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岁的林青时常在想,倘若当初没有遇到龙彦,他或许能像寻常男子一样,在这个年纪娶妻生子。生活即便没有大起大落,也不会有过多遗憾。
可偏偏,他遇到了龙彦。
PART ONE
林青荣获全国大学生摄影大赛的省级金奖,又恰好临近他20岁生日,摄影社团里的几位好友打算为他设宴庆生。其实只是打着为他庆祝获奖和生日的名头,哥们儿几个到学校外面野一野。
其中一个带了位大伙还都不认识的男生,不过大家都是年轻人,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也就没有那么多拘束和计较。
这个男生叫龙彦。让林青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出场方式简单寻常的男生日后会给他带来怎样的风波。
龙彦有一副好嗓子,一般人唱不上去的山歌到他这儿了,似乎也不是个难事儿。
他后来对林青说,当时就是听说你们会去KTV唱歌,我才去的,否则也不会遇见你。
那天生日会上,龙彦突然捧着林青的脸,捏了又捏,冲林青说:“仔细看,你长得还挺秀气的。”
林青见他脸颊坨红,呼吸之间带着酒气,认定他喝醉后胡言乱语,就没跟他计较。
第二天,林青刚走进教室,就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环顾四周后,发现龙彦坐在最后一排遥遥冲他招手。林青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坐在龙彦旁边。
林青一向喜欢坐在教室左侧第三排靠窗位置,每次来得比较早,喜欢趴在桌子上睡觉直到上课铃声响起。龙彦通常踩着铃声进教室,习惯走后门,也难怪他们对彼此从未有印象。
课到中途,龙彦捂着肚子从后门偷偷溜掉,关门的时候还不忘朝林青挤眉弄眼。
林青以为他肚子不舒服去洗手间了,可等了半节课也不见他回来,又恰好老师点名龙彦起来回答问题,林青只好站起替他作答。谁知林青刚坐下,老师又点名让林青作补充。林青心里憋屈,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被老师按缺课处理。
英语四级龙彦是踩着及格线过的,要过六级更是遥遥无期。即便如此,龙彦对学习英语的态度依旧散漫,平时的英语作业也都由林青代写。
“你帮我写作业,我才有时间准备六级考试,你说对吧。”
林青心想,你过不过六级关我啥事儿,我又不是你老子,还要替你擦屁股。
林青一脸正经地严词拒绝,可是龙彦一直缠着他,跟前跟后,苦苦央求。被他缠烦了,林青只能勉勉强强地答应,耳根才能清静。
谁知那人总是得寸进尺。临近期末,许多课程需要做汇报展示。林青又被龙彦堵在宿舍楼门禁入口,看样子不答应帮龙彦做PPT恐怕没法儿回宿舍。再加上进进出出的人都盯着他俩看,林青只能答应。
龙彦朝他粲然一笑,乖乖跟着林青快步走回宿舍。
等林青做完PPT后,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宿舍楼门禁已关。两人只能凑合睡在一张床上,林青睡在里面,贴着墙睡,龙彦睡在外面,靠着床沿。睡到半夜,龙彦一个翻身,大腿压在林青跨上,压得林青动也不能动。
林青推了推龙彦,可他依旧睡得沉,没有反应。林青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像上辈子欠龙彦似的。
林青侧着身子,借着月光细细观察龙彦,从眉眼到鼻梁,从嘴唇到喉结。他伸出手摸摸了龙彦侧脸泛青的短须,觉得有些扎手,心里腾起一种异样的感受,脸颊也烧热起来。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跟眼前的这个人有关,只觉得还会与他有更多的纠葛。他觉得期待,又感到害怕,害怕要多一些。
PART TWO
从那晚之后的两个月里,林青想法设法地避开龙彦,避开与龙彦熟悉的人,避开龙彦常去的餐厅,避开龙彦喜欢的颜色。
总之,凡是与龙彦有关联的一切,他都试图避开。只是,龙彦的音容笑貌都重重叠叠地显现在林青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龙彦总是无缘无故地闯入林青的梦里,有时候,梦中的他们出于情欲做出接吻交合等亲密举动。每到此时,林青就会惊醒过来,翻来覆去再难入睡。林青悄然走出宿舍,走进楼道公共卫生间,脱掉睡衣,赤身站在落地镜前,又跪在地上。他望着镜中赤裸的自己,一会儿哭,一会儿干笑,一会儿定定得发愣。末了,他淡然说了一句:
“真脏。”
林青翻阅关于同性恋的书籍,浏览治疗同性恋的网页,旁敲侧击地打听周围人对同性恋的态度,如同即将溺亡的狗,无法呼吸,无法求救。
那段时间,林青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一切都带着病态的压迫感。他只能借助安眠药,方能勉强入睡,短短一个月暴瘦到颧骨凸显,发青的眼窝凹了下去。
高烧不退的林青躺在床上,视线模糊,嘴唇干裂,伸手去够水杯。隐约间看到龙彦端着水杯给他喂水,林青就势轻抿了几口,脑子才稍微清醒一点。
原来这不是梦,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只听见龙彦说:
“三个月了,一直见不到你人,你该不会——特意躲着我吧?”
