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女教师

乡村女教师

1

山野的早晨，一阵阵朗朗的读书声响彻云霄，二十出头的罗素梅站在讲台上，一身薄如蝉翼，白如暖玉的衣裳跟冬天的雪一样纯净。她面相和蔼亲切，手里挥舞的教鞭就像歌剧院指挥家的指挥棒。

门外雾气升腾，目光所及不到五步之外。罗素梅迈着轻快地步子一排排走，一排排的看，有时候停下来给个别个提点几句。

待在贫穷落后的乡村，就跟深陷泥潭一样，不容易抽身。有权有势的早就找关系走出去了，剩下无权无势的只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熬，熬出来就好，熬不出来，只能一辈子待在原地。罗素梅正好要熬出头了 。

浓雾从门外飘了进来，教室里更加昏暗。罗素梅很喜欢这样的天气，这多像一个天然的舞台，迷迷蒙蒙，真假难辨。

就在这时，浓雾里突然蹿出一个人，没容罗素梅多想，来人就向她连刺了几刀，孩子们个个吓得呆若木鸡，噤若寒蝉。

她纯白的衣裳瞬间开满了绚烂的红梅，一朵一朵次第开放。

盗匪将她放倒后，便立即进入老师办公室翻箱倒柜，寻找东西。

班上最后一排的一个高个子男孩，平时最令罗素梅头疼。他趁着歹徒翻找东西的间隙，偷偷从桌子底下小心翼翼地爬出教室。

他是班上个最高，力气最大，最聪明，最胆大的孩子。他知道校长跟村长都去县里了，学校没人，周边能打架的村民都去挖水库了，当下他只能跑去挖水库的地儿叫人。

他跑的气喘吁吁，雾气里顿时出现了一个快速移动的小脑袋。他深一脚浅一脚，终于一口气跑到山头。

他大口大口喘着大气，像一头累瘫的马，他说:“你们快去啊，我们老师快被人砍死了。”，说毕就瘫软在地上喘粗气。

干活的村民一听个个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向学校跑。村民当中有一个叫蔡宏裴的，一听说罗素梅被人砍了，像刚出圈的公牛，放下活计，撒丫子飞跑在人群的前面。他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村长不执意把那东西寄存在学校，也就不会出这档子事。

他年轻体力好，总算第一个跑到了学校，不过盗匪早已不见了。

小小的校园到处迷茫着哭喊声，一些小的孩子被吓的目光呆滞，仍然傻傻的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罗素梅身边围着一圈哭啼的女孩子，她们一边哭一边给老师搽着血。

蔡宏裴抱起罗素梅就往镇上去，这时村上的赤脚医生刘大也匆匆赶了来。一看此景，赶紧找了辆架子车，对蔡宏裴说:“放车上，人命关天，刻不容缓，得快点上镇上，我跟你一起去。”

赤脚医生知道，罗素梅伤的不轻，能不能救活就要看她的造化。

身后的村民看着罗素梅满身的血也清楚，一个人没有多少血淌！为了表达对罗老师的敬意，能跑得动的村民都加入了这次营救老师的队伍。

路上，蔡宏裴没有歇过哪怕一秒钟，他古铜的腱子肉崩地紧紧的，那双结实的腿就像一个快速旋转的轮子，他脸上汗如雨下。

他不愿将手里的架子车手柄交给别人，他对自己的速度更加信赖。

他跑着跑着能跟上的人越来越少，一开始同他并肩的医生，到了中途也实在坚持不下去，随身躺在路旁的草丛里喘粗气去了。

十几二十公里的路，蔡宏裴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幸好赶的及时，不然罗素梅就真要同那些爱她的人说来生再见了。

等村长，校长以及县里领导知道了此事，罗素梅已经苏醒。也许村长是怕罗素梅再一次昏迷，给盗匪留时间，第一句就问，“素梅，我们交给你的东西，是不是已经被歹人拿了去?”

