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一季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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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第一次见到季风，是在大二的暑假。江程梓从省城的学校回乡下的家过暑假。老家虽地处偏僻，却背山环水，景色还是很美的。未离开家乡去求学前没有意识到，待见识到城市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拥挤不堪的纵横街道，反觉得有山有水有人情味的老家才更适合自己。

季风和他的妻子也是最近才搬到乡下来住，翻整一新的二层小楼位于村子最南边，区别于其它普普通通的住宅，院门口圆形的拱门是季风爷爷特意设计的，几十年的光阴没有剥蚀掉这白墙黛瓦，反而给这方格木窗添了些古韵。院子里种满绿植，墙头攀附着一丛凌霄花，到了每年春季，另一面墙的多瓣蔷薇开得也煞是好看。这里虽然叫做江村，但并不是所有住户都姓江，季风一家就不是，季风的爸爸很早就离开乡下去了省城。虽然这是他的出生地，却很少回来。听说季风此次带妻子回来待产，是因为这里的空气更清新，适合孕妇养胎。而另有一种坊间传闻，他的妻子并非他的妻子，是他夺了朋友的老婆，到乡下躲避流言蜚语来了。

江程梓对别人的私生活并不好奇，此刻她远远站住打量着这位有些清癯的男子，挥动铁锹掘土的他依然难掩温润如玉的气质，显然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省城来的”那位了。他身上的白色T恤后背已经微微汗湿，短袖被卷起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浅卡其色休闲裤的裤脚也沾了几点泥，明明拿着铁锹来挖土，却穿着一双不合宜的白色运动鞋。换作村里的其他的小伙子，如此大热天早光着膀子了。

乡下安静，尤其是暑热天的午后，除了聒噪的蝉鸣其它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季风感觉有人走近便停下动作，以掌抚着木质的铁锹柄略休息，抬头便对上远处江程梓的目光，“你好，我是季风，你是谁啊？”

“江程梓。”十好几米远的距离，这么小的声音估计他没听到。她走近些，举了举手中的几枝荷花，“我来折几枝荷花回去插瓶。”

“怎么不摘几朵莲蓬吃？”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摘那东西？”

“嗯？难道你不是小学生而是中学生了？”

“我大二了好吗？”江程梓气急又不好发作，尚显稚嫩的脸庞的确像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再加上一米六三的身高，真的是很显小，不过被他打趣为小学生也太过分了。

“你在哪里念书？”

“江大。”江程梓面带愠色地回答。

“好巧，我也是，我今年研一开学就研二了，算是你学长。”

江程梓有些意外，不是说他已经有妻子了吗？怎么还在上学？不过她并未打算问这些。

“你挖这些土做什么？”

“回去好种花啊。”

江程梓抿嘴一笑，乡下最不缺的就是土了，哪里没有土非要推着车到这么大老远的村子北边来挖，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殊不知她这一笑，连同未出口的小心思早已悉数落尽他的眼里，和着六月夏荷的清香，似乎刚才还觉聒噪的蝉鸣也变得悦耳动听。明明是在嘲笑自己，却像心甘情愿被这小丫头笑似的，他也乐得逗她开心。

“江程梓，你的名字很好听。”

“刚才这么远你都能听得到我说话啊？”

“不不不，爷爷经常跟我提起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还是不要再说了。”江程梓以为他要爆料她小时候的糗事，想赶紧结束聊天离开这里。

“你的小名是不是叫橙子？”

“这你都知道？那你爷爷还说了我什么？”

“说你冰雪聪明成绩很出色啊~”

江程梓坦然接受他的夸奖，转而回道：“你也很棒啊，是我们全村人的骄傲呢！”

“哈哈哈……你小时候是不是骑我爷爷家的羊然后跌进了水稻田里？”季风此时大笑起来，“这事不用爷爷告诉我也早就知道了！”

江程梓的脸更红了，气得狠跺一脚，抱着荷花匆匆走掉了。季风对着她的背影更大声地说：“那有什么关系？我爷爷家早就不养羊了，有空欢迎你到我们家里玩啊！”

Part2

别人的暑假有两个月，江程梓的暑假只有十多天，这段时间她大多宅在家里看书打游戏追剧，再也没有碰见过季风。提前买好火车票返回学校，一是在江城的一家甜品店找了份兼职工作，二是和闺蜜陈希约好了攒到钱就去云南旅行。

