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杨蓓蓓每次来看孩子穿的都不一样，有时候穿淡色碎花裙子，外搭一件米色小衫，知性温婉，看人时眼睛低低的，有点我见犹怜的样子。有时穿钴蓝色职业装，包臀裙，性感的很，一瞥一笑扬着一股魅惑人的劲儿。
宇勇就像接待外宾一样，接见自己的前妻，身子弓成40度，堆着笑脸问：“路上来的时候堵不堵车”、“喝点水吧”、“吃点水果吧”、“等会儿我做饭，你吃点东西，一天老忙，吃不到点子上，身体迟早出问题”……
对于宇勇喋喋不休和多此一举的关心，杨蓓蓓总是爱答不理，什么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前夫变成会做饭懂养生的老妈子了。
宇勇总是找机会套近乎，看前妻穿的裙子有点短，心里莫名的不舒服，不舒服也得憋着。现在人家可不是他想上就上的女人了。
当他在杨蓓蓓跟前摇尾巴示爱时，人家只须不声不响地瞪他一眼，他就乖乖地把尾巴夹起来了。
借口孩子学习的事发微信，从作业聊到学校，说着说着就聊到他是既当爹又当妈，这些他都能忍，就是觉得孩子没有亲妈教导，在学校干啥都不积极，最后发出一阵唏嘘感叹，表达的虽迂回，意思很明显，这婚离得有点后悔。
等个半小时左右，杨蓓蓓回复一个字“嗯”，或者说“知道了”，或者等对方说完总结性陈述道：“两个娃被教的很好，辛苦你了。”言简意赅，又不失礼貌，还能把对方想要进一步延伸的意思堵回去，她知道，自己稍微松口，他定能聊到床上去，养过的驴，还会不知道他脾气。
有次宇勇去厨房洗水果，发现一条绿色毛毛虫在紫色的桑葚里格外显眼，惊叫着让杨蓓蓓过来“观赏”。
杨蓓蓓架不住他浮夸的表演，到厨房里端了桑葚要走，宇勇脸憋得通红，搔着头皮道：你以后不要穿短裙了吧，大粗腿实在不好看，当然不是嫌弃你，我的意思是怕我忍不住。一边说着大着胆子想要贴近杨蓓蓓。
杨蓓蓓用手指和大拇指夹着伸过来的咸猪手仍在空气中：“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从没想过要勾引你。”说完后，飘然离去。
宇勇怔在空气中，软软的靠在锅台边，难道她杨蓓蓓有男人了，才离了一年，她就有男人了？他们是不是已经睡在一起了，一想到自己的女人睡在其他男人怀里，他左看右看，终于逮到一只碟子扔到地上，他扶着锅台喘气，嘴里嘟囔着凭什么。
02
听到外面儿子喊妈妈，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是他亲手撕毁的，不是吗？
女儿和儿子知道妈妈来，提前铺开作业让她看，宇勇提前买一堆水果零食等她吃，家里擦拭的干干净净，宇勇策划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杨蓓蓓感受家庭的和乐之美么，他说为了孩子，俩人暂时住在一起，可以不领结婚证，没想到，杨蓓蓓一口回绝。
他以为两个孩子在他手里，进可攻退可守。女人狠起来，六亲不认啊！
03
宇勇妈每次看到儿子对前妻卑躬屈膝的讨好样，鼻子里哼出的热气都带着鄙夷。
以前她只是给老伴抱怨儿子没出息，还惦记这那个女人，每次来看孩子穿的花里胡哨，不就是为了显摆自己离婚后过得很惬意么，再就是给我们胀气，看，老娘离婚了，日子越过越好，你儿子，你们全家后悔着去吧。
后来直接在儿子面前数落，慢慢地，在孩子面前也说她妈只顾自己快活，从不管你们姐弟的学习，每天都是你爸下班回来给你们辅导作业，意思是两个小孩耽误了儿子。
尤其听到他们一家子在客厅里开怀大笑，她在厨房里把锅碗瓢盆摔的乒里乓啷，嘴里不停地骂着狐狸精。
当初她说两人离婚，一人带一个孩子，但杨蓓蓓说没工作养不活，宇勇为了早点离，闷着头一口答应，现在倒好，人家三十岁皮肤水，身材细挑，随便找个小伙子嫁了，宇勇呢，家里亲戚介绍了遍，一听带两个拖油瓶，跑的比兔子还快。
有天晚上，宇勇给女儿辅导作业，因为一道数学题教了三遍都不会，他先是吼了几句：“我怎么生的你，笨的跟猪一样。”
女儿说：“我笨是随了你。”
“你随你妈。”于勇梗着脖子。
“你的蠢也是随你妈。”女儿站起来双手插腰。
这时宇勇妈刚好经过书房，听到孙女骂人一下带了俩，推开门一顿咆哮：“你随你妈，没素质，没教养。”
“你少说我妈，我妈都是被你们逼走的。你们一群坏蛋，你们又蠢又坏，我恨你们。”小女孩像一头长满了獠牙的幼狮，对前面一对抱团成瘾的母子发出攻击的信号。
宇勇一个巴掌拍了过去，小女孩一个趔趄，她扶着桌子，盯着壁纸上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下面有一个漂亮的公园，爸爸教小女孩放风筝，妈妈坐在草地上看着他们微笑，她多么希望自己就是画中那个小女孩。
当她意识到这一切不可能时，回头闪着猩红的双眼，那眼里有愤恨、绝望、无助。宇勇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身体却无法动弹，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已无泪花的女儿，沉重的静默笼罩着小小的起居室。
