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亦是山海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徐丽回到家的时候，十五的月亮已经悬在天边了。借着朦胧的月光，她提着行李穿过家门前的竹林。

家里的灯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溢出。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弟弟喜欢的卡片，给母亲买的新衣服，父亲念叨了许久却没有买下的皮鞋，脸上有了笑意。

走到院子里，就听到母亲的声音“你在这添什么乱，快去打个电话给你姐，问问她到那儿了。”

之后是弟弟徐扬拖得长长的回答“好～，我这就去给徐丽打电话。”

爸爸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臭小子，那是你姐，没大没小的。”

徐丽轻轻的推开门，笑着答“爸妈，我回来了，不用打电话了。”

屋里，母亲正在炒菜，穿戴着围裙，手拿着锅铲正在翻炒。大声朝屋里喊了一句“扬扬，你姐来了，不用打电话咯。”

父亲从躺椅上起身，接过徐丽手中的东西。“累了吧，路真的太远了，快歇着，你妈马上炒完菜咱就吃饭了。”

弟弟从屋里走出，像她招手“你可算回来了，妈今天问了你好几回了。”

徐丽带着笑点头“路上有点堵，所以来得晚了，让你们担心了。”

她走进厨房，把做好的菜都端到饭桌上，把碗筷摆好。

母亲端上来最后一道菜，一家人就都围着桌子，开始吃中秋佳节的团圆饭。

菜品不算丰富，但都是家的味道，青椒炒肉，凉拌土豆丝，剁椒鱼，炖鸡，小青菜。

徐丽沉浸在这种一家温暖祥和的气氛里，聊着自己工作的事情，感受到了幸福。

母亲给弟弟夹了个鸡腿，徐丽的眼神没有停留，给自己夹了土豆丝。

余光里，父亲向母亲使眼色示意“给女儿也夹一个”。

于是母亲看向她开口“来，你也吃一个。”

她笑着回绝“妈，我不吃这个，你做饭辛苦了，你吃吧。”

母亲瞥了一眼父亲，“你看，我就说丫头不喜欢吃这些吧。你还怕她有意见，我是她妈，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她把鸡腿又放进徐扬的碗里。惹得徐扬一阵埋怨“我又吃不下，全给我干嘛，我自己又不是不会夹菜。”

父亲看了看徐丽，轻轻叹了口气。

徐丽罔若未闻，吃着饭，继续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其实已经习惯了吧，徐丽想，总是这样的，从小到大，母亲都更偏爱弟弟一些，从前家里条件有限，很多东西都只有弟弟能吃，有人问“怎么就扬扬吃？”母亲会立刻瞥她一眼，拉着她的手，把她往前推“我们家丽丽不喜欢吃这些。”然后摸摸她的头“是吧，丽丽，你跟婶子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吃。”

从前自然是喜欢的，但为了让母亲高兴，也只能顺着说不喜欢，一直到如今倒也成了习惯，饭桌上从不主动夹那些菜，好似真不喜欢了 。

徐丽轻轻在心里对自己说，都过去了。现在想吃什么都有了，何必在意这些。

吃完饭，徐丽把带的礼物都分着给家人，然后自顾自接过母亲的围裙，开始收拾碗筷。

母亲很高兴的试着新衣服，一个劲的问好不好看，让父亲给她拍照发朋友圈。弟弟拿着卡片惊呼“不是吧，徐丽，你真是我亲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爸爸拿着鞋子却舍不得穿，皱着眉头数落，语气里却也难掩惊喜“你看你，买那么贵的，你爸我要干活，买这个也穿不了多久，多浪费啊！”

徐丽一边擦着手中的碗，一边听着，回头看看，也并不回答。她很乐意看着家里人这样温馨的画面，竟有了些泪意。

天又黑了些，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赏月，分着徐丽买回来的月饼。母亲从冰箱里拿出提早做好的酸奶拌水果当作饭后甜点，每人一份。

徐丽很喜欢，在外面吃不到母亲做的东西，吃到嘴里，却突然怔住了。

母亲问“怎么了？味道不好吗？我跟着网上的视频学的。”

“妈，里面放了柚子吗”

“对啊，扬扬喜欢吃这个。”

徐丽笑笑，吃了一大口“没有，有点冰，味道很好，你们也吃。”

月亮很漂亮，父母在讨论着邻居家的事，弟弟拿着手机打游戏，时不时笑两声，徐丽抬头看着天，吹着风，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等父母都去睡觉了，弟弟也回了房间，徐丽才从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过敏药药瓶，吞了两片药，又去卫生间确认了唇边的情况。

徐丽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柚子过敏，是初中学校的晚会时，吃完柚子后嘴肿了起来，还长了些红斑。把当时年轻的班主任吓得赶紧送医院，医生说是过敏。吃了过敏药就很快消了。她回家跟母亲说“妈，我们老师说我柚子过敏”母亲忙着干活，三两句敷衍过去了。

