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兵故事 | 岁月不知芳草歇 | 第三章 下连慰问

宣传队是乘大卡车出发的，一路上，山路崎岖，白雪皑皑，女兵们背靠背坐在军用帆布罩着的卡车里，队长叮嘱说：“卡车上了盘山路后，大家千万不要站起来！”

指导员和战士们一起挤在卡车里，他指着身边的一个纸箱说：“马上就过春节了，师领导给山上的连队带了两筐苹果和一对小猪仔儿表示慰问。”

纸箱里一对小猪仔儿挤在一起吱吱乱叫着，山路颠簸，女兵们都克制着不敢出声，不然，她们的尖叫就会同两只猪仔儿的声音混在一起分不出伯仲。

越走越冷，车速也越来越慢，军用帆布遮住了两边的景色，只能从后面敞开处看到卡车不断地向右转，向左转，迂回地在冰雪覆盖的山路上行驶着。珺芳想，古人说的“高处不胜寒”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瑞瑞说：“珺芳，我的右眼一直在跳，此行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珺芳说：“别瞎说，乌鸦嘴。”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嘀咕着，老天爷啊！不要再爬了，我可是恐高啊！

琼的肚子开始疼痛，脸色也失去了往日好看的红润。平时只要珺芳调侃：“脸怎么黄了？” 琼就会接着说：“防冷涂的蜡 ！” 但是今天，她只是弱弱地说：“我的肚子一阵阵痛，怎么办？” “你的大姨妈要来了吧？” “大姨妈上个星期刚走。” “那你可能是冻着了，来，我的军用水壶里装的是开水，现在还热乎，你抱着它一会就好了。”珺芳把热乎乎的军用水壶挂在琼的脖子上，帮她解开大衣扣子，将水壶贴紧琼的小腹。

指导员搓了搓冻僵的双手说：“太冷了，大家唱首歌吧！前面就到了。” 战士们的歌声很快响起：“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 正当大家满怀激情地唱到高潮时，突然感到卡车在向后溜滑，歌声戛然而止，还没等人们反应过神来，就听“咣铛”一声巨响，卡车撞在了内侧山体上，毫无防备的女兵们立刻被摔成一团，人仰马翻，尖叫声打破了雪山的宁静。

这一撞不要紧，不少人被磕得鼻青脸肿，陈星的脸上破了皮，瑞瑞的鼻子出了血，小鲍玲把手腕儿给扭了。

队长急忙从驾驶室里下来，递给指导员一个急救药箱，里面是红药水，纱布和止痛片。队长和指导员分别给受了伤的人涂上药水，又给仍在流血的人进行了包扎，然后指导员说：“ 还好，暂时没发现有重伤的人员。”

队长说：“连部不远了，山上的战士们，知道怎么在下雪天开这种盘山路，一会几个老兵下来帮咱们把卡车弄上去。指导员带着大家抄近道走上去，大家拿好乐器，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原来，这个小司机是政治部临时抓来的，他对冰雪盘山路没有经验，当卡车打滑时，他已经吓尿了，幸亏他把卡车怼在内侧山体上，不然，卡车由外侧滑下悬崖，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白雪皑皑的群山中，一支队伍缓缓地向高处攀登，大雪已没过脚踝，为了避免踩空，战士们一定要踏着排头兵的脚印前进，走在前面的人不断回过头，将后面的战友拽上来。

当一行人气喘吁吁地到达连部时，战士们已经站在两边夹道欢迎了，太久没见过异性了，士兵们见了女兵都不会说话了，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唯一的动作就是傻笑，可是当他们看到上来的文艺兵们，不是包着纱布，就是抹着红药水，还有一瘸一拐的，就像电影《南征北战》里节节败退的国民党伤兵时，战士们就哭了。

阳光下，雪山中，上来的女兵们像受伤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士兵们站在那里像冻伤的鹌鹑似的，泪水在眼中稀里哗啦。

在中苏边境紧张的年代，这里是守卫北京的重要门户，弹药库就藏在山洞里。雪山中间的一小块平地只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是平时士兵们活动筋骨的地方。连队住在防空洞里，里面倒是暖呼呼的。

连长一看大家哭了，鼻子也有点酸，他向队长建议说：“老王，让宣传队和我们连先合唱一首军歌吧！“ 队长立刻同意了，此时，鼓舞士气的最好办法就是唱军歌啦。

两架手风琴已经在手，长号，圆号和小号依次到位，大鼓敲出了铿锵有力的节奏，咚，咚，咚，咚，仿佛一支军队正在走来：“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 所有人齐声高唱，手风琴和管乐使歌声气势雄伟，直冲云霄，四周的雪山送来阵阵回音后，歌声仍在群山中不断回荡，就像电影《英雄儿女》中的场面，那真是歌声震天响，热情泣鬼神。

唱完了歌，连长开始发言了。他一米八的个头，腰杆笔直，和战士们一样，他的手上也布满了冻伤。

连长事先让文书写了发言稿，忙乱中也没顾上预习，从兜里掏出来就开始念：“文工团长，途跋涉，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鼓，呃，还有舞。” 大家都傻了，文工团长涂跋涉是我们队长吗？队长姓王啊，等反应过来时，听到连长又说： “刚才的不算，现在我正式开始，文工团长途跋涉，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鼓舞。“ 这第二次，他念得很正规，但所有人都笑翻了。

队长和指导员从未笑得如此生动过，连长自己也笑得止不住，魁梧的人笑起来都与众不同，气壮山河的。后来，这件事总是被撵出来下酒，成了一个经久不衰的笑话。

连长最后说：“ 欢迎你们常来啊，你们来了，士气大振啊！”

