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巧儿
湖边那张石凳上,赫然坐着符晓蕾。
符晓蕾身形有些痴肥,头发挽成一个小发簪,黑色的棉质风衣,背部微驼,双膝紧拼,抽着烟,呆呆地望着湖心上的小岛,仿佛没有意识到舒思思母女俩就在身边。
柯俊之葬礼时,符晓蕾还在精神病院里,没参加。半年多来,舒思思没曾想过会与符晓蕾在湖边邂逅。符晓蕾知道柯俊之死了吗?知道陈彼得正在监狱里等待法院的终审判决吗?知道北北以勒索罪被逮捕吗?
舒思思什么都不想问。柯俊之的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地长大,她对符晓蕾的所有怨气也一天天消失:她和她,都是被命运玩弄的女人,若相煎太急,那是和自己过不去。
舒思思犹豫一下,说:“你好”。
符晓蕾转过头,目光从舒思思的脸上落到腹部上,不发一言,又转头望向湖心小岛。
舒母虽知道柯俊之有前妻,但从没见过符晓蕾,恼怒这女人怠慢了女儿:“喂,跟你打招呼呢,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
舒思思向母亲摆摆手:“妈,是我的一个朋友,我们认识。”冲站在不远处的大老王看了看,“你去和大老王聊聊,我和朋友坐坐,没事的。”
舒母还想说什么,却见女儿直冲她使眼色,心下有些恍然,便扶了女儿坐在符晓蕾旁边,又不满地瞪了符晓蕾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大老王那儿去。
石凳上,两个女人望着湖心小岛,各怀心思,沉默。
良久,符晓蕾像自言自语,又像对舒思思说:“那时候,我和柯俊之刚谈恋爱,他20岁,我18岁。我们都是对方的初恋。周日,大学里放假,他总爱带我到这里散步,那时候,他那么年轻,眉眼温柔,总爱说‘晓蕾,等你80岁时,如果这湖还在,我就带着儿子、孙子、曾孙在这儿搞一个晚会,庆祝你的生日’。
我把他这句话收藏在心里。后来,他出国留学、交了法国女朋友、帮他母亲的腔指责我隐瞒精神病骗婚……我恨过他,可是每次想起他说的这句话,又恨不起来。
我们总想要一个孩子。一直想要。可是我们又害怕孩子遗传我的精神病。其实,他可以像别的有钱男人一样包二奶要个孩子。可是他没有。他说,婚前多交几个女朋友无所谓,婚后就得守规距。就是因为他没有,最后,我才决定成全他,主动办了离婚手续。
离婚那天,我们都哭了。我知道他迟早还会娶别的女人的。我让他答应我,即使娶了别的女人为妻,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可是,他一定要记得他的承诺,在我80岁时,带着儿子、孙子、曾孙为我庆祝生日。他说‘晓蕾,我答应你,我们都好好活着,等着那一天。’
我以为我们都能走到那一天。可是,真没想到,我出院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他死了。
这些年来,我恨过他,最终,还是爱比恨更多。”
符晓蕾深吸一口烟,转过头,嘴一张,一个接一个的烟圈在舒思思的面前轻盈地飞舞。
舒思思下意识地一手撑腰,一手撑石凳,想站起来避开烟圈,孕身却异常沉重,挪不动身子。
符晓蕾视而不见般地笑笑:“思思,我一直认为你是因为钱,才和俊之结婚的。现在,你能当着俊之的在天之灵,老实告诉我,你爱俊之吗?”
舒思思的心“咯噔”一下,说不出是感慨还是难受,往昔与柯俊之的种种快闪而过。她爱他吗?在他生前,她只是把他当“粮票”一样地供着;在他死后,她一日日感受着他留下的种子在肚里发芽、茁壮成长中,她发现其实她是爱他的。
爱过方知情重,醉过方知酒浓。柯俊之纵然有人格缺陷,纵然是因为别的女人而死,但在她舒思思心中,他就是她想要的丈夫、情人,可是她却无法与他相濡以沫……
舒思思仿佛听到命运发出“吃吃”的笑声,嘲笑她说:爱人的生命已经被它分尸、被没收,她才懂得珍惜,有何用?