蔡宏裴听着村长的话，真想一拳头打爆此人的头。

县里都是些年纪大的领导，一见蔡宏裴人高马大，怒发冲冠，不免有些发怵，都打圆场，这才把剑拔弩张的局面稍稍控制住。

罗素梅看到焦急的村长和校长，微微抬了抬嘴，说了三个字，“文物在。”

领导们这才都面露喜色，个个争着握着罗素梅父母的手，表示哀痛。

三天以后，罗素梅的父母接到医生的诊断结果。罗素梅已脱离生命危险，不过因为失血过多，要留院观察，不能出院。

那个曾经承诺要调她到镇上去工作的镇长儿子，只从得知她出事后，就再没来看过她。一心想离开乡村小学的罗素梅，希望算是落空了。

2

罗素梅出院后一直在家休养，一休就是大半年，眼看自己身体康复的越来越好，又对工作发起愁来。

虽说她日夜希望自己被调离乡村，既然调离无望，那继续留在乡下当名乡村老师总比当农民好。这年代老师这个职业对女子是个再好不过的职业，有多少有钱有势的想把自己子女往老师的行业塞。她这么久没上班，心里未免不空落落的。

村里挖出来的文物在她出院时就得出了结论。经文物部的鉴定，确定那东西不过是民国时期的银元，可能是当时当地地主为了躲避战乱埋的。尽管研究价值不高，但也值点钱。

罗素梅在这次保护文物上算立了公，要不是她把那几罐钱悄悄藏在她那个不足六平方的宿舍床下地窖，恐怕早就被人偷走了。

为这件事她罗素梅还受了重伤，村里怎么也不能做出忘恩负义，卸磨杀驴的事吧。

她想要是村里再不开通知给她，她就去找村长，要不就去镇上找镇长。

终于黄天不负有心人，在开学的前几个星期，罗素梅接到镇上的通知，让她开学后去镇上小学报到，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罗素梅揣着通知书，像个孩子一样，去找蔡宏裴。她有今天全仗蔡宏裴的奋不顾身舍命相救，她要好好感谢一下他。

水库已经完工，负责人蔡宏裴不会太忙！罗素梅直奔蔡宏裴家。

蔡宏裴正躺在床上，对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到让罗素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罗素梅可没得罪过他。

看在他救她的份上，罗素梅厚着脸皮坐在他的对面。

过了半晌，蔡宏裴说:“罗素梅，你爸说了，你以后是吃皇粮的人，不会同我这种泥腿子打交道，所以你还是回去吧！顺便把桌上的酒拿走。”蔡宏裴面对墙壁，看也没看罗素梅。

桌上两瓶红高粱正摆在桌中，看样子主人根本不接受这份心意。

“你爸前段时间来过，说是来感谢我救了他女儿。不过也警告我，说他去找了镇长，送了礼，以后你是要去镇上工作的，让我这个泥腿子离你远点。”

罗素梅捏着兜兜里的通知，走出了蔡宏裴的屋子。蔡宏裴追了出来，把酒往罗素梅手里一推，罗素梅只能机械的接了过来。

人生要想向高处走，必须要像树一样，义无反顾的面向太阳。罗素梅何尝不知蔡宏裴对她的心意，可是她罗素梅要想改变命运，脱离贫穷，必须要辜负这份情意。

她从没忘记父母吃糠咽菜省吃俭用供她读书的艰苦日子，也从没忘记自己日日夜夜挑灯夜读的情景，更加没有忘记父母亲戚姊妹的期望，她没有任何理由放弃通往这条大道的幸福。

罗素梅提上酒，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蔡家。

3

她到镇上报道后，凭着自己认真负责的态度，扎实的教学经验，丰富的文化知识，很快便在镇上小学有了一席立足之地。

此时镇长儿子又上纲上线追求她了。罗素梅清楚，他不是爱她美貌，就是脑子有问题。

不过也有一个现实问题摆在她的面前，如果她想要升迁，就必须经营好跟这些人的关系，他们就是她罗素梅明天的翘板，因此她没直接拒绝镇长儿子的示好。

罗素梅因出众的颜值，老练的社交手段，在学校深受校长的青睐。因此学校的一些外出会仪，深造机会，统统都让她参加。

罗素梅的眼界越来越宽，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多，县里领导，市里领导，无不对她留有映象。

年轻有为，才貌出众的妙龄女子走哪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欢迎和爱慕，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校长深知这其中的缘由，并运用的恰到好处。凭着罗素梅的交集手段，学校不知从中获得多少利益。

此刻的罗素梅完全膨胀的不成样子，她清楚，自己一天天年纪大了，如果再不找个能靠的让她靠，她总有一天会掉下去的。她情愿在青春年华时运用一切手段做一个有后台的阔太，也不愿等到残花败柳时变成一个光杆司令。