开午饭了，连里拿出来最好的饭菜犒劳宣传队，文艺兵们快一个月没吃过鸡蛋和肉了，此前，战士们发豆芽，做豆腐，山洞里面种蘑菇，现在，炊事班大功告成，丰盛的饭菜摆了几桌，只见宣传队员们吃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几个男兵吃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吃完了饭，女兵们开始拆洗被子。

珺芳和琼去炊事班收被子，听到两个洗碗的战士在说话，其中一个河南口音的说：“今天的欢迎宴很成功，大家都吃得好香，攒了一个月的鸡蛋和肉终于给咱们长脸了。” 另一个小战士兴奋地说：“嗯，这个春节是我当兵以来最幸福的，我要写信告诉俺爹俺妈，让他们也开开心。” 说此话的小战士，看上去也就十七岁的样子，生了冻疮的脸蛋儿红红的。琼和珺芳被钉在那里，泪水流了下来，她们的心很疼，那种疼是说不出来的。

两个女兵的心在那一刻贴得很近，很多年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段共同的经历，她俩的感情一直超乎于其他人。

抱回被子，琼的腹痛加剧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痛苦得要呕吐的样子把珺芳吓坏了，珺芳跑去报告了队长。

队长和高炮连的卫生员看过之后，卫生员说：“很像急性阑尾炎，如果再拖延会穿孔，转成腹膜炎就很危险了。”

几个头头一商量，决定立刻送琼下山。志勇挤到队长身边说：“让我护送伤员去医院吧！”志勇的表情急切，仿佛疼痛的是他自己。“扯淡！你走了，演出怎么办？”队长的两道眉毛拧在一起训斥道。东军本来想说同样的请求，一看队长的脸色，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连长让司机开上那辆唯一的军用吉普，把琼火速送往张家口的军医院。

演出定为下午三点钟，即使这最温暖的时刻，也把文艺兵们冻成了冰山上的来客。

演出开始了，拉小提琴的珺芳和刘健眼看手指冻成胡萝卜不听使唤了。乐队都穿着棉袄棉裤在演奏，但是舞蹈演员们，他们无法穿着棉衣棉裤跳舞，她们冻得瑟瑟发抖。

民乐小合奏平时有杨琴，加上美丽的女孩坐在中间，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今天的合奏缺了杨琴多少有些奇怪，好像没了主心骨似的，但战士们看得欢欣鼓舞。山上太闭塞了，收音机是唯一的娱乐活动，而且听着听着就听不到了。

演出结束之后就是吃晚饭，丰盛的程度相当于连队的年夜饭了，一直吃钢丝面的文艺兵们这下大饱了口福，那口齿留香的记忆永远地刻在了他们的心上。外面的山风呼呼吹过，此时，晾出去的那些被单已经冻得硬杠杠的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加上风大，被单还有一点潮就抱回来了，女兵们年龄小，当兵前从未缝过被子，为了不使被子表面看到针脚，有人建议，把案板搁在被子里边垫着，结果，封了被口，发现案板落在里面了，于是拆了重新开始，一帮女兵笑弯了腰。

在女兵们帮着拆洗被褥时，宣传队男兵自由活动，一些人和战士们打起了扑克，平时不怎玩，似乎输得多赢得少，脸上贴满纸条，样子十分滑稽。

东军和刘健来到外面，站在瞭望台上，他们看见了一段蜿蜒起伏的长城，刘健说：“那是金山岭，是现存最完好的一段明长城了，长十多公里，大小关隘5处，67座敌楼，2座烽燧。” “行啊，你小子，这么快就侦查得一清二楚了。”

眼前的景色把他们震撼了，只见冬日的金岭，宛如银色的长龙，一场大雪，把这里变成了银色世界。

在阳光的照耀下，结冰的湖水成为大地闪闪发亮的眼睛。清澈湛蓝的天空下，
雾凇形成了独特的景色，成群结队，彰显着军人的气质。

从山顶远眺，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副雄浑豪迈的北国画卷。

这景色使东军心潮澎湃。刘健不知东军此时的心情，他感叹地说：“山底下的炮兵连是最艰苦的，凡是服役五年以上的连排级干部，转业时他们的耳朵全都听力受损，常年耳鸣，年轻轻的鼓膜就震坏了。在这个高山上，每年冬天都会有卡车滑到山底下去，咱们今天真的是幸运了。” “你小子怎么对这里了如执掌？” “我哥就是从这个连队转业回内蒙的。”

多年以后，刘健英年早逝，东军也离开了部队，当他回忆起这段青春岁月时，他只记得，当年做得最多的两件事儿就是哭和笑。

刘健突然意识到话题有点沉重，就换了玩笑的口吻对东军说：“根据我的火力侦察，往琼的琴盒里放巧克力的不止一人，现在的局势是：沉舟侧畔千帆过，孔雀开屏花样多。” 东军注视着远方，微笑不语。

刘健又说：“我准备给珺芳写首诗。” 东军听了大笑着说：“哈哈，你小子也打小算盘啊！你比人家小，你知不知道呀，再说了，珺芳是我哥们儿，是我发小。” “嗨，你这个家伙，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两个人说着抓起地上的雪冲着对方打起来。

这发生在俩个男人之间的对话，珺芳是不知道的，她若是知道肯定会制止他们，这样就不会出现后面的情书风波了，但是年轻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什么叫捅娄子，刘健在日记里写道：“青春是什么？是不怕虎的初生牛犊，是一往无前和无所畏惧，是一张白纸和不管不顾。” 那时的他们以为自己是骑马弯弓射大雕的英雄。

精彩继续演绎情书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