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之身，你可曾爱过

珠玉之身，你可曾爱过

这是一场全国范围的学术年会。这个研究领域里全国百分之八十的高校的教授都来注册参加了。

我在这个领域的外围，但是也趴在这个领域的边上，于是报名参加了会务组。私心希望可以在年会上见识该领域的权威学者，哪怕听得一点惊鸿片羽，也该是受益匪浅。

年会的前一天，我们在专家们下榻的酒店大堂摆点，为协会收取注册会费。

老师们陆陆续续到达了酒店，并排队前来注册，我们会务组配合得默契，各项流程也都有条不紊。

晚上八点钟，他来了，带着年轻的夫人。他是国内知名高校的教授，也是这个协会的会长。

我微笑着迎接他，老师您好，请问您是哪个学校的，贵姓？

他礼貌而绅士地回报一个微笑，轻声又定然地答到，XX。

我在名单上找到他的名字，并收取费用帮他完成了注册。全程他耐心而安静。

我在急速的手上工作中，用后意识体会并观察着我与他二十公分距离之间的时间。一分钟，安静，紧凑，祥和。

刷卡完成，我将收据与银行卡一并交还给他，抬头微笑，然后用这一秒，仔细而认真地看了看他。

他发丝灰白，但是蓬松轻盈，有着健康的光泽和弹性，眼神明亮，透露着智慧和睿智，从很远的地方坐一天车赶过来，眉宇间有一丝倦容，可是依然从容而优雅。

此刻，我只觉得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学界权威，离我遥远不可及。

然后，看到了他的夫人，站在两米远的地方，推着行李箱，年轻却不妖娆，粉黛略施却自有一种高贵的妩媚。当然目测是年龄差距偏大的老夫少妻组合，可是我却觉得毫无违和感，反而感到他们气质中十分般配。

那是一种神韵上的完美匹配感。他身着休闲衣衫，干净清爽，自然洒脱，身材轻盈而匀称，细节中都是自律与节制的勾勒，毫无年过半百中年人的疲态与沧桑之感，有高级知识分子的考究，没有迂腐味道，没有俗世喧嚣，却仿佛周身萦绕一缕小资般的情调。

灰白发色不但不让人觉得年迈，反而加了一些高级的优雅气息。妻子行走在侧，年轻而富有生机，不妖艳不招摇，和他一样的气质安静优雅，眉眼淡然，唇齿清透。

他们在酒店前台Check in后进去了电梯。耳边忽然响起议论，我仔细听来，不出所料，皆是对教授和年轻夫人的议论，言辞中不乏对老夫少妻这一组合的好奇与新奇，有人猜测，有人鄙夷。

我不屑多听。因为第一刻，我已有了自己的感觉与判断。我能感到他们之间的和谐与默契，如果我说我感觉到了爱情也许夸张了，但是我却敢发誓，那一定是爱情。

第二天上午，报告厅里举行开幕式。教授作为会长第一个发言。他声音沉稳，有些沙哑，略带口音，但是婉转，恳切。

令人惊喜的发现是，他淡定里忽而带来俏皮与幽默，风趣诙谐令人难忘。

会上请来一位香港的专家，曾经是他的好朋友。他说起他们许多年前在一起学习工作、一起娱乐打球的日子，忽然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两个运动健将在乒乓球台边的矫健身姿，可是两张脸却被Ps成了他与另一位专家的脸，画风大胆清奇令人忍俊不禁。

他却慢悠悠地解释说，这是去年我和专家在奥运会上一起参加乒乓球比赛时候的合影，想想，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全场哄堂大笑。

一场严肃的学术会议在他的幽默里变得轻松自在。

学者固而严谨，但是谁说学者都无趣乏味呢？我再一次发誓，他们之间一定是爱情。因为这个灵魂不仅多知而且如此美好。

世人不知为何，总是对老夫少妻报以怀疑和猜忌的态度，并且用诸多污言秽语来涂抹别人的生活，仿佛他们看到了别人的内心世界，和他们一样的肮脏。

无论媒体还是吃瓜群众，总是喜欢站在道德的高地审视别人的生活，盼望着有哪一天这些夫妻组合崩塌下来好满足他们的预期，实现他们的预言。

可是，爱情的模样，本就千差万别。你可以说你的是爱情，别人的为什么不可以是爱情？

我可以爱他历经沧桑后的平淡与睿智，爱他灰白头发的优雅色泽，爱他深邃的思想，爱他深沉而通透的眼神，爱他指尖摩挲的沙沙声响，爱他略有沙哑却磁性诱人的声音，爱他周身散发的气质，爱他安静淡然时的神情。

