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第三十七章 不速之客
第三十八章 黄雀在后
微薄的热气盘旋在茶杯之上，杯中的茶清澈馥郁。罗妃纤秀的手指浮在杯口，好似在借此取暖。
铁珩却哪里有喝茶的心情，直言道：“王妃暗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罗妃闻言顿了一下，但只一瞬，双目已是波澜不惊：“铁大人，你来贤安和我王商定会盟之事，诸多细节我皆不知。唯独有件小事，想来提个醒。不知大人是否知晓，我王兄弟之间……”她停下来，像是很难找到合适的词，“……略有隔阂。我知道为了促成这次会盟，铁大人和邢丞相都耗费无数心力，就连我也……”她再一次停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半天才又说道，“万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而功亏一篑。所以今夜才冒昧来访，如果没有必要，铁大人最好别和王弟扯上关系，更不要去见他，以免耽误了大事。”
铁珩只觉心里一沉，稳住了声音问道：“大王的弟弟也来贤安了吗？王妃又是从哪里得知，我要去见他？”
“迦王妃最喜欢贤安别院酿的清洛酒，她私下叫侍女给我送来一坛，我这才知道迦王爷也在贤安。”罗妃明如秋水的眼睛从铁珩脸上掠过，“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南邾能和卫国修好，再不起刀兵，是我一直的心愿，如果铁大人真能促成会盟，也不枉我……”她每次一说到自己时，总是有种不胜低回的惆怅，后半句咽了下去，再不可闻。
岳朗匆匆安排好了铁珩交待给他的事，却一直想着铁珩不知正在和什么人会面，连防身的兵器都没带，极是放心不下。却见偏厅的门外守着个青年，在门口站得笔直。他正想去问个究竟，铁珩推门走出来，他眼尖，在里面人带上风帽之前看到一线如雪容颜：“白夷姐姐？”
铁珩拦住他，低声说道：“快召集大家，有很重要的事。”
“哥！”岳朗也低声回道，“馆驿周围有好多人在暗中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目之中。”
书房中，铁珩匆匆把人聚在一起，语声终于带了几分急切：“我刚刚得知，南邾王弟蒙凤迦可能也来了贤安。他和南邾王貌合神离，再加上岳朗又看见有突畚人出没，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李立清也是一惊：“难道这是主人家请吃饭，一下来了两拨客人，一明一暗，都想坐主席不成？”
“不光如此，我怕主人自己家也要着火了。”铁珩沉吟了一下，“我们在这里瞎猜无益，不进虎穴，焉得虎子。立清，你还是想法去求见邢丞相，把这些一一禀明，叫他也有个准备。林灿，你我身量相当，一会穿件我的衣服，点亮灯火，坐在窗前。石海，你带其他人装束整齐，熄灯等我们的消息，叫监视的人不加防备。岳朗，换衣服拿剑，咱俩去王弟的别馆去探探虚实。”
石海和林灿一起开口，争着要去别馆，不能叫铁珩去亲身犯险。
铁珩一概摇头：“还是我亲自去好，真有什么变故，也可以马上做出应对。”
铁珩和岳朗趁李立清带着数人出门之际，身子一缩，钻到罗妃马车下面，手脚攀住车底的木架子藏好，有厚厚的围帐挡着，竟然没有人发觉。
车轮隆隆压过石板路，扬起的灰尘钻入鼻孔，岳朗没法掩住口鼻，不由把脸皱成了一条苦瓜：“本来我还想晚上去吃那个有名的香药肉饼呢，这下全被搅和了，这帮突畚的番子们真该死！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安排！”
马车穿街过巷，不知不觉已经离开驿馆很远。罗妃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停下车，吩咐邢襄：“我先回行宫了，你带着铁使君兄弟去迦王爷的别馆。”
铁珩从车底钻出，向罗妃深深施了一礼：“多谢王妃特来示警，更多谢王妃对会盟一力成全。”
罗妃却忘了还礼，手拢起车上的帘幕，目光中多了一些复杂难名的东西，再次停驻在铁珩身上：“使君不用多礼，我是南邾的王妃，这本也是我的分内之事。再说虽然我份属夷族，卫国却也是我的故土。”
她低下头，双手在胸前合十，声音轻如落花：“愿神佛保佑使君，这次能一切顺遂，得偿所愿。”
