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的堂姐

文/芩夏

我的堂姐自出嫁后，我便很少见到她。是的，她是远嫁，嫁到了距离家乡一千公里以外的偏远小城。

她出嫁的时候，我还在读高中。别人家嫁女儿是吹吹打打高高兴兴的，堂姐出嫁的时候，因婆家太远，并没有迎亲的队伍，只堂姐一人牵着堂姐夫的手，规规矩矩给大伯父和大伯母磕了头，然后走得头也不回。对比别人，堂姐出嫁显得特别凄凉，大伯母拿着帕子抹了一遍又一遍的眼泪。

堂姐走时只背了一个小包，不过里面装满了父母兄弟姐妹的牵挂，压得她脚步沉重。

大伯父开始极其反对这门婚事，和堂姐对抗了大半年，最终还是堂姐胜利了。

其实，儿女和父母对抗，不管赢的是谁，输掉的都是至亲的感情。

再见到堂姐，是我堂哥结婚的时候。堂姐拖着三岁的小儿子，穿着一身时髦的衣服，从神态上看过得还不错。大伯母说，堂姐夫是跑长途，赚得了钱，对堂姐也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一年到头难回几次家。

我读了大学后，加了堂姐好友。有时候想从堂姐空间里看看她过得怎样，却发现是一片空白。

大一下学期，我恋爱了，突然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林妹妹。那段期间，我的动态特别多，开心不开心，吃一碗面，看到一片落叶都要发个感慨，恨不得时时刻刻找人分享我的心情。

堂姐得知我恋爱的消息，给我写了一长串的留言，不断地对我进行消息轰炸。得知我恋爱的对象就是本地人，她言语间才松了一口气。打开了话匣子，那天晚上，我和堂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地隔着屏幕聊了大半个晚上。大多时候，是堂姐在说，我在听。

从堂姐嫁过去开始说起。

不谈饮食习惯和陌生的方言，堂姐说，那些都是可以随着时间慢慢地接受的。她开始想着，即便是远嫁，也要证明当初大伯父的反对是错误的，她还会像之前外出打工时候一样，放假了就回娘家。不就是坐火车嘛，躺着睡上一觉就好了呀。

她第一次回去，因为上班放假迟，刚好赶上春运。堂姐和堂姐夫两个背着大大的包，包里装的是堂姐精心给家里每个人细细挑选的礼物。

春运的火车站，堂姐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如蝼蚁一般渺小。堂姐夫票买得迟了，只买得到坐票。坐票车厢里几乎是人贴着人，大大小小的行李包堆满了走道，每次火车上的售货员推着小车过来兜售小食品的时候，那些人没有座位站着的人都要把行李包高高举起来让道。

堂姐在那样拥挤的车厢里坐着一动没动憋了一天一夜。买了泡面，一桶都没动，因为挤不出去打开水。水壶里的水也没喝，因为怕喝了要去厕所。堂姐夫倒是挤了出去一次，差点没挤回来。

等出了火车站，堂姐回来之前的那种雀跃的心情几乎消失殆尽了。

后来，堂姐给自己找了借口。怀孕了，不能挤火车;娃子太小，不适合挤火车;婆家有事，临时回不了。于是，回家的路，就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远。

每次打电话，堂姐说，都不敢问父母过得好不好，她怕听到大伯父的咳嗽声，怕听到大伯母说想她了。她除了叮嘱一声多喝开水、有空就回家，扯着电话线竟挤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后来，堂姐夫出去跑长途，慢慢地，家里有了积蓄，她不再纠结于坐硬卧还是坐软卧，甚至开始研究如果坐飞机要在哪里中转。

可是，钱有了，时间却没有了，身上的牵挂越来越多，拉扯得她无法动弹。孩子长大了，要接送上学，辅导功课。公公过世得早，婆婆年纪又大了，身边也需要有人陪伴照顾。堂姐常对着回家的路线研究一番，再黯然地画掉，那些曾经以为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也无法阻挡她回家的想法，早在生活中被风吹得飘散远去。到后来，她便不再去想不再去看。

堂姐说，堂姐夫刚去跑长途那段时间，他们俩只要打电话，几乎都在吵架。堂姐夫一直以来是堂姐在那边的唯一依靠，帮她应付亲戚朋友间的来往关系，那些从来都不用她操心。可是堂姐夫出门赚钱了，每次出去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堂姐面对家里的一摊子事儿，今天这个表妹出嫁，明天那个堂弟结婚，她心里一点儿也没底。堂姐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总担心做得不好被人落了话柄。但是同时，她又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人，言行之间不知如何自处，心里充满了恐慌感。

堂姐说堂姐夫不理解她，丢下她一个人应付一大家子的事情;堂姐夫说堂姐不支持他，男人总得出去赚钱养家糊口。两个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委屈着。

那段时间，堂姐常常哭，她不敢跟任何朋友说，她的朋友都在老家，生怕谁一转身就说了出去传到父母的耳朵里。

后来，堂姐被日常的琐碎磨砺地越来越能干，也慢慢地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堂姐说，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不管过得怎么样，她断然没有跑到父母跟前哭鼻子的理儿。她羡慕极了那些可以围在父母跟前吃着家常便饭说着家长里短的人，那种感觉，成了她魂牵梦萦的思念。

不过，好在堂姐和堂姐夫过了那段磨合的日子。堂姐夫竭尽所能地待堂姐好，一如既往。也不枉堂姐远赴他乡义无反顾地对他相伴相随。

我问堂姐，如果重新来过，还会不会嫁到那么远。堂姐几乎是秒回，不会，绝对不会。我继续道，如果还是遇到堂姐夫呢，堂姐犹豫了好一会儿，说，不知道。

那次之后，堂姐很久都不和我联系。偶尔再见上一面，堂姐还是像之前一样衣着光鲜亮丽。她和大伯母一起大声地说笑，在亲戚间言笑晏晏，仿佛那个和说着心里话悄悄流泪的堂姐从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