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

  他今年33岁, 水瓶座，O型。

  今天他看到这双脚踝，心跳突然好快。上一次心跳那么快好像还是12岁那年，那次他低头捡起掉地上的橡皮，突然看到前排文体委员的穿着半截丝袜的脚踝。

  那是昨天早晨在巴黎先贤祠附近的一栋楼，一个瑜伽教室里。迪安趴在地上，努力把自己僵硬的腰转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时不时去欣赏一下那对优雅的脚踝。它们是那么纤细修长，但同时又充满健康的力度，再往上看你就会找到曲线完美的腿和臀部。它们的主人就是那个乌黑头发的姑娘，单眼皮，身材匀称。

    迪安严格意义上只能算是个无业游民，他在上海有一套小公寓，那是他在数年前四大审计工作时积攒的薪水买的，除此以外几乎一文不名，大概3年前他已经停止了一切的其他工作，专职开始写小说。大大小小也完成了很多的，曾经有一篇小说在网络上颇为流传，但迄今为止，尚无任何一家出版社将他的书以纸张或电子书的形式出版，所以说迪安是小说家大概是够不上的，只能算个爱文学写作的无业游民。

    他有一个女朋友，几乎可以算“伴侣”那样的吧？在欧洲，这样的关系经常被称为Partner，也就是说除了没有结婚的手续，其他应该是非常稳定的了。

  女朋友是以前在四大时审计认识的，在某大企业作财务，比迪安略小几岁，现在的生活，基本就是靠她的工资来支持，好在迪安除了晚上要喝几杯Hendrick‘s GIN以外，其他并没有什么费钱的嗜好，买书，写字都不是个费钱的事。

    迪安人大约1米7出头，长相清秀，但常年下巴一直留着一撮黑胡子，身材微胖但壮实，肌肉也颇紧实。自从全职写作以来，他保持每天锻炼一次的习惯，游泳，或者是去健身房举铁，每天的日程非常清晰，早上起来为女朋友做早餐，随后开始写作，约中午结束，然后外出健身，回来午餐，下午去咖啡店或书店看书，有时候也会和朋友聚会聊天，晚上再做好晚饭等女朋友回来吃。他相信人生的意义来自于美好自律的生活。

  两天前，迪安来了巴黎，准备在这里度几天假期，或者说躲开一些东西，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出国，再上一次大概是四、五年以前了。

  瑜伽课程结束了，迪安已经反复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和那位女士打招呼，如何开口，最后总算做出了决定。他走到那位女士面前，说了一声，“hi，我是迪安。” 这个开场迪安深思熟虑后自认为可以进退自如的一个开场白。那位黑头发的姑娘倒是大方地回应了，“我是琴。”然后就笑吟吟地看着他等他接下一句。作为女生确实具备的一个好处就是你不必去想下一步，只需要等下一步出现时相应作出反应就好，比如，“好”， “不行”，“今晚还有事”，“我愿意” 等等。迪安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这样的游戏了，一下子竟然无法说话。

  场面变尴尬前，倒是其他的同学救了场，他们走过来问琴要不要一起去公园野餐，琴答应了，也叫迪安一起去。

  接近正午, 卢森堡公园里阳光刺眼,他们坐在一片草地上吃着路边小店买来的三明治,炸牡蛎和一些啤酒,柠檬水。大家开始玩一个互相提问的游戏，大多数说法语，有的人说英语，在互相翻译。琴坐在迪安的边上耐心地翻译那些同学说的法语。问题没有限制，大家互相敬酒，再提那些无伤大雅，又颇有趣味的问题。有意思的是法国人举杯说“干杯”时，他们的发音是“亲亲”。每听到这句迪安就忍不住要发笑。

    “你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问到迪安的第一个问题。

  迪安沉吟着说：“那年在南美的一个小镇，我看到了一辆破旧的大众小巴士，我也不知犯了什么邪，也没有检查车况，就出了300美元把它买了下来。然而发动不起来，我竟然疯狂地把车松了刹车，对着下坡，尝试着借着下坡的速度，想要发动车子。“迪安手舞足蹈地解释着，”车子越滚越快，对准坡下的一堵墙眼看就要撞上去了，谢天谢地，终于发动起来了，我踩下了刹车，刹住了车，离开墙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了。”

  接下来该迪安来问了，他问琴：“你做过的最诡异的梦是什么？”

  她思索着说：“也许梦算不上诡异，但奇怪的是这同样的梦总是反复在我梦里出现。那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北极，我孤身一人在往北极点走去，就这样一步一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迪安和琴离开了人群，他们路过了一家电影院，招牌上写着“加兰德影院”。他们走了进去看一个法国电影《克莱尔的膝盖》电影当然是法语的，也没有字幕，但迪安仿佛看的很仔细，似乎里面每一个镜头都懂....

    电影讲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法国中年外交家在结婚前夕的一次度假中如何不可救药地迷上了某位花季少女的膝盖，并寻求了一切机缘，最终得以触碰那个膝盖的故事。

    琴把脚调皮地翘起来，白色穿旧的Coverse的跑鞋把她纤细的脚踝衬托的更加迷人....