我可以爱他有趣的灵魂，爱他敏捷思维的灵动跳跃，爱他对知识的深沉探索，爱他对生活的精心勾勒。

作家梁衡在《觅渡，觅渡，渡何处》里曾用优美的散文语言评价瞿秋白，说他是用珠玉之身投身到了革命的熊熊烈火之中。

他用“珠玉之身”四个字评价了瞿秋白，这个更应该是一个知识分子的革命家。从此，我对“珠玉之身”便有了细致的描绘与幻想。他必须是一个清雅不俗的温润学者，他必须投身求知之路此生不休。他不但多知，还要多情，善解风情，体味人世的男欢女爱。他必须成熟优雅，他必须爱得深沉。

见到教授，我知道，我要用这个许多年不曾用过的“珠玉之身”四个字了。

珠玉之身，你可曾爱过

此生，如若真正遇到一个这样的人，我只觉得周身仿佛被净化，你沉浸在一种高级的深重欢愉里，只记得向内心深处不断去探问厘清那种少有的感觉。

第二天的会场上，我看到了他。一个人坐在第三排座椅上，认真听着前面学者的发言。时而点头，时而蹙眉。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的，我不喜欢小鲜肉。我不会多看一眼吴亦凡，不会多看一眼易烊千玺和杨洋，不会多看一眼陈伟霆盛世美颜。可是，我却多想久久地看到这张上了年纪的学者的脸。

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一本厚重的书，包装不花俏但是绝对精致典雅，耐人寻味。你想翻开细读，你想捧在手心反复摩挲，你甚至想是不是可以批注上自己的只言片语……

是的，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已经有愿意读他也可以读懂他的人把他轻轻拥入怀中，据为己有。如果是我，我将十二分珍惜，并用尽一生守护。如果不是我，我猜，她也会同样如此。这就是深沉的爱情。

茶歇时间，学者们都走进一楼大厅用点心，喝咖啡。这是一个挑高的中厅，明亮而开阔。我站在二楼的围栏边俯视着，寻觅着他的身影。

细细密密地搜索后，我的眼球捕捉到了他。他轻轻地夹了一块榛子酱蛋糕放进碟子里，走到桌子尽头捏起一个小叉子，仔细而小口地品尝了一点。

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又有人走过来，于是他停下来和大家交谈。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我清晰地看到他裤子口袋里装着一瓶小支矿泉水。

哦没错，那是我亲手递给他的。就在刚刚结束的上一场报告里，我环视整间教室，唯独看到他的桌前没有水，我心里忽而很开心，于是迅速出去拿来一瓶，走到他桌边递到他的手上。他正在低头看文件，察觉我的动作，抬头轻声说，谢谢。我微笑回应，心里狂欢。仿佛得到了巨大的赏赐，不，比巨大的赏赐更甚。因为那是一个眼神的交流。

而俯视下去，看到他竟然将这一支水带了出来并带在身上，我内心深处有一丝温暖。他在乎我的感受，他不愿辜负一个素不相识的学生给他的细心照顾。

两天过得很快。大会接近了尾声。

最后一场会议上最后五分钟，他进行了总结发言。我本来在外面清理会议文件，只是偶然看了时间，注意到会议马上就要结束了。于是我停下来，潜意识支配我最后一次走进报告厅。

是的，他正站在前面做总结。看到我从后门进来，他的目光投向了我。我已经换下了工作人员的文化衫，穿着自己的衣服，一件黑色的V领T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穿黑色，黑色有几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选了V领这一件。也许换衣服时我曾感觉，这一件成熟一点，这一件也许他会喜欢。

他目光投向我，继而对全场说，接下来我要感谢会务组的同志们，这两天你们真的辛苦了。边说边不时看向我。我站在最后一排座位后面，只觉得心生一股浓浓的暖意，不是感动，但是是什么呢，我说不清楚。后来我想了想，也许仅仅是巧合他记得会务组，更也许，也是我最希望的，是他注意到了并记得了我。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散场后，我站在院楼门口，看着老师们一一离场。但是，我不知道我错过了什么，我没有看到他走出去的身影。后来，到了餐厅，我目光四处寻觅，十几桌扫过去，仍然没有看他的身影。我低头用餐，味同嚼蜡。

他回去了。是的，去了很远的另一个城市。这一生，如果我不刻意制造机会，我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不见就不见吧。

两天时间，我又体味了一次仿佛初恋的感觉，除了一丝悸动，还有更多的是享受。享受这一份心情。一份我珍惜，并忽然发现他也珍惜的心情。我当作爱情，他当作师生情。

那个已经手捧此书之人，请爱他如生命。珠玉之身，爱过，是一生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