林青偏过头,面朝墙壁,依旧躲着龙彦。灼热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鼻梁落在枕头上,鼻子瞬间更加堵塞,喉咙似乎发不出声音。林青心想,如果真的能避开你,反倒能活得更加轻松自如。
龙彦叹了口气,挨着林青躺在床沿上。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各自怀揣着心思,却又都不打破这份静谧。
“你走吧。重感冒,传染。”
“我不怕。两个人都病了,也挺好。”
有的人喜欢感情中捉摸不定的因素,可以去捕捉细究爱或是不爱的各种痕迹,徜徉在各种情绪中,或惊喜,或嫉妒,或愤怒,或悲戚。总之,在消磨时间和情感的途中找到爱情游戏的独特玩法。
有的人更喜欢明明白白的确定性,爱或是不爱,一个明确的答案更省心更具备安全感。林青属于后者。
林青准备豁出去了,他问:“你喜欢我?”
“嗯。”半晌后,龙彦这么回答。
“嗯?嗯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龙彦几乎吼出来了,声音震得林青耳鸣,产生不真实的错觉。
“呆子!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不怕被别人发现呀?”
龙彦俯身亲了林青,用舌尖润湿对方因发烧而干裂的嘴唇,而后完全覆盖上去,直到林青因呼吸不畅满脸憋红,他这才挪开脸,重新躺下。
一吻便偷一个心,一吻便颠倒一生,一吻便杀一个人。既然躲不过,那便迎难而上。如果这样的爱真的有罪,那我愿意承担。林青心里想。
两个人交往的事情瞒着所有人。在外人面前,他们举止得当,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即便偶尔有些亲密行为,也被当作普通哥们儿间的打闹,没人细究。
有时候甚至林青自己也心生疑惑,如果没有第三者知情,也就意味着,没有一个人能证明这段感情实实在在地发生过。无法考究。倘如有一天他们分开,林青把他们之间的故事说给别人听,恐怕会被当作梦呓当成笑话吧。
PART THREE
毕业后,林青随着龙彦前往深圳工作,龙彦进入一家企业上班,而林青签约了吉甫文化传播公司。龙彦和普通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偶尔还需要陪客户拿订单,应酬到很晚。
相比而言,林青能自由支配的时间更多一些,工作安排妥当后的时间交由职员自由支配,完成艺术创作。林青通常早早回家,等着龙彦回来。
他们住的房子是租来的,从选房子到布置装饰都是两个人共同完成的,他们和其他普通情侣一样满心欢喜地打造属于他们的家。
龙彦把林青的摄影作品悉数打印出来,贴在写字台上方,一抬头就能看见。林青偶尔也炒菜做饭,只不过被龙彦嫌弃难吃。龙彦捏了捏林青的脸,说:“你只负责吃就行了。”于是,龙彦动手做饭的时候,林青多是在旁边打下手。
龙彦通常都是嬉皮笑脸的,偶尔生气也不发作,只是窝在沙发上,按着遥控器不停地切换频道,两眼直愣愣地盯着电视,鼻子喘粗气。
林青每次看到他这种孩子气的表现,都笑得直不起腰,而后走过去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摇来摇去,顺便缕一缕他的头发。
龙彦也会发脾气。做爱的时候,龙先生掐住林青的腰准备翻身,林青忍不住笑场。龙先生感到自尊心受挫,生气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行!”