舒思思的情绪开始波动,惊慌失措地从眼眶里夺命地往外逃,同时,一股液体从双腿间汩汩地流出来,迅速濡湿了裤子。她还没细看,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母亲已经奔过来:“思思,思思,你怎么哭了?啊!你的裤子怎么湿了?啊!羊水!大老王,大老王,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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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舒母每次看见潘朵拉的母亲林双喜,总爱唠叨这么一句话:“我家思思呵,和你家朵拉走得近,不仅月事的日期相近,连生孩子也是早产,真是天生的一对姐妹,生孩子的性质也一模一样。”
林双喜便趁着潘朵拉带宝儿回小城探亲时,冲潘朵拉鹦鹉学舌了一番。
潘朵拉苦笑。宝儿早产,是因为她受了沙小军的“强奸事件”刺激;舒思思的儿子早产,是因为被符晓蕾刺激了,性质大同小异,不是一模一样。
可潘朵拉没跟母亲解释。即使她一直掂念着沙小军做过的丑事,但潜意识里仍然不愿意家丑外扬。只好苦笑。
舒思思的公婆却笑开了花。孙子是顺产,出生时体重7斤8两,眉眼间像极柯俊之。舒思思生下儿子的第二天,柯俊之父母便提了大包小包的袋子到医院,然后在舒母、舒思思、来探望的潘朵拉面前,一样一样拿出来。
“呶,这是思思还没生时,我去香港时特意带回的奶粉,这种奶粉好,以后我孙子就吃这种了;这也是思思还没生时,我去香港给我孙子买的千足金转运珠手链;这个,是我给我孙子买的出生服……”
舒思思一迭声地说:“谢谢妈。谢谢妈想的周到体贴。”
舒母心下不爽。女儿孕期、生产全是她跑前跑后、煮饭炖汤,女儿没一声“谢谢”,可是,亲家母只是象征性地带了些水果、奶粉来看看,女儿就感激不尽。真是白眼狼。
舒母不好当面生气,柯俊之的父母走了,才冲舒思思发飚:“我孙子,我孙子,叫得好自在,可是也没见她给孙子的妈买点好吃的!”一手拨拉柯母带来的大包小包,一手指点:“看,看看!都是给‘我孙子’的,给你的东西一样没有!”
舒思思笑笑:“刚才我婆婆在这儿时,你怎么又不说呢?马后炮不是?”
舒母说:“我想说呵,可怕你生气呵,说不尊重你婆婆呵。上个星期,你还没生宝宝时,她来看你,不也是一个水果也没拎来……”
舒思思脸色一变,大吼:“妈,你有完没完?水果,水果,想吃不会自己买吗?都一家人了,还计较什么呢?!”
舒母最怕女儿变脸,收了嘴,可仍心有不甘,嘴里咕嚷着谁也听不清的话,把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收拾到柜子里,又从病床底下拿出一个脸盆,说去弄点热水,给思思洗洗身子。
在一旁看着舒思思母子俩斗嘴的潘朵拉,等舒母出了病房门口,笑着说:“思思,我姑其实也是关心你,想你好,你别老朝她吼,行不?”
舒思思说:“姐,我知道!但一听她唠叨起来没个完,我就生气,控制不了自己,哎。”
潘朵拉点点头:“对了,思思,想好给宝宝起什么名字没?”
舒思思想起做过的梦,便说给潘朵拉听,“我倒是想好了。宝宝叫‘柯舒’好了。可是,还是要征求俊之父母的意思,以示尊重吧。”
“柯舒?这名字好,简洁有力,有意义。”潘朵拉连连点头,暗自感慨,婚姻和柯俊之的死,就像一枚棱角尖锐的卵石,打磨掉舒思思的棱角,使她变得圆滑饱满成熟了。那么,自己和沙小军的婚姻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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