打工的地方距离学校很近，因此每天都可以回学校住，大学城并没有因为暑假的到来而变得特别空寂，还是有为数不少的学生和她一样，申请了暑假留校住宿。

日子忙碌而又充实的溜走，终于赶在正式开学前和陈希一起去了梦寐以求的云南，爬过了玉龙雪山，吹过了洱海的风，感受了丽江古城的慢节奏生活……一向大咧咧不怕晒的江程梓，此次从云南回来晒得比军训还要黑。

这样一个“黑妹”在开学之初又在培训中心找了份兼职工作，主要负责小学三至六年级的英语和语文，白天上课晚上代课，大学生活充实而又忙碌。

不巧这天天气骤变，上完课的她送走完所有学生，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带伞，想放弃骑她那辆二手自行车回学校的打算，又惦记着明天周日不需要上课，有车骑的话就可以跟闺蜜一起去远一点的地方玩了。要不要打车回学校呢？正纠结犹豫的时候，街对面一个男子使劲朝这边挥手并大叫“橙子”。暗自忖度谁会知道她的小名呢？再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同乡兼学长，季风。难得他还记得她，更难得在学校以外的地方遇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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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撑着一把蓝白格子伞穿过街道，低头笑问“你怎么也在这？”待得到回答，又问她打算怎么回学校。“打车！”江程梓回答。她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冒雨骑车的窘态，这个破自行车就先放在这吧。

“好巧，我也刚好要回学校，不如一起吧。”不等江程梓拿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季风已经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他绅士般帮她拉开后车门，自己则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师傅，到江大北门。”

下雨比较容易堵车，原本十多分钟的车程，走了将近半小时才到。学校不允许外来车辆入内，剩下的一段路程只好自己走。幸好江大北门距离女生宿舍比较近。

“学长再见，下次我请你喝奶茶！”雨已经不算大了，江程梓把书包顶在头顶，刚想钻进雨中，他已经站在她身边撑开伞遮在她的头顶。

“急什么？这才九点半，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急事，送你一程。”他伸手想捏一下她的脸，又觉得太过亲密不太妥当，举起的一只手便顺势拿过她的包包，“我帮你吧。”

居然没有被拒绝。走在校园的路灯下，她娇小的身影就被旁边更大的他的身影吞噬，只顾埋头走路的她突然感觉右肩膀一暖，原来他怕她淋湿，用右手轻轻挡住了她的肩头，却没有放在肩上，只是保持着似有似无的距离，护她不被淋到而已。如此体贴搞得她更紧张了，似乎能听得到自己胸腔内“嘭嘭嘭”的心跳声。

万一被认识的人看到误会怎么办？不知道学长为什么那么早结婚那么早就要当爸爸……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男生为我撑伞，要不要回去写点什么记录一下此刻的心情？

尚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突然就看到女生宿舍的大门了。哎，路程怎么这么短？时间怎么如此快？拿过自己的包包，看着学长转身走向研究生大楼的背影，有点兴奋又有点怅怅然，“就这样走了？”想想自己刚才有所期待其实又无所期待的笨样子，莫名的有点心虚。停顿一会感觉今晚还是开心大过失望的，于是就小孩子般蹦跳着回宿舍了。

Part3

自从有了上次的际遇，他们之间不期而遇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在图书馆二楼的阅览室借书能遇见；学校里四个食堂，周六起个大早去第三食堂吃个刀削面也遇见；更巧合的是，周日晚上和几个室友去操场跑步又遇见。

如此巧然就像是刻意安排一般，其实就是季风刻意为之。他私下里“买通”了橙子同宿舍的一个学妹，不仅知道了她的兴趣爱好和日常行程，还知道了同样对她“心怀不轨”的教育学院的某个学弟。

当然那是另外的故事，这里并不打算展开。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怎么能对她下手呢？”季风嘴上虽如此说，心里早就计划着如何靠近并让她注意到自己。他不是打小生活在乡下爷爷奶奶家，但八岁时候的那个暑假，就记住了那个脸圆圆梳着齐刘海儿的叫橙子的小女孩。现在又跟她同一个学校，同乡的亲切感和长大后初次见面的那一笑，他对橙子的好感便与日俱增。

“那你喜欢不喜欢她？”室友轻飘飘抛过来一个问题。

“废话，当然喜欢了！我八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可惜这个笨蛋好像一点不记得我了。”

