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里在北方,是一条又窄又长的小巷子。巷子里都是民国时期的老宅子,如今虽然只剩一些断壁残垣,却封存着我记忆中烟火气息最浓的年味儿。
外婆家就住春光里,我从小跟着外婆长大,熟悉巷子里每一块墙砖,每一条青石,更熟悉那里的寒来暑往,和每一个时节的气息。
春光里的年味儿,从一锅热腾腾的甜沫开始。
甜沫带个甜字,但其实是咸的,是春光里特有的腊八粥。用小米面或玉米面熬得黄亮亮的,里面裹着花生仁、豆腐丝、碎粉条和白菜心,喝一口暖进心窝。
喝完甜沫,家家户户开始腌腊八蒜,而外婆家就开始有了别样的风味。
外婆是南方嫁过来的,把南方的年味也带了过来,腊八那天不仅要做腊八蒜,还要灌腊肠,熏腊肉。
用草绳串好的肉制品一条一条挂在灶台上方,在一天三顿的烟火熏烤下,渐渐变得又红又亮,春光里整条巷子都弥漫着柴火混合着油脂的异香。
腊肉熏透的时候,就到了小年。那几天准有货郎挑着担子穿过小巷,洒下一串韵味十足的吆喝:“哎糖瓜糖瓜哎嘿,哎糖瓜祭灶哎嘿——”
货郎一来,邮差也该到了,带来南方的舅爷爷寄给外婆的年货:菌子、笋干、海米、瑶柱、螺片和腊鱼,满满的一大包。
外婆收到包裹总喜欢深深地闻一下,然后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啊,我闻到了家的味道。”
外公总是笑她像个小孩子:“你呀,嫁给我半个多世纪了,还是忘不了你小时候的家。”
“那当然。人这一辈子,不管走多远,都不会忘了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不信你问问囡囡,长大以后嫁出去,会不会忘了春光里?”外婆就开始逗我。
我吓得一头扑进她怀里,拼命摇头:“我不要长大,不要嫁人,我要一直住在春光里,一直和外公外婆在一起。”
风月青鸟“好了好了,不要逗她了。囡囡啊,快帮你外婆去发笋干吧,笋干发晚了,就不好吃了。”外公一句话就让我忘了长大了要出嫁的忧伤。
笋干要发好几天,期间要不停地换水,发好了,才能吃到外婆最拿手、年夜饭桌上最让人期待的大菜——腌笃鲜。
这又是不同于北方的年味。
到了腊月二十九,笋干发得恰到好处,外公就在院子里垒起一个简易的小灶,灶坑里填满锯末,压得结结实实,中间再用棍子捅一个小洞。
外婆剁了两只土鸡、斩了几块腊肉、新鲜的五花肉切成四四方方的大块,用洗干净的麦秸结结实实地扎好,和发好的笋干一起码进瓦罐。
外公这时已经点燃了小灶,帮她把瓦罐搬到上面,加满水,封上盖子,就用锯末燃烧的微弱烟火慢慢煨着,一直煨到大年三十。
等到红彤彤的春联贴起来,大红灯笼挂起来,外婆瓦罐里的香味已经飘满春光里。
只等日头一落,外婆掀开瓦罐的盖子,就有邻居们就开始陆续端着大碗过来了,碗里装着各家的拿手菜,交换美味,是春光里不变的传统。
外婆收了那些小酥肉、炸带鱼,就笑呵呵地给大家盛腌笃鲜,一家一块腊肉、一块扎肉、一勺鸡肉一勺笋干,再添上满满一碗鲜美扑鼻的热汤。
汤很烫,邻居们也是吃出来经验的,早就准备好了湿毛巾垫手,大冷天里,就算端着汤从巷头走到巷尾,汤也不会凉。
等到一罐子腌笃鲜分得差不多了,余下的都是我的。外婆早已经给我盛好一碗端上饭桌,桌上还摆着红烧鱼、蒸腊肠和邻居们送来的美食。
我最爱的,还是那碗腌笃鲜。经过一天一夜的小火炖煮,里面的鸡肉已经酥烂脱骨,扎肉入口即化,腊肉还带着几分咬劲,和淡淡的果木香味。
肉都好吃,可我一直觉得那已经被肉汤浸润得饱满油亮的笋干,才是整道汤的灵魂,味道鲜甜,口感清脆,带动了一罐子汤的鲜味,让我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小肚子溜圆。
我八岁那年,回城上学。外公和外婆留在春光里,我还能回去过年,吃到地道的腌笃鲜,尝到浓浓的年味儿。
后来他们年纪大了,也来到城里养老,城里没有烧锯末的小炉灶,更没有熏腊肉的大灶。
我再也没吃到过带着春光里烟火的腌笃鲜,再也没闻到过春光里的年味。但它一直留在老宅、留在我的记忆里,从来不曾淡去。
风月青鸟#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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