宇勇晚上临睡前，想进去给女儿做思想工作，不要对每天做饭洗衣服的奶奶这么没礼貌，屋里空空如也。
他给前妻打电话，问女儿有没有去她那，杨蓓蓓听了大概，穿上衣服，出去找人。
时间滴滴答，已经过了11点，还是没找到。
04
杨蓓蓓想到新闻里跳河跳楼自杀的学生，倒在路边，腿肚子不停地打颤，她想自己错了吗？
如果当时闭上眼睛忍着宇勇在婚姻里胡作非为，这样至少两个孩子有个完整的家。她得吞掉多少眼泪珠子，咽下多少冷嘲热讽。可她拒绝了，或许宇勇的决绝让她死了心，转身去房地产做销售，赶上房地产红利期，虽然天天晚上加班，但看到真金白银在银行卡里流动时，她乐了，是的，她闻到了金钱美妙的香味，再也不愿回到当时伏低做小伸手要钱的生活。
杨蓓蓓不再唯唯诺诺，也不再张牙舞爪，直到30岁她才懂得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即使后来，不管面对前婆婆的有意刁难，还是宇勇的刻意讨好，她总能以体面的情绪回应他们。
想起她和宇勇谈恋爱的时候，两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宇勇说他会一辈子爱她，只爱她一个人，天王老子也拆不散。可后来，他妈让他离他就离，他妈让他不要回家他就不回家。
男人开始对女人说爱她说的时候是真的，后面变心了也是真的。
05
宇勇正视自己的问题，是因为女儿跟她说过：“爸，我现在讨厌你妈就像你以前讨厌我妈。”
“我不讨厌你妈啊！”
“你以前讨厌，我妈说个话，你不是不耐烦的挥手，就是大声呵斥她闭嘴，而且跟个大爷一样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我妈做饭洗衣服还得伺候你，而且你从你妈家回来说话口气都不一样，我妈连呼吸都是错的。”
宇勇想起他回一趟家，他妈就说他一个人赚钱养家很辛苦，媳妇合着就该伺候男人，而且她在家带孩子不用出去上班，不知道赚钱有多难。
杨蓓蓓带孩子那几年，就像个炮仗，一点就燃，吵架、冷战、闹离婚。直到他妈说她杨蓓蓓有什么，你离了，妈给你找个有稳定工作，温柔的、脾气好的，未婚的大姑娘……
宇勇觉得自己妈总归不会害他，听了老人言，精神百倍，回来看杨蓓蓓哪哪都不顺眼。
杨蓓蓓没工作，带上孩子养不活，不带孩子当妈的割舍不下，光离婚就闹了两年，杨蓓蓓不松口，他就没法离，后来索性不回家，在外面找女人，被杨蓓蓓发现大闹了一场，最后他烦不胜烦，在她哭红着双眼骂他是个坏了良心的渣男时，十个耳光抡过去，终于安静了，但还是不答应离婚，但不干涉他在外面和那些女人的莺莺燕燕。
后来，他一纸诉状递到法院，找了人，判了离。一切都结束了，杨蓓蓓以无工作为由，将两个孩子甩给他，当然她以净身出户的代价获得人身自由。
06
天上有微弱的星光，下边是河冰黯淡的白光，中间便是伸手看不见五指的漆黑。
杨蓓蓓来到市区内最后一个最大的湖边张望，她大声喊着女儿的名字，绝望之音贯彻整个夜空，那是一个母亲极致的悲鸣。
小丫头听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嘶哑地喊叫着什么，但很快就被冰冷的河水淹没，她想喊妈妈，可满嘴的水，那就在心里跟妈妈道别：妈妈再见，我爱你。
07
杨蓓蓓几次哭晕在殡仪馆，宇勇耷拉着脑袋，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他一步一步挪到杨蓓蓓跟前，跪到她面前，揽着肩，搂她在怀里。这一刻，他们有着相通的悲恸。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挣开，他也生了一种绝望的蛮力，只是不放手。
杨蓓蓓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肩，不等他反抗，一口咬到他的脸上，她咬掉了他脸上的一口肉，呸，她啐到地上，宇勇他妈跑过来，将儿子护身后，宇勇捂着脸，血从指缝里流出来，近乎一种麻木的姿势靠在墙上，看着曾经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披头散发，瘫坐在地上，像极了疯子，她盯着自己近乎唇语：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他又望着养育了自己三十年的老母亲，像只斗败的老公鸡，垂着头，头顶冒出来全是白发丝，光柱下细小的灰尘落在她那纵横交错的皱纹里。
他这一生，似乎始终都没有掌握好生活的力道——于不该时，用力过猛，于坚持时，绵软无力。
这场交织了六个人的命运里，父母，妻子，孩子，他一个都没有保护好，头顶悬着一盏冰冷的水晶灯，他的胸口，遍布酸臭无比的呕吐物，一时悲凉入骨，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属于他的现实。
他的女儿没了，一个很小的木盒子里装着她的骨、她的肉、她的小调皮、她的笑貌、她的未来，还有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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