“那你们是青梅竹马了？人我们都见过了，小姑娘是挺招人喜欢的，该下手时就下手，晚了可能就被别人下手了。”室友揶揄到。

“别人？不存在的。”

“前两天还看见有男生骑着‘小电驴’送她回宿舍呢。”

“谁？什么男生？”季风有点急躁又故作镇定，其实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她问清楚，但理智告诉他此举不可行。

“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一个男生，看上去比你小哦，估计是个学弟吧。我去她们宿舍楼后面的打印室打印资料时看到的。”他室友轻描淡写的说。

“那小子是教育学院的，我知道。”收拾好书本推门而出，“但我觉得我才是她的理想型。”他对室友抛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眼神，“啪”一声关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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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程梓的微信跳出一个“新的朋友”，第一句不是自报家门，而是贱兮兮的一句“请我喝奶茶”，她以手扶额，当即就猜到是谁了。通过好友后发一个“你说啥？我听不懂”的表情给他，没想到紧接着就收到一条语音：

“橙子啊，上次说请我喝奶茶的呢？我现在此刻立马就有空，一会学校前街的奶茶店见。”

这个学长也真是，也不问我有没有空，就这个点约我，万一我不在学校怎么办呢？

待到了地点，季风已经坐在吧台上等她，橙子把手机拿出来然后把帆布袋放在他旁边的位置，“喂，你喝啥？”“你喝什么我喝什么。对了，我要大杯的。”

橙子点完单回来，发现她的帆布包上多了一本书，“送你的，”季风侧过身子看她，“听说最近这个系列的漫画在网上很火，所以在网上买书的时候顺手买了本，一小会就翻看完了，所以送你吧，免得浪费。”

橙子有些意外，是莉兹克里莫的治愈系漫画《你今天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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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学长。”虽然是他看完不要的，心中还是暗喜，前段时间在微博上也有刷到这个系列的漫画，被里面清新蠢萌的形象暖到了，还安利给身边好多的朋友，有了纸质书，什么时候想看就可以拿起来翻翻了。

有的没的聊了一箩筐，从所学专业到喜欢的歌手再到喜欢的电影书籍，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两人都有点肚饿，但话题聊得正在兴头上，也都有点舍不得散场离开。

“我跟爸妈提过你，他们邀请你到家里做客呢，你啥时候有时间啊？”

“我才不要去，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我爸妈虽然老早就离开村子在这边生活了，但也认识你爸妈的。怎么，你还怕我们一家吃了你？”季风做了个夸张的饿虎扑食的动作，橙子握嘴一笑，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么大了还这么幼稚，也不怕人笑话。

“你一般多久回家一次？”

“每个周末都回去，如果忙的话就不回去。”

“那明天就是周末了，你会回家吗？”

季风被问住了，往常周五晚上就回家了，这次为着见她已经跟父母打过招呼说不回去了，“你是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才不是！”橙子正过身子抱着手臂，丢给他一个严肃的侧脸。

“我这周不回去了，导师让我星期天跟他一起去一个项目现场。但我明天有空的哦，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季风觉得到了主动出击的时候，怕她不会答应，又立马讲：“泡图书馆也行？或者逛街？你有其他安排吗？”

橙子被他弄的有些局促，心想学长不是有家室的人了吗？为什么要约我看电影呢？干脆先找个理由拒绝好了。

“呃，我约了室友了，等下次吧。时间不早了，要不先回去吧？”

“也好，我送你。”

一路保持着安全距离，先到的研究生宿舍楼，橙子坚持自己回女生宿舍，季风便不再勉强。

Part4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偶然，你和我的遇见，亦属必然。我喜欢你，是一场必然事件。”

末尾加了一排小橙子的图标。

朋友圈从来不更新的季风，三更半夜发了这么一条。橙子再木讷，当下也看明白了。说是对他一点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心底那个最大的疑惑，一直没有勇气开口问他，好像问了，自己就是有意于他；不问，又是一个超级大的障碍。那到底该不该问呢？

跟妈妈视频聊天的时候，假装无意地问到江爷爷家“孙媳妇儿”还在不在村子里的事。妈妈说每次吃过晚饭都能看见她出来散步呢。不过又听人家说那不是江家的媳妇儿，是谁呢又说不清楚，关心这些还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的老妈。