王弟蒙凤迦的别院在贤安城南，好大的一座宅院，周围广种花木，树荫连绵。邢襄七拐八拐带他们到了院墙的西北角：“从这里进去是别院的后花园，应该没那么多侍卫。不过凭着二位的身手，大概也不怕这些侍卫。我碍于身份，只能送到这里了。”
岳朗歪着头笑道：“你叫邢襄？南邾的‘邢一箭’就是你？”
邢襄笑道：“没想到我这么有名。”他向岳朗拱手，“我在南邾也听说过小岳将军的神箭，等会盟结束之日，很想见识一下。”
岳朗脸上漾出笑来，与他伸手相握：“好，到时候好好切磋一下。”
铁珩找了个树木丛生的地方，使出壁虎游壁的功夫，爬上高高的院墙，回头向岳朗伸出手去。哪知岳朗退后两步，提气纵身，长剑在墙上一点，借势轻飘飘地落在铁珩身边，好像在炫耀轻功一般。
看他笑得的得意样儿，铁珩轻叹口气：“少爷可以走了吗？”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小声点！”
夜已初更，西风阵阵惊寒，吹得树上干枯的叶子唰唰直响，掩盖了他们的行踪。
他们悄悄地爬上屋顶，掠过一个又一个院落，四下里看了个遍。
多数院子是黑鸦鸦的，没有灯光，更没有人影。有的院落灯火通明，却都是穿红着绿的女人。
看了几处都没异常，仿佛是来错了地方。
这一片宁静中，却透着一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你觉得迦王爷会在哪里？”铁珩又开始揉眉心了。
岳朗悄声说：“我忽然有个想法，要不咱们还去厨房看看？”
虽然早就过了吃晚饭的时辰，厨房的烟囱却还在冒着淡淡的炊烟，铁珩和岳朗躲在房梁上看了一会儿，瞄上了一位端着金盘银盏的侍从。
还有两个提灯佩剑的侍卫，就护在他身后。
铁珩和岳朗对视了一眼，悄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绕过花园的回廊，忽见前面闪出一对灯笼，忙藏身在假山石中。
不多时，两个侍卫慢悠悠从他们身边走过。
岳朗还有功夫摇头，小声说：“这些侍卫真差劲，眼睛耳朵就是摆设！”
铁珩轻笑：“他们不差劲，我们就惨了。”
两个人蹑足继续跟下去，已经到了别院深处。只见前面花木亭台之间，现出一片粼粼波光，竟然是一个小湖，湖心岛上隐隐约约还有一座小楼。
正看着，铁珩猛的一拉岳朗，把他按倒在地，趴进一棵大树下的灌木从中。
刚刚藏好，又有两个侍卫像幽灵一样从他们身后走了过去。
铁珩把岳朗覆在身子底下，一直看着那几个侍卫走远了，才舒了一口气。
谁知岳朗伏在地上，无声无息地笑个不停。铁珩皱眉，轻声问：“笑什么？”岳朗不敢高声，凑到他耳边说：“你把我推到一个小水坑里，我的衣服都湿了。”
铁珩无奈，轻斥一声：“别胡闹！”
也好，还是初生牛犊，一点都不见他紧张，铁珩骂完，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
端金盘的侍从上了一叶小舟，撑着竹篙向湖心岛划去。几个侍卫沿着岸边走来走去，一刻不停。
看来湖上既没有桥，也没有路，这小舟大概是唯一可以上岛的办法。如果有什么隐秘的事要谈，这地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铁珩指指那座小楼，又指指自己，示意要过去看看。岳朗冲他扬了扬眉，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投到湖边的一座假山上，啪的一声，引得一名侍卫闻声过来查看。
岳朗从藏身之处中探身而起，长剑隔着剑鞘，迅捷无声地点中这人几处大穴，他快手快脚脱下他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才慢吞吞走回湖边巡视如常，居然还和不远处的另一个侍卫做了个一切无事的手势。
铁珩把这不省人事的倒霉蛋藏在假山缝隙中，才潜行到岳朗身后。好在为了隐秘起见，这湖边灯火不举，一片黑乎乎的，也没人看到他悄无声息地下了水。
南中气候温和，虽然是冬月，湖水没有结冰。但不管怎样已是十一月的夜晚，铁珩被清冽的水激得一个寒颤，湖面上荡起一圈浅浅的水纹。
湖心小楼的匾上，写着“听雪”两个大字。楼前每隔几步，就是一个侍卫，守护得严密无比。铁珩伏身在匾额之后，忍住身上战栗的寒意，从屋檐处使了个倒卷帘式，一手勾着匾下的木杠，向楼内窥探。