她完全变了，以前她在农村任教时，拿人根葱都会过意不去，而今她已经不记得收取了多少家长的好处，而且面不红，心不跳。

人总会在大林子里遇上青苔，这完全是自然现象。

那个带她吃饭的领导，心领神慧，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只用了一句话，就将她奋斗几年也没能达到的目标给落实了，并向她承诺，只要她上进，到市里工作都是有可能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罗素梅清楚这是领导在向她打感情牌。

果不然，县里文化站的一个大姐在她去县里工作不到两个月时，便主动上门给她说媒，对象正是那个领导的儿子。

那个小伙是个跛腿，罗素梅见过。人其他方面条件到也不错，也是位公务人员，但是他那双脚，让罗素梅有点发怵。听说是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皮症留下的后遗症。

冲着她爸是市里领导，罗素梅同意了这门亲。她一个农村教师，能混到今天也是她的福气。

4

结婚的头几天，罗素梅本来是可以请婚假的，但是她没有，到不是说她对工作多么认真，问题出在她跟结婚的这个人的感情上，他们从认识到结婚总共没见过十次面，要说有感情那是骗人的，就因为没感情，才让罗素梅感到痛苦。

漆黑的夜里她总想起了一个人来，听说人家现在跟一帮外国人在学开矿，混的还不错。虽然罗素梅有些不甘心，但眼看将进的婚期，她更加珍惜那段被自己亲手毁掉的爱情。

就在婚礼的前一晚，因为天气热，她开着门备课。突然黑夜里闪出一个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读师范时的同学王冰。素梅差点没有认出来，王冰胡子拉碴，头发脏的就像非洲人，衣服油迹斑斑，完全没有当初在校时的阳光帅气。想想那时候她还跟他谈过一段恋爱，不过毕业后就分手了，这么多年也没联系过。

他一头闯了进来，一下子跪到她面前，吓得她后退了几步，他跪着追上她扯着她的裤腿，哭着说:“素梅，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

罗素梅一头雾水，“到底什么事？”

“还记得当年你被砍的事吗？那事是我干的。”

“你?不能够啊，我跟你无冤无仇！”

“是啊！无冤无仇，但我们相爱过，而且是你抛弃了我，你心高气傲，瞧不起我，我运气也没你好，师范毕业，你到顺利当了老师，我是处处碰壁，后来我知道你跟那个镇长儿子走的近，我心里嫉妒，正好又听人传，说在你们村里发现了文物，一部分极有可能藏在你们学校，所以我铤而走险，想发笔横财，顺便也想报复一下你。殊不知这几年我为这事到处躲，睡觉都得睁只眼闭只眼，活的生不如死，经多次思想斗争，我决定还是去自首算了，这样躲着什么时候是个头，素梅对不起，你打我骂我都行，请原谅。最后希望看在同学的份上，你能给我弄碗饭吃吗？”

时间是疗伤的良药，罗素梅这几年早已跟过去握手言和，看着王冰的状况，知道他这几年过的何其艰难。人心都是肉长得，再大的仇再大的怨，面对这么个人，也恨不起来了。她遵训他的要求，去给他下了碗馄饨。

馄饨没吃几口，警察就上了门，说早就盯上他，王冰没有吃完馄饨就被带了去。

这时素梅的同事张老师呼呼地跑过来对她说:“是我报的警，让他再逍遥法外。”

素梅淡淡一笑，送走了张老师。

想想这么些年，事业顺风顺水，自己过的风风光光，却越来越不会感动，不会流泪，多么可怕。遥想当年那段受伤的过往，一幕幕甚是扎心。

如今要不是亲朋好友，谁会对你真心实意，谁能在你需要帮助时雪中送炭，又有谁能在你命悬一线时，给予援手?

那些一路护送她的村民，那个飞快跑出去给村民报信的男孩，那一双双温柔善良的小手，还有蔡宏裴拼死护送她的情意，……素梅热泪盈眶，每一件事都是那么令人感动，罗素梅哭了，被这世间的真诚挚爱感动了。

外面的日子确实潇洒，可人活的越来越不好，本来一个善良的人，活着活着就变得麻木不仁。农村日子过的贫穷，艰苦，但人活的更有滋味。罗素梅突然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等她婚后，她要回农村，继续当一名乡村教师。

因为她的未来已经实现，已不必再去追寻什么了。她的前三十来年是为她后三四十年活的，而她现在要为她的前三十年而活。

2018年6月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