江程梓略微松了口气，虽然与季风见面不过几次，但相处下来感觉怎么也不像一个即将当爹的人。说不定那个女人，真的不是他妻子而是另外的人呢？

心里存了事，就不似以前那么没心没肺了。期待收到他的消息，期待他再发朋友圈，一连几天不见更新消息，橙子自己先就沉不住了。

“你的考研资料还在吗？借我用用。”

“小学妹，我是保送的，不需要考试。不过你真的要考研吗？本专业还是跨专业？”

“没有就算啦~是否考本专业我还在考虑中，还没有最后决定。”

“有空出来吗？我帮你分析一下。”

“好啊，那就图书馆前面见吧，我刚好有书要还。”

季风骑着一辆山地自行车赴约，骑行也是他的日常爱好之一。橙子还是背着上次背的帆布包，简单的白T恤配牛仔短裤，柔顺的长发披散着倾泻在肩头，胸前抱着有四五本读物。年轻就是有这点好，穿什么衣服都是青春活力的样子。

“你先等我还了书再出来。”她怕他来了看不见她，所以先到之后一直在等。

季风回说好，心里开始盘算着找哪一个僻静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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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的回廊，盛夏之际爬满了绿植，浓荫遮蔽，非常适合乘凉，因此早已三三两两坐满了学生。他们择了一处干净地坐下来，橙子有些紧张，微信上说要考研，无非是找个搭讪的理由，自己其实还没有想好。季风作为过来人，帮她细细分析是否考研以及考什么专业的问题，她只顾抬头看他蟹壳青的下巴，以及酝酿着如何开口问那一个疑惑许久真正想问的问题，所以并没有把他说的所有话都听进去。

季风看出她有些心不在蔫，停下话题盯住她看。

“我朋友圈的第一条，你有看到吗？”季风笑意盈盈地问道。

“嗯？什么？”橙子不是装傻，是突然间没有反应过来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应答了。

“我每天都在等你点赞，现在已经有36个赞和28条评论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回复哪？”

季风说着更靠近一些盯住她的脸，橙子有些措手不及，忙低下头假装看自己的脚尖。

“那个……我……”

左手一热，感觉到他整个手掌覆盖过来了，她的脸突然就没出息的红了。

“如果你不想说，那就让我来说，我喜欢你，从暑假见到你的时候起。如果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就点点头好吗？”

头低到不能再低的橙子，微微点了点头，此时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生气，不争气的眼泪就先砸下来了。

“你有老婆了吗？”含着一包眼泪的她抬起头来终于问出这一句。

“嗯？老婆？你不就是？”他惊慌失措地捧起她精致的脸，“你是说老家的岚姐吗？她不是我老婆啊！”

用大力的拥抱给她安心，他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为什么岚姐会住在爷爷家。

“她是我导师朋友的妻子，也是我的学姐。只不过岚姐早我几年毕业。导师的这位朋友开了家公司，因为一些原因导致资金链断裂，公司破产。可能是担心拖累家人吧？所以消失有段时间了。”

“消失了？现在是网络时代，他能藏匿在哪呢？”

“一个人真的躲起来是谁都找不到的。他注销了所有的社交账号，银行卡到现在也没有再使用，手机也不再使用，警察用技术手段定位到他失踪的地点，我们和警察一起找了好几天，最后几乎翻遍了整个江城都没有找到，他老家的父母也来了，现在也依然守在他们江城的家里等着儿子回来。”

“那岚姐怎么办？生下来孩子以后谁照顾呢？”

“你倒是考虑得够多。岚姐的爸妈尚未退休，她妈妈打算等岚姐临产前提前内退照顾她母子两个。我朋友的父母年事已高，再经历这次儿子失踪的打击，老两口能坚强得生活下去已属不易。”

橙子不打算再继续追问，谜团已经解开，在这个令人唏嘘的故事里，她给不出什么更好的建议。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情场老手呢，一个那么有才又貌美的女人愿意为你舍弃城里的荣华富贵回乡下生子。”

“她漂不漂亮有不有才有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好想再发一条朋友圈！”

“等下，你要发的内容让我来写，记得最后@我哦！”橙子现在就开始霸道起来，不过季风也乐得听她的就是。

一想到余生要和你一起度过，我就对未来充满期待。@季风

一想到余生要和你一起度过，我也对未来充满期待。@江程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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