的车厢里竟也爆发出欢乐的气息。缭绕的烟雾知趣地退避三舍,好像它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似的。

    老李附和着,讪讪地笑笑。大概静默了有那么一两分钟,不知是谁又挑起了有关女人的话题。霎那间,老李似乎略微有些萎蔫的眼睛里陡然放出两道精光来。然而,正当他要“扣动扳机”,再来一梭子“弹语”时,身旁的老赵却半路抢先,杀将出来这么一句话:“不要去招惹外面的女人,你将不能承受情感之重。”

    老李闻言忍俊不禁,脱口而出一个加了感叹号的“屁!”字。估计是这个感叹号过于轻巧,再加上金牙的鼎力助推,噙在老李嘴里已经燃烧了一多半的香烟,居然箭一样射在了副驾驶小钱的后脑上。小钱一惊,紧接着“哎哟”一声。顿时,车厢里又溢满了快活的气氛。此时的老李笑岔了气似的把头埋在他的大黑包上,双肩剧烈抖动个不住,加之又高一声低一声不停地“哎呦,哎呦”着,大概其是笑得满眼都是泪花了吧。老赵被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小钱被烟屁股崩到后脑勺引人发笑倒是可以理解,然而老赵的一句话,何以让老李笑得如此“涕泗滂沱”呢?大家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老赵涨红了面皮,下意识地用胳膊肘拐了拐老李,有些生气地说:“哎,哎,我说老乡,一句话至于把你笑成这样吗?”老李终于忍住了笑,头从大黑包上抬起,用手背快速地蹭了蹭两边眼角溢出的快乐泪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幼稚!一大把年纪了还奢谈什么感情,这不是笑话吗?!”

    “你老兄怕是受过感情的伤吧?”坐在另一边窗口的小张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哼!谁能伤我?谁敢伤我!”老李回应小张的话时有些义愤填膺,最后一句“谁敢伤我”骤然间“高八度”,大有三国时期西蜀大将魏延临终之际大喊三声“谁敢杀我”的英雄气概。

    司机老刘听了老李的悖语狂言,心中的无名业火几欲喷吐而出,但又苦于找不到出口。只见他紧闭着嘴唇,没来由地狂按起了车喇叭。“嘀,嘀嘀,嘀——”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前面的一辆车不明就里,稍微一偏斜的工夫,老刘的车从它的侧近呼啸着越过。几乎与此同时,一句散发着浓厚恶臭味儿的国骂,顺着车窗的缝隙弥漫了整个逼仄的车厢。

    车内的气氛一时凝重了起来。小钱惊魂未定,怯怯的,讨好般地对老刘说:“大哥,高速上可不敢飙车,到前面的服务区歇息一下?”老刘对小钱的话不置可否,他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趾高气扬的老李,心平气和又略含嘲讽地说道:“听说你老李也是在外边开黄包车的,想必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怎么样,如今生意好吗?”

    “好个球!开了十几年的黄包车,业绩不怎么突出,倒是弄得腰间盘突出,外加前列腺还老是搞事!艳遇的几个相好的也全都TMDgoodbye了。”老张说不上是好奇还是羡慕,试探性地问老李:“好几个相好的,岂不是要多花费几个大洋?估计她们坐你老兄的黄包车也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吧?”

    “切!”老李把一个“切”字压得颇重,齿缝间的口水喷射而出,直接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老赵的裤子上。“老乡,注意着点儿!幸亏和你说话没端着饭碗,否则一碗白米饭都给你糟蹋了。”车内早有人忍俊不禁,凝固的空气似乎也稍微有些松动的迹象。而老李并不管这些,也不理老赵的话茬,仍旧自顾自地说:“花钱?老子从来不花钱,花钱的死啦死啦滴!坐我的黄包车,免费?这不扯淡吗!不但不免,还要多要,不但多要,顺便还要揩一把油。”

    “哎呦喂,我说老乡,你可真是个人才!。我虽然没学过什么相面,但看你老兄五短的身材,满口的大黄牙,什么样的女人会喜欢上你这样的呢?难道那些女人都是走夜路的?快闭嘴吧,也不怕把牛肺给吹炸了!”坐在副驾驶上按捺多时的小钱狠狠地挖苦了一番老李,但更多地是为了报那香烟屁股弹在自己后脑勺上的“一射之仇”。

    “哈哈哈,爱信不信!在我眼里,走向我黄包车的都不是人,特别是晚上,尤其是灯红酒绿的地方。她(他)们不过是能够直立行走的一张张钞票,只不过有的绵软些,有的略显粗糙而已。花花绿绿的,可真是迷人啊……你们听说过捡尸么?”

    “老李!你要去的地方到了。是在前面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停吗?要不还是在公交站牌边上靠一靠吧。”车主老刘不失时机地打断了老李,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少儿不宜的话来。老李醉酒似地半眯缝眼,很享受的样子,似乎依然沉浸在只有他自己才能领略的“风花雪月”里。听到老刘的话,他猛然间打了一个激灵。“啊!这么快就到了?”

    随着车门“嘭”地一声被重重地关上,老李单手环抱着大黑包,另一只手频频地向车远去的方向挥手致意,满口的黄牙裸露在风中闪耀着金属般的光泽。突然,一口黏稠的浓痰从老刘的车窗里被弹射了出来,几乎同时,在那口浓痰落地的霎那,一名眼明手快的清洁工人迅疾地就把它给拾掇进了道旁的垃圾桶里。

    老李捏了捏已经空空如也的烟盒,随手扔向了一边,又不自主地侧低着头,一只油腻的大手在裤兜子里像是翻寻着什么。只听“当啷”一声,一枚硬币从裤兜的褶缝里掉落了出来。老李很是诧异,他分明记得,出门时身上并没有带什么硬币。

    当老李蹲下身捡起那枚硬币仔细端详时,更让他惊奇的是,硬币上竟然镌刻着一个小丑的图案。老李不死心,反反复复地查验了好几遍,最终确认为“游戏币”无误。硬币的一面是星光围绕下的小丑,另一面赫然浮雕着胖嘟嘟,婴儿肥样的字体——“爱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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