后来也提过几次，但也都没有被重视过，徐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掉了泪，她笑笑，洗了把脸，果然还是没办法完全不在意。

从小徐丽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被期待被爱着的人。

当年，徐家奶奶辛苦照顾年轻的儿媳，希望她能生下一个大胖孙子，结果生下的一个女孩。在母亲的描述里，那天母亲仍然还在床上躺着，便已经听到了奶奶的谩骂“生个女娃，不如不生，白伺候”父亲在外头与姑姑商量着把她送人。是母亲跟舅舅拼命反对，才留下了她。

母亲一遍一遍的跟她复述“你爸就是个没良心的，要不是我，他早把你丢掉了。”“你不知道你出生那年，我吃了多少苦，吃了多少顿冷饭，挨了多少你奶奶的骂”然后拍拍她的头“你可得听话，给我长脸。”

在家里没有人喜欢她，连母亲对她的态度也很复杂，爱意自然是有的，却也掺杂着些怨气。母亲总说“如果不是你……”

于是徐丽一直觉得亏欠，因此她总是很顺从，母亲让她喜欢的她都接受，母亲说她不喜欢的，那便是不喜欢。母亲希望她懂事能干，所以她从小就主动承担各种家务。母亲说希望她好好努力，挣面子，所以她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上初中时，母亲说要跟弟弟在同一个地方，方便管着他，她便放弃了保送县里最好的中学的名额，留在镇上读书。

再后来，母亲对她说“你弟的成绩又不好，又调皮，去公校怕他学坏了，想送他去私校。”她又主动放弃考县一中的机会，去了一个能给她免学费，甚至发生活费的私立高中。将家里的钱都留给上初中的弟弟。

但顺从并没有让她获得爱，母亲依旧偏爱弟弟，觉得她心思太重，太过敏感。父亲依然对她视而不见。弟弟讨厌她的乖巧和好成绩，认为她虚伪。

徐丽一度很绝望，但还是一步步坚持，考了大学，给父母长了脸，也远远的离开了家。高考志愿出来那天，她大哭一场，去往离家千里之外的学校。她告诉自己“走吧，走得远远的，去享受自由，去成为你自己。”

上大学的第一个月，徐丽没有给家里打电话，找了份兼职，给自己赚取生活费。但依然忍不住思念家里人，母亲，父亲，弟弟，他们此刻正在干嘛？

第二个月，她还是向家里打了电话，是弟弟接到的。他说“你还知道打电话啊，爸妈都问了很多次了，你在那边还好吗，大学怎么样？”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突然崩溃大哭。后知后觉的发现，无论走多远，还是会想着回家。哪怕那并不是她的港湾，但只要能停歇，她就永远不舍得放弃。

父母对她自然是有爱的，生养她，供她读书，可除此之外，也便没有其他了，不足以让她感受到温暖，不足以让她收起小心翼翼和讨好。于是她成了没有喜好，没有脾气，没有性格的人，她成了别人口中乖巧懂事的孩子，也成了同学眼中孤僻怯懦的怪人。

徐丽想，他们的爱不多，但足以成为她的牵绊，让她一次次妥协退让。爱意和血脉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她是被折断了翅膀，在网里挣扎的小虫，无法挣脱，连灵魂都一并困在里面。

第二天一早，徐丽把给弟弟准备的学费放到枕头底下，便离开了家。

在车上她给弟弟发消息“我回去工作了，你好好学，都复读了，别让爸妈操心了”

“对了，爸妈说的你的学费，我放在客房的枕头底下了，你记得让爸妈收一下。”

那边没有回消息，徐丽关掉手机，看向窗外，熟悉的景一点一点拉远，远山重叠，山路蜿蜒。

她突然想，都说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可对于她而言，所爱亦是山海，她无法跨越，无论走多远，最后依旧困于山，溺于海。

她想起上大学时谈的第一次恋爱，对方是个很温柔热烈的人，让她感受到被爱。但很快便分了手。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没接到男友的电话。她下意识回对方“对不起，我刚刚没注意。”

男友的态度很好，对她说“我需要你哄我，而不是道歉。”

她想了想半天又发过去一个“对不起。”还加上一堆解释和道理。

于是走到了分手。男生说“我觉得你并不爱我，你不对我提任何要求，你不会撒娇示弱，但你永远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徐丽，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我甚至都没有生气，可你郑重的道歉，好像这是天大的事情一样，你好像并不爱我，你只是害怕失去我。我不需要你理智的跟我分析对错，我需要你爱我，信我，依赖我。”

可徐丽想“没有人教过我怎样是撒娇，怎样是爱人的正确方式。”

可她最后也只是反复重复着“对不起”。

那一刻她才发现，被网住的何止是她的童年和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