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兵故事 | 岁月不知芳草歇 | 第四章：情书风波

文艺兵故事 | 岁月不知芳草歇 | 第四章：情书风波

早晨出操时，女兵们突然觉得寒风不再那么凌冽了，春天正在悄然而至。

琼的手术很顺利，拆了线就归队了。

宣传队依旧是每天排练，为春节的慰问演出做着准备。

大家看见琼归队了，都十分欢喜，男兵们更有活力了，女兵们则美滋滋地等着琼的大白兔奶糖。

这天上午，排练间歇中，志勇凑在琼的身边，也不知讲了个什么笑话，只见琼被逗得笑弯了腰，捂着下腹说：“不好了，刀口要崩开了。”

刘健看了自言自语道：“ 想当年，金戈铁马，看今朝，死缠烂打！”

东军听了就有点酸溜溜的，他认为自己没有巧克力，嘴头上的功夫又不行，只能凭借真心了。东军想起了从刘健那里抄来的泰戈尔的小诗，“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他又读了两遍，确信没啥毛病后，悄悄放进了琼的琴盒里。

两个小时之后，耗子像往常一样，打开了琼的琴盒，正要放几颗大白兔奶糖，一个信封跳入眼帘，他看上面没有地址却有琼的名字，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涌上来，心想，这个世界上真有比自己更勇敢的人啊！他鬼使神差地把信塞进了裤兜，装做去厕所的样子离开了排练场。

耗子在厕所里紧张地把信打开，他一眼就认出了东军龙飞凤舞的字迹，一股热血冲得他太阳穴砰砰直跳，“我要把这封信交给指导员。”

耗子想都没想，就直奔队部，看看左右无人，便把信悄悄地放在了指导员的办公桌上，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像小偷，紧张得心都快蹦出来了，唯恐被人逮个正着。

看四周无人，耗子松了口气，回到排练场时，大家正围着志勇嘻嘻哈哈，只见他跳几下之后，在空中劈腿一跃，做出一个高难度的“ 吴琼花大跳”，博得了一阵笑声。他又兴奋地模仿起洪常青的著名亮相，把下巴一扬，小平头假装成大背头往后一甩，还煞有介事地用手往后一撩，这一次，大家笑得更欢了。

这天晚饭前，气氛不同往常，夹着神秘，含着好奇。有人说在礼堂的角落里，发现了用过的避孕套，因为这件事，指导员和队长都被副主任叫去谈了话。

果然，晚点名时，指导员和队长的神情就像大敌压境。

指导员一字一顿地说：“你们都知道，部队战士是不许谈恋爱的。”他的家乡口音使他理直气壮地把“恋”说成“乱”，“但是，上个星期，礼堂里竟然发现了避孕套，虽然不能确定就是宣传队的人干的，但是，我们毕竟天天在礼堂排练。”

指导员说完，下面就炸了窝了。平时，各种流言怎么传都属于小道消息，多少带着娱乐的性质，但是，这件事被指导员一公布，立刻成了重要事件。

志勇说：“这就是一避孕套吗，怎么像发现了定时炸弹似的。” 耗子说：“这你就不懂了，这比炸弹厉害，这是信号弹啊，这显示阶级敌人仍在蠢蠢欲动。”

指导员清了清嗓子，这是他要求肃静的信号，大家立刻安静下来。指导员接着说：“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们宣传队竟然有人给女兵写情书，这不是自告奋勇往枪口上撞嘛。” 他没有说出男女双方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是东军给琼写了信，琼没看到，信却自己长了飞毛腿，落在了指导员的桌子上。唯一的迷团是不知谁打的小报告，大家想，这做法也太卑鄙了，有本事明挑啊！

东军在晚饭前就已经想清楚了，他觉得事已如此，不如将计就计，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信是自己写给琼的，这样做既显示出他是一个纯爷们，敢作敢当，又等于一个庄严声明，让所有人知道。

万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看来自己的运气不大好，人生第一次给女生写信就赶上了“避孕套事件”。其实，大家都明白，全师的官兵谁都可能在礼堂的角落里做那件事，指导员不过是抓住鸡毛当令箭，想借此杀鸡给猴看。

本来指导员计划挨个找猴子们谈话，再像福尔摩斯那样研究一下字体，然后漂亮地破案。结果东军不等自己问竟然全说出来了，这让指导员吃惊不小。

他把东军叫去谈话，东军一口承认是自己写的，而且坚定地认为自己没错，指导员怎么说，他都不说自己错了，不服也不辩解，但眼神充满了倔强和无辜。

指导员一气之下，让他关半天禁闭，并写出检查。所谓关禁闭，就是宿舍后面的小仓库，里面堆着演出用的服装，道具，木头刀枪和红旗。指导员将小马扎摔在一米宽的空地上说：“坐在这里好好反省！你这个刺头。”