“你最厉害。”林青翻身过去,一本正经地回答,但还是憋不住笑。龙先生就更加生气了。
单从样貌看,一般人多半会断定龙彦是个粗糙爷们儿。林青却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
每看到影片催泪感人的片段,龙彦要比林青更早落泪。还有一次,一只蚂蚁沿着龙彦的手掌四处乱窜,龙彦将手翻来覆去,逗蚂蚁玩。不时嘴角上扬,乐在其中。
每到此时,林青总觉得,这辈子遇到他是自己最大的幸运。虽然无法和他并肩携手走在街头上,虽然无法获得法律的认可,虽然注定遭受种种非议和白眼,但眼下的每时每刻,我能参与到他的人生中去,我能睁开眼就能看到他,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我就觉得心安知足。
即使相处六年了,林青时不时还会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慌乱地四处找龙彦。惊醒后,像怕被父母丢弃的孩子一样死死抱住龙彦。龙彦用胳膊圈住林青,边抚摸边安慰让他别怕。往后,临睡前龙彦都会插上小夜灯,这样林青睁眼就能看到他。
六年间,他们以朋友的身份回过老家,见过双方父母。当然,谁都没有向家人坦白恋人关系,出柜的事情也闭口不提。
老家是小地方,来去就几里路。街坊邻居多年未曾变过,大都思想闭塞,喜欢议论。林青和龙彦商量好了,不给爹妈添堵,俩人的事情你知我知,就这么过一辈子,足够了。
事情终究还是被龙彦母亲察觉了。龙彦从小职员一步步晋升到总经理,事业已成,26岁不小了,也该成家了。可她安排的几次相亲都被龙彦推脱掉了,仔细问他原因,龙彦回答得含含糊糊。这才引起她的疑惑。
龙彦索性向家人坦白。他爹气得抖如筛糠,边抽出皮带朝龙彦打去,边骂他不孝子,骂林青狗杂种不要脸,扬言要断绝父子关系。
他娘蹲在沙发角,眼泪齐刷刷地往下掉。她妈说造孽呀,起身朝厨房走去。
半小时后,龙彦他爹准备找他娘商量对策,却发现她割腕倒在血泊中。随后也顾不得和龙彦较劲,两个人急忙叫来救护车,送往医院。
“我就是死,也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作孽呀,我这到底做的什么孽呀。”龙彦他娘冷冷地对他说,把脸迈往一边,似乎多看龙彦一眼都觉得恶心罪恶。
PART FOUR
其实,林青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本以为自己能够看破,所有的话却都堵在嗓子眼儿,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楞楞地望着窝在沙发抽烟的龙彦。
眼前的所有事物都朝空中飞去,龙彦往背离自己的方向行走,不曾回头。最后只剩下林青一个人身处在逼仄的黑暗空间,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龙彦,只有一种戏弄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真脏,你有罪。
龙彦临走前,林青躺在床上望着他前前后后的收拾行李。末了,他一言不发地离开,未曾回头。别回头。
如果你在前方回头,有丝毫动容,我就无法忘得干脆。
龙彦的婚讯传到林青耳边时,林青哑然失笑。嫉妒。林青竟然嫉妒一个女人,即便他尚且不知道她的名字,未曾见过她的样貌。想到日日夜夜陪伴龙彦的另有其人,想到龙彦的未来不再有自己的参与,林青忍不住咆哮,凭什么?凭什么我不可以?难道爱也有对错?!难倒爱也有罪恶?!
“我等你到三十岁。”
婚礼前一天,林青坐在他们共同的房间里,思来想去,只觉得心口又堵又痛。发送短信后,借助啤酒服用了几片安眠药,睡了整整两天半。仿佛龙彦结婚的那一天从日历上凭空消失,从未有过。
林青的摄影作品逐渐形成强烈的个人风格,看似静谧,细看又让人心生悲戚。戏谑的是,林青事业颠覆是在他投湖自尽之后。
29岁著名摄影师林青投湖自尽的消息铺天盖地的出现在公众面前,人们一面惋惜其才能天赋,一面纷纷猜测深扒林青自杀原因,却没有一个人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偶尔有人留意到林青的最后一则微博:
“从认识你起,此生便注定无法再像寻常人那样生活。因爱开始,以爱结束。从豁出去吻下去的那刻起,即便最终分道扬镳,起码在最初我们都是诚恳而真实地爱过。
“多谢你慷慨,给足了我六年的爱。你走后,我守在我们住的房子,守了三年。祭奠一份爱,三年不能再多了。
“本来说好等你到三十岁,却是我先失约了。我走后,也请你务必活下去。万万不可因为这件事烦扰,实在是因为我患病的缘故。无法安然入睡,夜里常常惊醒,醒来却发现身旁空荡荡的,就睁眼到天明。安眠药似乎失效了。
“一个卑微的士兵把自己的爱告诉公主,公主被士兵感动,对士兵说如果你能在阳台下等我100天,我将是你的。听了这话,士兵在阳台下等待,一天,两天,二十天......风雨无阻。到了第九十九天晚上,士兵却转身走开了。
“你曾和我争辩过原因。我想,此时我心中才真正有答案吧。其实,我就在你方圆几里,你要是爱我,怎么舍得让我承受这漫长的煎熬和等待。对不起,我先失约了,就不再等你了。”
世间到底有没有一个叫龙彦的男人呢?笔者也不知道。
正如林青所言,六年陪伴只有林青和龙彦知道,没有第三者知情,因而无可考究。外人纷纷猜测,林青自幼父亲车祸身亡,因此构想出龙彦满足自己的恋父情结,从林青早年作品便可窥探他患有抑郁症的痕迹,产生幻觉也不无可能。
真做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诸多细节已无从知晓,只有29岁林青自杀的新闻赫然摆在公众眼前,其他猜测无非满足各色人等的好奇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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