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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末日】
冬日的阳光穿透窗子,呈现出一种镀金褪色斑驳后的质感,陈旧、冰冷。如同往日一般,海礁的母亲辅助他洗漱干净,换上干干净净的格纹冬衣,然后把他安置在书桌前,替他打开电视机,手机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后就拎起袋子出门买菜去了。
电视里正在重播一部怀旧老片《神雕侠侣》,白衣胜雪的古墓派传人小龙女,神情冷若冰霜,说:“我这一生就住在这坟墓之中,谁也不爱,谁也不恨。”
海礁被这台词触动,盯着自己蜷缩的类似禽类脚爪的手,喃喃地自语:你又怎么知道活着而身处坟墓之中的滋味呢?只有我才懂,只有我才懂……
一 暗流初现
是的,只有他才懂。在13岁的年纪,当他和所有男孩一般,刚刚度过小学毕业漫长而快乐的暑假,把心思从下河游泳、踢球、疯跑当中收回,准备开始迎接初中生活的时候,突然在一次感冒发烧后,感觉身体发软,初时母亲只当他是暑假玩得太疯累了,并未多加留意,直到感冒痊愈,休息了好几天仍不见好转,反而常常无端地走路摔跤,于是赶紧带他去就诊,却不成想,他的活泼健壮,从此定格在了那个初秋。他被诊断为进行性肌肉萎缩。
年少的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在听完了诊断后,领着他走出医生诊室的时候,仿佛一下子蔫儿了,她极力想搀住走路已有障碍的他,却又仿佛控制不住地要往他的身上倒。他诧异地侧头看母亲的脸,她的脸仿佛经霜的秋叶,下一秒就要枯萎。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低下头对母亲说:“妈妈,我是不是不会好了?”
母亲把他的头揽进怀里,声音颤抖着说:“不会有性命危险,好好治疗,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二 大浪淘刷
海礁原来并不叫海礁,他本命叫吴骄阳,一个阳光、上进,甚至带有几分傲气的名字,想来父母亲在给他取这个名字时,一定对这个男孩寄托着许多希望。海礁,是他自己送给自己的名字。
确诊后那个冬天,母亲为了使他开怀,寒假时带他去海边散心。他第一次看海,是这样冬日的海,冷冽的海风刺痛了他的脸,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灰蓝色,这和他想象中蔚蓝的阳光满洒的大海很不一样。冬日的海有种冷酷无情却又克制的色调。母亲怕他受凉,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小心着凉。他却固执地甩开母亲的手,说,妈妈,我喜欢,你让我在这里坐坐。
他在海岸边坐下来,海风把他年轻的黑发劈成两半,他静静望着不断涌过来的海浪,那种澎湃的声音,像是命运潮他的心坎儿扑过来,他觉得窒息,却看见海边沉默的巨大礁石,把海浪碎成粉末。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我要做一块礁石,我就叫海礁。
从那个冬天开始,命运的浪头,真的一浪高过一浪地朝他袭来。他逐渐无法适应学校的生活了,行走越来越困难,握笔写字也变得艰难缓慢。每次体育课,他站在场边看着跑跳的同学,心像在被一把锉刀慢慢的磨,他曾经那么爱运动!体育课、运动会,他常常是被注目的焦点。现在……他时常觉得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正在绑缚自己,逐年逐月越绑越紧,他所能掌控的自己,越来越少。
后来,母亲给他办理了休学。定期跑医院、不断地尝试各种药,渐渐在经济上和精神上压垮这个家庭。父母亲频繁地吵架,看见母亲在争吵后打开房门,假装若无其事在厨房忙碌,他心如刀绞。状况越来越糟之后,父亲终于决定离开,他们离婚了。搬出去那天,他拎着箱子,甚至都不敢直视儿子的眼睛与他告别。泪水决堤,无能为力。
父亲离开后,一开始还能时不时回来看看海礁,给一些经济补贴,给海礁吃的和玩具。慢慢的来得越来越少,过了一年,听说他再婚了,又有了一个——健康的宝宝。
所有这些,海礁和母亲默默承受,他们俩,不知道究竟谁该安慰谁。更艰难的日子迎头而来,他和母亲都只能奋力去适应。
三 凝固的活化石
海礁觉得,与其说他像块礁石,不如说自己像块逐渐凝固的活化石。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他眼睁睁看到自己身体的各个部分在逐渐石化,从起初可以缓慢独立行走,到扶着墙壁慢慢蹭着行走,到后来,寸步难移,只能终日躺着或坐着。他的手,一开始还能完成生活自理,慢慢的越来越无力和不受控制,连刷牙洗脸都变得十分费力气。状况越来越困难,但他是个倔强的孩子,并不甘心就此认命。
母亲本来是一所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为了方便照顾海礁,从那所重点中学跳槽到离家1公里不到的一所小学做科任老师。白天上班就托邻居照看海礁,下班后则总是匆匆忙忙往家赶。她给他借来初中高中的课本,一点点自己先吃透,再慢慢讲给他听。所幸他虽然身体越来越糟糕,但智力发展却并未受到影响。过去那些用来跑跳调皮的时光,现在全部拿来读书学习。书、广播、电视,成了他了解外界的窗口。他想,只要我的眼睛还在,手指还能动,这活化石就不能完全困住我,我的灵魂可以从活化石的空隙里飞出去,自在遨游。
但他始终难以面对的,是他的病对母亲无穷无尽的消耗和磨损。照顾他如此吃力,但母亲却还不能放弃工作,因为需要钱来生活和替他买药。在不断的奔波和辛劳中,原来那个端庄体面的女老师,憔悴衰老得惊人。每每瞥见她微微拱起的后背和花白的头发,心痛就折磨着他。
四 海浪轻柔
每晚临睡前,望着海礁的睡脸,母亲都会惋惜:如果没有这怪病,海礁该是多么好看的一个男孩子。他头发乌黑茂密,由爱干净的她给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张脸越来越轮廓分明,眉毛浓黑,鼻梁挺直,是非常端正的长相。而母亲自己和海礁的父亲,身材都高大,如果一切没有发生,正常长大的海礁,一定是一个高大且英俊的男孩子。谁能想到命运如此残酷呢?赐给他一张英俊的男人的脸,却把他的躯体禁锢在13岁男童的形状里。
吻一吻的他的额头,她推门出去。厄运之苦,她已尝够,再难流出多余的眼泪,所有力气都要积攒着陪伴他奋力活下去。
好在,虽遭厄运,海礁却是个开朗的少年。童年时亲密的玩伴,还常常会来看他陪他解闷,尽管他们都已成长为高大的少年。其中,最常来的那个孩子叫青山,国字脸宽肩膀,每次人还在门外,就听见他高声在门外愉快地喊:骄阳!骄阳!看我今天又给你带了什么?
每次他来,像带来一室的阳光。他常给他买书、字帖,以及其他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有一次他甚至捉了一只知鸟来给海礁看。海礁又惊又喜,不知道该如何摆弄那个活物才好。得空的时候,他喜欢用轮椅把海礁推出去,带他到江边走走,这种时候,海礁便难得地开怀大笑,仿佛回到与发小们嘻笑打闹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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