二楼的房中灯火阑珊，照得屋中半明半暗。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背着手踱来踱去，另一人青衣小帽，高鼻深目，铁珩一下认出他是突畚的赞王格里让。这二十多岁的男子，一定就是王弟蒙凤迦了。
在蒙凤迦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中，格里让终于开口了：“王爷不要犹豫了，我们计划了这么久，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夜卫国使团的馆驿和大王的行宫，都会有所动作。”
蒙凤迦还是无法定下来：“你助我成就如此大事，这个债我可欠不起。”
格里让微微一笑：“王爷，虽然大王身边的侍卫长已被你收买，但他如果被人暗杀，王爷即使能登上王位，也不好洗脱关系，更难压服朝中群臣。现在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大王既不在王城，还有卫国使团在此，正好可以说邢安道心怀故国，觊觎王位，勾结外敌害死大王，王爷到时带兵平息叛乱，名正言顺。蜀中少了铁珩这个劲敌，南邾和突畚以后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蒙凤迦猛地转过身，语声变得很尖利：“大卫的北川安抚使死在贤安，他们岂肯跟我们善罢甘休？”
格里让低声喝道：“二十年前南邾杀了卫国那么多人，抢了那么多东西，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以为这次会盟他们是真的要与南邾重修旧好吗？不过是想先稳住了你们，着手对付了突畚，再回头来收拾你们，到时突畚已经式微，你以为凭小小的南邾，可以抵挡多久？”
蒙凤迦吸了口气，手扶着桌子，一言不发。
格里让乘胜追击：“王爷你和大王不睦，众所周知，大王又能忍耐你多久？还不是因为他现在还有要借助你的地方。如果南邾真和大卫会盟，你在卫国边境的兵权，迟早会被收回，到时人为刀俎，你为鱼肉，身家性命尚不能保，何况是大位？趁这个机会，一了百了，岂不干净痛快。”
蒙凤迦盯着格里让：“你们这么好心帮我成事，究竟要我做什么？”
格里让哈哈一笑：“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王爷是聪明人，继位之后要做什么，不用我多说吧。”他手一指窗外，“我可以明着告诉你，这会儿突畚的三千精锐，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到，加上王爷五千人马，蒙凤毅，邢安道和铁珩，就算有天大的本领，这次也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铁珩在匾额之后，只听得心中狂跳。今夜多亏罗妃来访，机缘巧合，他才有机会窥破阴谋，否则一定凶多吉少。
铁珩无心再听，时间紧迫，他得赶紧把消息传回去！
他悄无声息地游回岸上，岳朗还在原处等他，两人借着假山和花木遮掩，迅速向别馆外走去。
夜风阵阵，吹在他湿漉漉的衣服上，把铁珩冻得牙齿打颤。
岳朗摸了一下他的后背，触手到处是冰冷一片：“哥，你不要紧吧？”铁珩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急行。
转眼到了花园回廊，又有一个侍卫慢悠悠走过来，还没等铁珩闪身躲避，岳朗从黑暗中暴起，干净利落地打晕了他，顺手把那人的披风解下来给铁珩披上，又把人塞在一丛茂盛的冬青里。
铁珩对他这样横生枝节十分不快，瞪了他一眼，岳朗吐了吐舌头：“我知道我鲁莽，回去以后自动抄千字文二十遍，现在快走吧。”
两个人跳下别馆的围墙，只听树林中传出马蹄声，也不知邢襄从哪弄来三匹马，居然还在这里等着他们。
铁珩神色凝重，把刚才听到的和两个人简略一说，邢襄听说蒙凤毅的侍卫长都已经被收买了，不由大惊失色。
铁珩说：“情势紧急，现在我们兵分两路，岳朗，你赶紧回馆驿通知，一会我们在贤安西市会和。邢侍卫，你带着我去见你们大王，但愿一切还不太晚。”
三人纵身上了马，岳朗百忙中还来得及在邢襄肩膀拍了一下：“邢一箭，不管以后切磋谁赢谁输，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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