东军有着蒙古族的倔强，在小黑屋里，他寻思着究竟是谁把信交给了指导员，他数着手指头把几个可能告密的男兵一一过了一遍。他不屑和刘健讨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认为自己的直觉足够准确。

最后，东军的心思聚焦在志勇身上。目标清楚了，一个报复的点子也随之产生。

第二天，大家排练休息时，东军和刘健说：“今天排练得有点累了，咱们玩摔跤吧！”

男兵们一听摔跤来精神了，立刻兴奋地像打了鸡血似的。

东军第一个和耗子对垒，他耍了两下花拳绣腿就把耗子放倒了。

刘健第二个上来，跃跃欲试的样子，活像两只斗架的公鸡。两人摔了几个回合，结果还是东军赢了。

志勇虽然嘴巴好使，但没什么心机，他压根没想到眼前这个对手是有功夫的。他只是看到前面两个人都被绊倒了，觉得自己也倒了，会不会丢面，他的犹豫被刘健看到了。

刘健自认为看书比别人多，精神上有种小小的优越感，他喜欢以局外人的心态看鹬蚌相争，虽然他不期待渔人得利。

刘健揉着自己的胳膊肘说：“你这算什么？没有脊梁的人形。” 他把激将法用上了。

志勇上来了，嘴上振振有词：“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只见东军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啪”脚下一个漂亮的扫荡腿，猝不及防的志勇，四脚朝天被摔在地上动不了了，这下真的把他给摔坏了，东军真的把蒙古人摔跤的功夫用上了。

众人一看，全傻眼了，怎么平地一声惊雷，蹦出一个蒙古大侠？

东军入伍以来从来没露过这两下子。连珺芳都不知道他有这个本事儿，摔跤是东军在草原的三年时间里，爷爷教他的独门绝活。

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志勇的椎间盘被摔出来了，好在不是很严重，但医生说，以后只要腰部受累，就会加重。东军装成无辜的样子，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一个意外。

周末到了，晚上睡觉前，琼问珺芳，“你觉得东军是不是故意的？” 珺芳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说：“怎么会？你太不了解蒙古人了，他们非常纯扑厚道。” 珺芳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想起东军在大院里打群架时的情景，他是司令不说，而且下令直接甩砖头开瓢。

东军当兵前有着血腥的历史，甚至在他学了大提琴以后偶尔也会手痒，暗地里没少参与打架，只是他的父母不知道罢了。那个时候，东军还不懂“暴力是确证自我力量的方式和手段。”这句话的真谛。

很多年以后，珺芳读了一些哲学书，其中一本休谟的“人性论”，让她知道，人性是复杂的，永远不要挑战人性，特殊的情境中，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但是，志勇的椎间盘摔出来了，一辈子落下了毛病，后来的几十年里，东军一直追悔莫及。他在很多年后，才意识到自己年幼时就有对于暴力的渴望，因为这种渴望，他率领男孩子们打群架时表现出心机和年龄的不符。后来，志勇就是因为腰不行，在部队没有发展了，提干没几年就转业了。

从这以后，所有男兵都对东军刮目相看了，佩服中含着畏惧，就像后来人们看霍元甲似的。然后，琼也开始向珺芳打听东军了，以前她可是不拿正眼看东军的。

就在东军的形象渐渐高大起来之后，他做的一件事又让珺芳和琼跌破了眼镜。

这天下午，大家都在紧张地练习春节大合奏“北京喜讯到边寨”，这个曲子已经练了很多遍了，却总是有问题。东军停下手里的指挥棒，对着珺芳说：“你的第二根弦不准，现在所有人重新校对一下。”坐在中间的琼一股敬意油然而生，这听力真是无人能比，简直是贝多芬再世啊！

当琼沉浸在佩服之中时，东军的右手向鼻孔伸去，只见他的小指迅速在鼻孔中挖了一下，随即向空中飞快地一弹，动作之浑然天成把琼惊呆了。

晚上，琼就问珺芳：“你说东军作为一个乐队指挥，这么严肃而神圣的事情，他怎么会抠鼻牛呢？还随手一弹，让鼻牛飞天，真是不可思议。” 琼的嘴里发出“啧啧”声，这件事显然让她吃惊的不行。

珺芳说：“ 哎，你不知道，我们大院儿里边所有的男孩子都是称爷的，他们从来都是爷长爷短的，如果有人用我做第一人称，就会被说：”你假迷三道个球！” 最后这句话珺芳是用内蒙话说的，把琼给逗乐了。

琼天真地问：“那男孩称爷，女孩儿称自己奶奶吗？” “女孩儿不称奶奶，但是骂人时就会说奶奶的。” 她俩咯咯笑了，又不敢笑出声来。

熄灯号响起，军营的灯一盏盏熄灭了，东军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着他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