    在路边的小饭店吃了炸鱼，生蚝喝了一瓶当年博罗莱的新酒后，快结账离开前，迪安吻了琴，有点笨拙，谈不上浪漫，在这之后他们不再说话，他们急急地离开了饭店，急急地回到了拉丁区的迪安的小公寓，关上房门，急着一起倒在了床上。

  没想到经过了那么多次的努力，还是不成功，一点反应也没有.... 迪安带着无奈的心情仰面躺着，看着陈旧斑驳的天花板...

    琴在边上喃喃地安慰他，迪安躺在床上默不作声，可以理解地默不作声。慢慢地，迪安的情绪有些恢复，两人边聊边约好明天下午去巴士底广场附近的周日市场见面，一起逛街。

    他在上海每周和女朋友做爱一次，偶尔也有两次的，几乎每次都是完美开始和结束，持续时间，质量都无可挑剔。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

    在这几年里，也不是说就没有其他女人的诱惑，但迪安好像并不觉得诱惑大到抵制不了。保持现有的节奏似乎更重要，完全没有了任何性冒险的想法。

    想这些也没用，突然倦意的大锤袭来，一下子把他一锤子敲入到深深的睡眠中。

    “砰”，突然房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伙冲了进来，头上戴着滑雪面具，一手拿着把黑漆漆的手枪。迪安像被电击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面前就是这黑压压的人影和黑洞洞的枪口，再看身边，琴早已不在...

    被威逼着讲出钱财所在后，那大汉挥起手枪，狠狠地砸在迪安的后脑，迪安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醒来时，迪安只觉得脑后辣辣的痛，从自己所处的位置看出去，自己是被扔到了房间的壁橱里，但壁橱门没有关紧，大概留着一条1-2厘米的缝，透过这条缝，正好可以看到一点点房间里的光景。

    迪安很小心地保持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大了，生怕被发现醒过来从而惹上杀身之祸。从晃动的人影和声音来看，显然抢劫者正在把整个房间，所有的行李翻个遍。

    突然，两条腿晃到了迪安的面前，离他只有1米远的光景，“天啊！”迪安几乎就要叫出声来，那双脚踝，纤细苗条，赤足穿着一双白色半旧的Converse跑鞋，她站着不动，似乎只是默默地看着另一个大汉翻箱倒柜。

    迪安强忍着，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但两眼只是瞪着那双脚踝，他开始感到自己的反应，那先前不听使唤的绵软之处，现在突然变得另一种不可思议，强硬的不听使唤，几乎就是在几秒之内，突然像被电击一样开始喷射，猛烈到他能感觉到那里的弹动...

    脚踝还在眼前晃动，迪安继续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但双眼慢慢闭上...

      迪安蹲在水边，和她一起，想要去够水里的什么东西，边上的某位老同学和迪安说：“小心哦，你已经在在了水边。” 迪安低头一看，果然，人蹲的地方离水才几公分，稍微一伸手就会落下去。他站起来，离开水边，走到厨房，开始烤面包，炒鸡蛋，煮咖啡，她赤裸着躺在床上，嘴里跟着音乐在哼一首粤语歌，歌的风格是那么的古老...咖啡越来越香，烤面包也越来越香...突然迪安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在壁橱里做了一个梦。

    迪安支撑着爬起来，后脑还是钻心的痛，房门虚掩着，邻居的早餐香味飘了进来。房间里显然遭到了洗劫，看了一下，钱包，手表，手机都不在了。

    想了一下，迪安去了警局，例行公事般地报了警，他说了遭到抢劫，以及蒙面大汉，壁橱里看到的双腿... 但没有说和琴的邂逅。报完警，回到公寓，迪安洗了个澡，稍作整理后倒头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一位法国警官，他操着夹生的英语说请去警局一趟。

      来到警局，一位穿着便衣的警探平静地通知他说：“先生，我们已经找到了几个疑犯，你来辨认一下吧。我们需要你的证词。”

      迪安被警官带进一个房间，眼前晃动着的是7双形色各异的脚踝，赤裸，没有穿鞋。厚厚的灰色幕帘遮住了所有膝盖以上的部位。不可否认有好几对脚踝非常之美，但迪安却打不起任何精神来欣赏它们.... 其中有一对是那么的纤细精致，他觉得熟识，但心里又觉得不确定。

    警官问到，“你看到过那双脚踝，请你仔细辨认，当然仅仅作为脚踝的辨认只会作为一个辅助证言，不会作为主要证据。”

    迪安想了半天，来回看了很多遍，默默地摇了摇头。

    走出警局，迪安猛然地发现，太阳已经西沉，远方的天空像在燃烧一般，他发疯似地跑了起来，跑到了周日的巴士底市场，市场上还是很拥挤，聚集着贩卖鲜花，吃食，生蚝，海鲜，葡萄酒的小贩们，还是有不少的人在逛，迪安漫无目标地在市场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全文完）

（但生活还在继续...）

    次日早晨，没有犹豫，迪安按时来到了机场，呼啸的喷气客机准时地把他从戴高乐机场载到了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回到家，迪安打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柜子上的女友的照片，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微笑，修长的双腿，纤细的脚踝。照片被印成了黑白。

    迪安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日历提醒，明天的日程上明确地写着“她的葬礼”。

    他抬起头木然地看着她的照片，一场感冒？心肌炎？就能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在如此的发达科技社会，人的生命居然如此脆弱？

    他努力想了一下，好像那是2星期以前，好像已经一个月了？说实话他想不起来了......